第21章 “他這是老房子着火”
雖然一零二號在地理位置上的分區叫做“房”,但盧菀一看見那個高大又氣派的照壁,就立刻知道這實際上是個宅院,還是個占地面積非常大的宅院。
很有可能租不起。
“怎麽站着不動?”花修明把鑰匙抛回她手裏:“都走到這了,不進來看看嗎?”
盧菀下意識接住,心道說的也是——
這宅院雖說豪闊,但價格畢竟是由供需關系決定的。就算她給的價低一點,難道還有別的人會出價嗎?
想到這裏,她再不猶豫,上前仔細看了看。
“這是……仙鶴?”盧菀:“我怎麽記得尋常人家不能用虎豹鶴蟒一類的動物做裝飾呢,難道是我記錯了?”
她之所以對此敏感,還是因為原主曾經因為在帕子上繡了只仙鶴,而被嫡姐盧菲抓住錯處差點打死。
花修明意味深長道:“說不定宅子的主人就能用呢?”
“……”盧菀:“官宅也能租?”
花修明朝她一招手,示意跟上;他随手揪下照壁縫隙裏長出的草杆在手裏轉着玩,漫不經心道:“還說什麽官宅不官宅?這年頭,有錢的才是爺啊。”
轉過照壁,眼前豁然開朗,只見這是一處十分開闊的主院,地面上鋪了平平整整的白色磚石;此刻,院中散落着被風吹落的枯枝,看那幹枯程度,估摸着還是去年秋天落下來的,就這麽一直散在地上。
廊下是漆成褐色的木欄,雕花古樸大氣;會客正廳有四扇通天的轉門,此刻都統一地大開着,且因為宅子設計合理,會客正廳中半點不暗,很有種軒敞磊落的氣魄。
單看這會客正廳和前院的面積,已經有康宅的兩個大,甚至比盧府還要更大氣一些。
“這就滿足啦,”花修明好笑地看着她,小狐貍面上雖然不怎麽顯,但那雙漂亮的眼都要放光了:“這不過冰山一角罷了。”
盧菀回過神來,跟上他腳步:“這規格也能叫‘房’?當時行政劃分的時候工作人員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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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貍崽不是一副‘天高地曠,老子最棒’的樣子嗎,難道還有你不懂的?”
花修明心中腹诽,嘴上卻老實解答道:
“定成‘房’,自然就按‘房’交稅;定成‘宅’,那就要按‘宅’交稅。這還是從前秦相在位時定下的規矩——取消從開國以來所有宅居交同樣稅款的制度,改成按面積交。”
“明白了,”盧菀一點就透:“我猜這位相國的本意,是減輕普通百姓的生活負擔,讓富戶出的更多一些。”
“沒錯。”花修明諷刺道:“在靠近京城一帶,政令自然執行得很好,可是寧州位置較遠,已經臨近南境;在這種地方,政策再怎麽好也沒有用。”
就像一零二號,明明大得逾制,卻依然被定義成了民房。
他們穿過正廳,走進後面留給主人居住的正院;原主人的風格偏向于拙樸大氣,雖然宅子荒廢已久,卻仍能看出其鼎盛時的布置——
左側是密林修竹,右側是地勢高低錯落的花園;花修明領着她在住人的正房廂房中大概走了一圈,踏上密林中的石路。
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落下,在兩人面前交織成明亮又清涼的光斑。
“政策原本就是靈活的,地方上根據情況改動也無可厚非。”盧菀側過頭看他:“難道在寧州做主的不是庸太守嗎?”
“庸南?一個勞碌命罷了。”花修明一聲嗤笑:“你看他那副性子,像是能在官場吃得開的人麽?”
見盧菀似有不解,他很自然地擡手擋住可能會刮到她的竹枝,解釋道:
“寧州背靠願江漕運,北連牧州實州,南靠崖州豐州,是一片天然的富饒之地,更兼天高皇帝遠,若能在寧州做個太守,那幾乎就是土皇帝了。”
“而以庸南這樣的性子,卻能派到這個地方來。”盧菀是個很好的學生,幾乎是瞬間就聽懂了他的未竟之意:“說明這寧州太守,乃是個苦差。”
“誰說不是呢。”花修明一聲嘆息:“所有你能看得見的決策,實際上都由庸南和另一個勢力共同決定——說是共同實在是擡舉庸南,近兩年他連分庭抗禮也做不到了。”
關于這股勢力,盧菀在收容做小吃食的商販時,多少也模糊地摸到了一些:“寧州商會?”
“那是百姓的叫法。”花修明回身一攔,示意她擡頭看:“它的全名,叫做十三世會——由十三個百年世家共同組成,同氣連枝在寧州經營了數十年的世家座會。”
盧菀:“……”
盧菀:“你別告訴我,這個湖也屬于一零二號。”
穿過密林,眼前出現了一片清澈的水域,下面鋪了石頭底,水面波光粼粼,不遠處還系着一只小舟,也不知在那裏飄來蕩去多久了。
這麽略略一看,倒有幾分“浩浩湯湯,橫無際涯”的調調。
風裏都是清新的潮濕水汽,可見這人工湖裏竟然還是活水!
盧菀:“難不成這勞什子十三世家還都有這麽大的湖?!”
“湖談不上。”花修明:“最多是個池,水是從願江引過來的;附近幾處大宅也只有一零二號有可以劃船的明池。”
他說到這裏,竟有點暗暗得意。
早些年,那些世家的小妮子想來明池劃船風雅一把都要遞帖子排好久的號;狐貍崽能日後能天天在此處玩耍,一定高興壞了。
盧菀一拍手,激動道:“你看這個池。”
她雙手做了個“攏”的動作:
“如果把周邊用牆圍城一個圓形,再在中間建一個水臺,那不就是現成的發布會現場?這攏音效果,肯定絕了!除了能自己用,收拾好了租出去,那還不日進鬥金?”
花修明:“……”
是他錯了。
狐貍崽心裏只有錢,還風雅個鬼!
他正要問這“發布會”是個什麽玩法,能有和心上人泛舟好玩嗎?
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聽盧菀問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說,寧州的商業市場的規矩,都是這十三世會決定?那一零二號既然是‘民房’,能做這些對外的用場嗎?”
“你反應倒快,”花修明一擡手,兩人繼續沿着湖邊行走:“自然是不能的,那算民宅商用——不過我常年在邊關,這些唠唠叨叨的規矩具體如何也不太明白,只有一點是肯定的:”
他伸手感受了一下濕潤的空氣:“十三世家的主事人每個月都會坐在一起,對接下來要做出的決策投票,寧州的絕大多數重大變革,都會在這個會上被決定。”
“集團壟斷?”盧菀目光一凝:“這可不是什麽好……等等,那邊是在冒煙?着火了?!”
兩人齊齊擡頭,之間在正房後方,一處角房上方正冒出滾滾濃煙!
這老房子它着火了!
就在泛起濃煙的一瞬間,盧菀就感到身邊有個巨大的黑影飛速後撤,速度快得簡直超出了人類常識。
“……”盧菀嘴角抽搐:“小花,你躲在我身後做什麽?”
花修明僵硬地說:“我沒躲。”
“那你挺得像塊棺材板一樣作什麽?”盧菀恍然大悟:“哦哦,你不會是怕火吧?”
花修明立即反駁:“胡扯!”
語速飛快,四肢緊繃,眼睛下意識往左邊看。
他說謊。
“好啦好啦,你不怕。”盧菀心裏好笑,卻沒揭穿他,利落地脫下外袍在湖水中飛速一浸,提着就快步往起火點走:“小花,在這等我,或者去通知消防隊?”
“你是想說軍巡鋪吧……”花修明眼看小狐貍崽單薄的身影快速走遠:“不行,她再怎麽剽悍,到底是個女子,怎麽好讓她一個人進火場?”
但是望着那惡龍般蹿上天幕的濃煙,花修明又覺得光是提起腳步都很困難。
做人家将軍的,本是不該有這樣的弱點的。
只是他八歲那年,曾經被人打了一頓關在柴房裏——
小小的孩子不懂得求饒保命,只會嘴硬地死扛;身上的傷爛了臭了,他也只當自己是塊破木頭,只有在深夜疼得受不了時才小小地哭一聲。
偏偏那一日,關他的宅院走了水,所有人四散奔逃,沒有人記得柴房裏還有一個髒兮兮的,帶着一身傷的小孩子。
被燒死的感覺,他記得絲絲分明。
窒息,失明,失聰——
最後,是失去觸覺。
失去與世界的最後一絲聯系。
黑煙鑽進口鼻的感覺,就像有人将燒過的柴火棍生生捅進喉嚨裏,活着血肉再咳出來。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來的——那扇柴房的門,将年幼的花修明關在裏面,直至今日,也仍然沒有人将它打開。
“這膽大包天的狐貍崽子……”他語氣微微顫抖起來:“她就不知道怕嗎?”
就在他的恐懼逐漸要站到上風的時候——
濃煙的方向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呼!
那一刻,花修明腦海中的一切反應戛然而止,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如有意識地向她的方向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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