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遍告十三世家”

這些日子以來,盧菀已經知道康小娘是個什麽樣的脾氣,那是個連鳥雀受傷都要于心不忍的人,此時見了田氏這樣,說不定會為她求情。

但是沒有。

康小娘手心裏都是汗,她喚了一聲盧菀的名字,卻什麽都沒有再說,因為知道女兒新做了家主,此時自己不該違逆她的決定。

上輩子的盧菀是被母親抛棄過的;對于家,對于這種血脈裏衍生出的羁絆,她其實很難感同身受。

她甚至天然對他人就有種高出一般的質疑與防備,除非經過漫長又不動聲色的考核,才允許別人向她的內心靠近一點點。

‘就連母親也能抛棄我呢。’

每當她忍不住想要放下戒備去親近那些美好的人時,心裏總是有個聲音在發出警告:‘如果我付出了太多信任,将來也被放棄,那又怎麽辦?’

卑微地求別人回來嗎?

那該有多麽可悲啊。

是以當那個素未謀面,甚至帶着神怪色彩的小孩子将她從水銀河中拉上來的時候,盧菀平生第一次感受到那種無條件的救贖與喜愛。

也是她第一次對人和人之間的親密關系有了除“隔絕”外的認識。

眼下,願意以命換命的田氏,還有康小娘無聲的體諒,都使得盧菀對這種可以交付生命的親密關系再次産生了一點近乎疑問的好奇。想要知道,親人也好,戀人也罷,一個人是不是真的可以那麽信任依賴另一個人,甚至做到“只要他好我就什麽都願意做的地步”。

如此愚蠢,可又如此令人動容。

“也罷,”就在田氏即将失去全部意識之前,盧菀淡淡開口道:“既然你願意承擔一切罪責,那就準你替盧菲死。”

田氏擡起頭,眼中綻放出最後一點光彩。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盧菲會跟着盧良臣一起被逐出盧家,此後餘生,不許與寧州盧氏再有半分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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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氏點頭,氣若游絲地念了一句“跪謝菀主”,就着這個跪坐的姿勢,回身拉過了昏昏沉沉的盧菲。

“菲兒,阿娘走了。”

她背對着盧菀二人,雙手捧着女兒臉頰:“失去了世家身份的庇佑,失去了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沒有健全的身體,菲兒,但是阿娘希望你活着——”

她在地上摸索到剛才意圖刺殺盧菀時用的那支金釵。

這只釵早早地就被開了刃,尖端處快得如刀鋒一般;這是為數不多的,盧良臣親手送她的禮物,讓她別在頭上,以做防身之用。

那時她一邊珍惜地戴上,一邊又埋怨地說:“得是什麽樣的場面,才用得上我自己出手防身?”

然而這一日竟然真的來了,刀鋒卻朝着自己;仿佛來自他的所有饋贈,最終都會成為對她的傷害。

“只要活着,一切就仍有翻盤的可能。”

她舉起金釵,抵在自己頸項,俯身在盧菲耳邊,用氣音說道:“菲兒,仔細經營,但不要太信任你父親。不管他怎麽說,将來殺了盧菀,給、娘、報、仇。”

言罷,手上用力,熱血濺上盧菲面龐,還有一滴落入了她的眼。

“阿娘,我記住了。”她抱着田氏還溫熱的屍體,滿身滿臉都是血,又熱又腥的血液浸潤了她的衣衫,沾染了她的皮膚。

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無法掙脫的罪孽。

盧菲在血泊中擡起眼,那些膚淺的情緒似乎被母親的血洗了個幹淨,她麻木地看着盧菀,像要把她面容死死刻進腦海中一樣。

‘我明明已經毒死她了。’

盧菲默默地想。

‘是我不夠狠……是我,不夠狠,才讓她逼死了母親。’

“阿娘,我記住了。”

搖搖欲墜的身體終于不堪重負地倒下,砸在田氏的屍身之上。

盧良臣走近,費力地将盧菲背起來。

盧菀回過神來,眉梢一擡:“怎麽,她已經成了個累贅,你還願意帶着她走?”

“她是我女兒,”盧良臣将暈過去的盧菲颠了颠:“你不是。”

盧菀垂下眼。

如果是原主聽到這句話,她該有多傷心啊。

還好她不是。

“等她醒了,你告訴她。田氏替她擋了這一下,此前種種,便算是翻篇了。我不會主動去找她的麻煩;但要是她不肯安生度日……那麽她也沒有第二個母親可供消耗了。”

盧菀說完,像是再也懶得看他,揮手道:“走,別再出現在我們面前。”

六爺指揮着管家,帶人将主座重新搬回到正廳中;下人們魚貫而入,将前主母田氏的屍身垃圾一樣清理下去,清理掉血跡,擦淨階下廊下的雨水。

好像這疾風驟雨,翻天覆地的一夜,從來沒有發生過。

盧良臣背着盧菲,從開了條狹縫的角門步履蹒跚地離開;盧菀則帶着康小娘,在衆人的簇擁下坐上了寧州盧家的主座。

六爺要習慣性地陪在末位,卻被盧菀帶着坐在了上首第一位;三叔公盧叔臺坐第二位,其餘衆位耆老還按原本的座次坐好;康小娘作為太夫人,另設高座。

主母的位置空着,盧菀一撩袍襟,坐在了家主之位上。

在管家盧安的組織下,各房的下人們依次列隊進來,在庭院中向盧菀跪拜,聲音彙集在一處,比之方才更要震撼:

“見過新任家主!”

盧菀接過管家遞來的熱茶,啜了一口,目光看向衆人,又像是透過他們,看到了一個新的時代。

“去送信,遍告十三世會。”

她視線在空着的主母位上一掃,輕輕一笑:

“就說我盧氏阿菀,這就來了。”

——第一卷 ·白玉誰家女·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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