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三顧康宅”
兩刻鐘後。
外面夕食份的金鑲玉和往日一樣,賣了個幹幹淨淨,配送員們也陸陸續續地送餐回來了,都聚在後院吃飯。
康宅因為地處石康坊這樣的商業坊市,宅院結構和普通的三進宅子有所不同——
它的後院房屋因為可以改成平層飯館的緣故,比正院還要寬敞大氣一些,正好滿足了配送員的家庭成員們的居住需要。
在外面奔波一日,再沒有什麽比回到家來看見家人端上熱騰騰的飯菜,孩子三五成群在院中嬉笑跑動讓人放松開懷的了。
一時間裏裏外外,都充滿了談笑聲。
王氏忙完了後院的夥食,半個身子探進正院的月亮門,對盧菀笑道:
“菀主!剛才我哥哥叫人送了信過來,說永寧坊那邊有個孩子把頭卡在窗縫裏出不來了,他們去幫忙看看,就不過來吃飯了!”
“……所以說無論哪條世界線,消防員的工作都差不多嗎?”盧菀無奈笑道:“行,那就不等王大哥了,咱們先用飯!”
正院中央擺着一張不大不小的木桌,剛剛夠幾人同坐而食;因為是個規規矩矩的圓桌,又都是認識人,也就無所謂上首下首,都是随便落座。
盧菀舉起奶茶杯:“我阿娘去後面帶孩子吃飯了,不用管,吃飯吃飯!”
崔老板咳了一聲,不管盧菀怎麽說,這桌上她是盧家家主,庸思寧是小太守,旁邊這位麻喜又是盧菀親信,更別提那位不知何故穿着圍裙的大将軍——
整整一桌,只有他是個商戶,自然是不敢先動筷的;
崔老板瞄着庸思寧,庸思寧瞄着他義父:雖說義父他老人家貫來沒什麽正形,但小思寧卻不敢亂了家傳規矩,父親不先吃,他不敢先動;
花大将軍……威嚴的将軍他瞅着盧菀面前的金鑲玉。
衆人只見,小神女十分自然地起身,将那籠屜換到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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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大将軍心滿意足,夾起一筷吃了:“不錯,肉嫩!”
他這一口咬下去,整個桌子的氣氛都活絡起來,大家也不怎麽說話,就開始吃吃喝喝;
別看這院子小,也不像外面那些大酒樓一樣講究排場,但是就這麽一張木桌,幾乎将時下寧州城最當紅的吃食都聚齊了:
小商販們聽說是菀主點單,都加倍投入熱情,送來的都是最新鮮最好的。
一時間沒人說話,氣氛卻十分融洽和諧,此時他們尚且不知,今日桌上這些人就是後來大荊首富盧菀身邊最堅實的第一批班底;
或許他們能聚集在盧菀這個在大多數人眼中有點“奇怪”,甚至是“離經叛道”的人身邊,本身就說明他們帶着一種不耐煩俗世規矩的灑脫氣。
酒足飯飽,也不講究什麽身份地位,大夥七手八腳地收拾碗筷;
麻喜調出幾杯冰奶茶,小思寧和崔老板一人一杯,站在庭院裏研究吸管;盧菀則在甜品站後面新修起來的水槽裏刷碗,花修明站在外邊給她壓水泵。
夜色清涼如水,小思寧原地跳了一下,坐上高腳轉椅:“你都當上家主了,為什麽還在這裏住?是盧家的人欺負你了麽?”此話一處,院中幾人都關切地看過來,崔老板站到近前,沉吟道:
“高門大戶的麻煩事确實要多一些,當年崔三爺跟我說過,他和幾個十三世家的子弟一起上京趕考,甭管取沒取□□名,凡是離過家的,回來都要遭擠兌,更何況菀主這個情況……”
“嗯,”麻喜看盧菀沒說話,忍不住解釋道:“其實我們姑娘的情況還不太一樣。”
花修明以為狐貍崽又在逞強:“不是将錢三筆老先生哄住了嗎?他和你家那位鶴老讀書的時候是同窗,實在不行可以去找……”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王氏在正門外笑道:“客氣了,但我們姑娘不缺東西,請回吧。”
片刻後,之間她順着抄手游廊走過來,對盧菀和幾人一福身:“姑娘,這回是盧家五房的人,送了兩盒珍珠和珊瑚,問家主何時回家做主。”
盧菀:“東西沒收?”
“自然!”王氏起身,有點驕傲地說:“上次三房來人的時候姑娘沒收他們的銀兩絹帛,我就學着姑娘的做法也沒收,咱們家流水這麽大,不缺他們那三瓜倆棗的!”
盧菀:“人走了?”
王氏:“沒,不肯死心,還在正門外等回話呢。”
“那行,”盧菀:“東西收下,人打發回去,就說家主還沒歇息好,回去的事擇日再說。”
她看着王氏迷茫的表情,解釋道:“上次我嫌少而已,不要白不要,珍珠收回來,給後院孩子們打彈子玩。”
王氏一臉複雜地出去,沒一會兒,帶着珍珠和珊瑚回來;盧菀也不像一開始看見珍珠時那麽激動了,當真依言讓她把珠子都分給孩子們——
有孩子的流民養家也比別個難些,權當是補貼了。
小思寧:“……”
小思寧:“所以說盧家已經派人來接過幾次了,但是你一直沒答應回去?”
“不錯,”盧菀手裏沒停:“你見過誰家的家主是自己溜達回去的?這才第二次,等着吧。”
崔老板常年在人情場裏打滾,心裏一轉就明白了:
“是我想差了,崔三爺到底是世家子,位置不一樣;盧家先是放逐了一任家主在外,現在若叫這已經被族譜承認的菀主流落在外,到時候他們更難堪。只是……”
盧菀:“只是什麽?”
崔老板停頓片刻,措辭道:“盧家裏裏外外并不太平,如果總不回去,以後他們不來接了怎麽辦?”
“崔老板恐怕還不知道,盧家已經虧空好幾年了吧?”
盧菀苦笑道:“有人在前面頂着,後面幾房盡可以吃生活費;但要是沒人支持,他們自己就只能分家找出路了。在殼子裏窩慣了,他們不敢出來撐門戶的。”
崔老板心知如此,卻覺得盧家這樣積極,其中必定還有其他緣故:
“瞧着這态度,倒像是有其他大世家背地裏發過話或者表過态一樣,只是上面那些大人物此刻對你恐怕……真是琢磨不透。”
盧菀也跟着思索,冷不防冰涼的井水一下湧過來,将整個水池都填滿了:“小花,你激動什麽?”
花修明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一走神,直接把水泵壓到底了:“我洗,你歇歇。”
兩人倒了個手,花修明重新穿上圍裙,小思寧主動颠颠過來給系圍裙,他尚且不知花修明已經掉馬,還非常生硬地解釋了一句:“我們太守府對侍衛一向如此親近。”
盧菀:“……行。”
麻喜擦幹淨手,又去收拾明天要用的肉,坐在庭院中問道:“那咱們什麽時候答應回去?”
還未待盧菀說話,那邊王氏的聲音又響起來:“您是……盧家六爺?請稍等下,我們姑娘吩咐過,您要是來就一定要迎進門的,我先進去通報一聲。”
竟是六爺來了!
盧菀心知王氏是怕他看見小思寧和崔老板在這,于是揚聲道:“六叔不是外人,直進來就是!”
話音剛落,門外施施然走進來一人:“嚯,好香!剛才吃什麽了這是?”
此人身量頗高,兩頰內陷,身穿一身淡粉色錦衣,手中擺着一把扇,正是盧家六爺!
“小太守,問您安!”
他一踏進門廊,目光在幾人身上一轉,見禮道:“呦,這不是景福樓崔老板麽?聽說您家茶館生意好轉了,恭喜恭喜!這位是小花侍衛對吧?那日在盧家,咱們也是見過一面的,幾日不見,還是這麽器宇軒昂……我還頭一回見人刷碗刷出耍刀的氣勢來呢!”
挨個誇過一遍,他十分自來熟地接過麻喜遞來的奶茶杯,道過謝,仿佛閑話家常般問道:“小菀兒,什麽時候跟六叔回家?”
盧菀:“慢點喝,別叫珍珠嗆到了。”
“咳——”六爺:“這茶飲新奇,冰是景福樓的吧?一股子甜味兒。回頭你回家的時候給鶴老也帶點,他必定喜歡這些軟和好咬的小圓子。”
兩句話的功夫,已經把“今天不跟我回家沒啥問題”,“但你還是抓緊回去”這兩個意思十分委婉地表達了出來。
盧菀:“那就要看家裏什麽時候給點誠意了。”
六爺吸溜着吸管,沉默片刻,也不再繞彎子:“算上我這是第三波來請你的了……如今那幾房要麽跳腳要麽念叨,都各有各盤算,你再不回去恐怕麻煩。”
盧菀:“六叔,明人不說暗話,前天三房來的時候,話說的倒是好聽——但是送的銀子正好是給盧家庶女的年例,帶來的轎子也是擡妾室的軟轎。若我當真跟着回去,只怕還有的是臉色給我看吧?”
“還有剛才來的五房,大晚上來是什麽意思?續弦填房請外室,才會夜裏出行,我母親剛剛在族譜上做了主母大娘子,接着就按外室規格來迎,那是什麽意思?”
盧六爺安靜片刻:“所以我此來,什麽東西都沒帶。”
不帶物件,就不是來接人,只是來敘話的。
盧菀戲谑道:“那剛才還試探一句做什麽呢?”
兩人對視一眼,知道各自都是玲珑心肝,很多話不必再說了。
六爺那日固然支持了她,卻也想看看,這個小菀兒是不是真的有支撐起盧家的本事;固然沒想着欺負她,卻也不能完全放心。
“這才哪到哪兒啊,”六爺嘆息道:“咱們家那幾個潑皮貨的厲害你還沒真的見識過呢,等你回去,必定還有羅亂,先做好準備吧。”
“六叔這話實誠,我記下了;今日讓您進來,就沒有将您當外人。”
盧菀說道:“煩請六叔回去告訴一聲——甭管他們給我準備了多少絆馬索,反正現在,盧家什麽時候能全上沒有家主這個臉面,那都得看我盧菀的心情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