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們關系進展到哪一步了?”
庚金坊,陸府。
住院正房的門半開着,同樣服侍打扮的侍女小厮們侍立在門外,手裏提着燈,頭恭謹地垂下,他們個個年輕水嫩,此時卻安靜莊重得仿佛沒有生命的飾品。
門內立着一扇大大的屏風,絹帛上繡着淺色的四時花樣,華麗卻不誇張,然而若仔細看,上面繡着的每一只鳥雀,每一片花瓣,都精細得栩栩如生,在這看似簡單的圖樣裏展現出靡靡的富貴來。
屏風後燭火昏暗,映出相對而坐的兩個影。
“老爺,勉青下午就回來了,”其中一個矮些的人影伸出手給對方整理衣領,動作溫柔:“你們見過面沒有?”
那個稍微高些的是個男人,微微仰起頭讓她解開盤扣:“那小混蛋成天提防着我騙他家産,恨不得他叔叔我立刻死了才好,還能來問安?”
女人就低低笑了一聲。
此人年約四十,容貌不同于時興的清麗美人,是那種即便不上妝容色也十分豔麗的女子;
她年輕的時候,即便不施粉黛也能輕輕松松就将同輩的世家女比下去,現在稍微上了年紀,眼角和鼻翼出現了細細的紋路,雖說同她自己的少女時候不能比,但卻別有一種慈眉善目的溫柔韻味。
此人正是陸家二房的主母,人稱小陸夫人。
小陸夫人給自家二爺脫下外袍,遞到下人手裏,又親自服侍他換過一身睡覺的衣裳,玩笑道:
“難不成今日不是你先讓陸生金去為難他?孩子大了,在外面總是要給些面子的。”
陸二爺被夫人的玉指按着額角,蹙眉道:“他懂什麽?這陸家原本就該是我當家做主,現在好不容易大哥走了,這崽子倒是竄上跳下地想摘果子,他憑什麽?”
“是是是,”小陸夫人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将話題轉回來:“但今日生金既然已經去接了,怎麽還讓勉青自己回來了?”
“本來是不該有差錯的。”陸二爺推開她手,盤膝坐在床榻上:“偏偏橫向裏殺出了盧家那個不守規矩的丫頭片子,你聽過吧?就是巴上太守和花大将軍那個。”
小陸夫人:“盧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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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二爺:“對,就是她。那時候盧良臣家裏那個被她擺了一道,我還當笑話聽呢,沒想到這麽快就惹到我頭上了!”
小陸夫人輕聲道:“可別這麽說,便是個女子,人家現在也是家主了,和你平起平坐的。”
陸二爺登時怒了起來,兩手都伸出來在空中亂劃:“就憑她?就是她老子當初也不敢跟我叫板!盧家不過就是十三世會的錢袋子,咱們陸家可是第二大世家!”
小陸夫人輕輕柔柔握住他兩只手,陸二爺怕傷着她,登時不敢動作了,只重重哼聲。
“不如這樣吧,”小陸夫人哄道:“咱們呢,先去探探這個盧菀的底細,看她到底是不是個能壓住盧家的主,而後再做打算。探探底,将來要想法子清算,也有的放矢不是?”
陸二爺瞥了她一眼:
“你以為別家就沒這個心思?明裏暗裏不知送了多少人了,但自打她殺回盧家那日之後,那勞什子外賣院子被守得跟個鐵桶一般,就連選那送吃食的人都變得十分仔細,根本沒法近她的身,更無從說什麽試探不試探了。”“二爺,你聽我說。”小陸夫人的聲音很柔軟,仿佛天然就有一種蠱惑的力量:“康宅被守得嚴,盧家卻是個破布篩網——便是她現在有心思晾着盧家,将來也早晚得回去。”
“對啊!”陸二爺一拍手,恍然道:“我記得你是不是有個表妹嫁到盧家去了?現在好像還坐上哪房的主母了是吧?”
小陸夫人含笑點頭:“老爺放心,今天早上我都派人把信送回去了,只要盧菀回了盧家,咱們就只管看戲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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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西大街。
盧菀送了崔老板回去,自己領着玉珠溜溜達達回康宅,路過李豆腐家的小門店,還從他家順了兩杯冰冰涼的綠豆沙帶着喝。
兩人一前一後,盧菀回頭看看她,見這剛剛養出些肉的丫頭拿着木杯子也不喝,正一臉複雜地看着自己。盧菀好笑道:“做什麽,才發現你姑娘貌若天仙嗎?”
玉珠咬了咬嘴唇,跟上她步伐:“我絕不會像崔老板那樣。”
“什麽?”
盧菀一時沒反應過來,撈過她肩膀搭着手——小姑娘沒長開,用來搭手十分方便:
“你說他妹妹的事嗎?人家家事外人少議論。不過你也确實做到了,沒讓你弟弟有那種遺憾。”
“不,”玉珠搖頭:“我是說,我絕不會像他那樣,被你輕易收服。”
盧菀:“……如果你指的是,先被無賴污蔑賣臭肉,再用兩天時間當上世家主人這種‘輕易’的話,那我沒什麽好說的。”
玉珠低下頭喝了一口綠豆冰,沙沙的甘甜潤了她的嗓子,也給了她說出這番話的勇氣:“你救我們姐弟出來,那是咱們之間做的交易——我幫你指正盧田氏,這是你給我的報酬。”
“不錯。”盧菀勾起唇角:“你思路确實清楚,在大局裏也不亂,那天你把我扔到庸南床|上的時候我就發現了。”
玉珠:“所以現在咱們兩清了,等你回了盧家,我想帶着玉寶辭行。不再受任何人的限制,去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這一點盧菀确實沒想到,只是以為她會像麻喜那樣想要在自己這裏爬的更高罷了,沒想到這小姑娘竟當真有些打破限制的勇氣,願意放棄更容易的道路,換取自由去放手一搏。
她眼中不由自主帶了贊許:“我支持你。”
玉珠:“……真的?”
“當然,”盧菀說:“不是所有人都有那個勇氣走出來的。但是……”
玉珠:“但是?”
盧菀:“從我這裏離開,你打算怎麽帶着你弟弟過日子?勇氣固然重要,卻不能當飯吃。”
她看着小姑娘倔強的表情,簡直像有讀心術一般猜到了她要說什麽:“你想學其他那些小商販一樣,也自己做個買賣來加盟阿菀外賣是不是?”
玉珠抿緊嘴唇:“別人都可以,我也一定行。”
“看來你之前跟着麻喜,除了加料奶茶之外是真的什麽也沒學到啊。”盧菀嘆道:“我問你,你光看着李豆腐家現在生意好,知道他家已經做了多長時間了嗎?”
玉珠被說的臉一紅,羞惱道:“你已經答應不再提那件事了!”
“好好,”盧菀擺手,舉起綠豆沙杯子:“他們家前前後後,做豆腐做了快三代了,別看人家現在風光,你根本不知道他已經做了多久的積累;便不舉這樣極端的例子,你随便去找個挂着阿菀外賣牌子的商鋪,誰家不是拿着第一桶金才起來的?”
“年輕人,”盧菀拍拍她肩膀,往懷裏一摟,生生将綠豆沙喝出了白酒的調調:“你的第一桶金,又在哪兒呢?”
玉珠被她這麽一攬,下意識先去護住手裏的水不灑,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半邊身子靠着她,在這微微發涼的夏夜晚風裏,顯得無比溫暖可靠。
‘太可惡了,’玉珠咬牙想:‘她一定是在用這種方法想讓我歸心,我偏不肯!’
可是身邊這個柔韌纖細的身體又那麽值得信賴依靠,就算她再怎麽想反駁,也不得不承認盧菀說的有道理。
現在的她,除了一腔孤勇,着實一無所有。
“這樣吧,”半晌,康宅已然在望,游媽媽正在門口探看,見她們兩個全須全尾的回來,這才松了口氣,又回去忙;盧菀和她招招手,對玉珠說道:“等一零二號建起來,游媽媽和麻喜免不了要兩邊跑;我需要一個人貼身跟着我,随時彙報所有信息。”
玉珠:“你想讓我做你的貼身丫頭?菀主,抱歉,我答應過玉寶不再做奴了。”
“少自作多情了,”盧菀拍拍她頭,嗤道:“瘦的跟個小猴一樣,稀罕你在我身邊做貼身丫頭麽?又不美觀,我要的是個秘書。嗳——你別急着回話,我要求多着呢,你還不一定符合條件。”
她上前一步,推開康宅沉重的大門,撐着門下意識讓比她小的玉珠先進;
盧菀啧啧有聲:“我需要此人能将我需要的全部信息都背下來,随時彙報;不僅如此,還得能随機應變,必要的時候,任何場合都能接上我的‘戲’。”
玉珠愣了一下,走進去站住腳,不服氣地說:“盧田氏當時肯選我去庸南身邊,菀主以為憑的是什麽?”
盧菀:“憑你哭得醜嗎?”
玉珠:“……”
盧菀調笑夠了,恍然覺得自己竟然有點小花上身,沒事就喜歡逗別人玩:
“一年。這個崗位你只需做一年,我按月份給你發薪水。時間到了,你須得給我培養出能接手你工作的人,只要成了,你帶着錢愛去哪去哪,我絕不攔你。”
玉珠不言語了,半晌答道:“請讓我仔細想想。”
“可以,我給你的時限就到我回盧家那天,你可以陪着我再去那地方見見‘世面’。”盧菀淡淡道:“若是那時你仍然決定要走,我送你和玉寶一人一兩銀子當路費,你同樣可以離開。”
玉珠:“可盧家什麽時候才能上門?要是他們永遠也不來呢?”
“放心吧,”盧菀喝了口綠豆沙,輕笑道:“最遲,也就是明後兩天的事。”
玉珠感受到她的自信,卻不由自主有些擔憂。
不過……
盧菀走進正院,跟康小娘他們打過招呼,燒水回房洗澡。剛坐進熱水裏,就聽玉珠在外面敲門:
“菀主,在嗎?我有個問題。”
盧菀:“……”
這姑娘上次也是她洗澡的時候來的吧……
盧菀好笑道:“就在那兒說吧,你姑娘有心理陰影。”
“……”玉珠沉默片刻,擔心她聽不見,只好扯開嗓子喊道:“菀主!你和那個小花系進行到哪一步了?能不能套牢,讓他幫你在盧家說說話啊?”
這一嗓子十分嘹亮,裏裏外外,幾乎所有人都放下手裏的活豎起耳朵。
盧菀:“……”
與此同時,剛在太守府洗幹淨的花大将軍擦着頭發從溫泉池出來,冷不防頭上被砸了一下。
他動作迅捷,反手一撈。
竟然是一塊巴掌大小,平整的,黑乎乎的板!
“……又是什麽妖術?”花修明前後翻了幾遍:“不會是狐貍崽那塊黑板上切下來的吧……怎麽送進來的?給我這個幹嘛?我又不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