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月上柳梢頭”

盧菀:“……”

她被從車上帶下來,兩手下意識抓緊了他衣襟;此人左手握着車把,右手承住她整個人的重量,卻半點不顯吃力。

從這個本該很死亡的角度看過去,這男人卻依然棱角分明,軒眉澈目,唇角沒什麽弧度,眼睛卻是彎着的。

像只兇戾的虎豹,正收緊爪牙,小心翼翼地用肉爪兜着她。

正是早間還突然同她鬥氣的花修明。

盧菀只覺得時間的流速在他這一問中倏忽變慢,除了他之外,全世界的人都開始進入慢動作,就連光線中浮浮沉沉的塵埃都如星辰般星星點點地閃亮起來。

明明自己離他也沒有那麽近,但是這男人的瞳孔已經唰然放大,看起來深得就像一片海;

他胸腔裏驟然急促的,有力的心跳,就這樣毫無遮擋地被胸前的她全部接收。

“半天的功夫,這人是哪來的?”

花修明咳了一聲,只覺得再這麽看下去要出事,扶着她自己站好,朝地上看傻了的邵元努努下巴:

“小子,嘴巴合上,涎水要掉出來了。”

邵元:“……”

剛才這位壯士突然出現把車攔住,倒是英雄救美地将菀主抱了個滿懷——

可後座上還有好大一個人呢!

您怎麽就能心安理得地當完全沒看見!

又多餘又可憐的邵元無人看管,就這樣橫着飛了出去,好在被人家店面錢種的小樹叢攔了一下,這才“吧唧”一聲掉在地上,沒把骨頭摔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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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元:“啊啊啊啊我的腿是不是斷了!”

盧菀第一反應不是“好愧疚摔到他了”,而是下意識對花修明說道:

“他叫盧邵元,是我堂哥。”

本來他也就是那麽一說,又沒确定關系,人家本來就沒有義務非要跟別的男性保持距離。

不過盧菀竟然真的解釋了,花大将軍就覺得臉上有點熱熱的。

“……哦。”他應了一聲,主動上前摸邵元的腿骨,蹲在他身邊,态度大變:

“沒事,就是脫臼了。”花大将軍撸起袖子,出于某種莫名的愧疚殷切道:“我親自給你接上,手法你放心,絕對一流。”

邵元:“等等我……啊!天啊!”

花修明根本沒等,趁他沒反應過來,咔吧一聲就給接上了。

邵元滿頭滿臉都是冷汗,委屈巴巴地看着盧菀:“菀主,他是誰啊,我腿斷了……嗯?好像能活動了?”

花修明拍拍手站起身,伸出大掌将他撈起來,交給後面趕過來的盧家下人:

“你這都不算傷,回頭休息個十天半月就全無大礙了。”

邵元眯着眼瞧了瞧,恍然道:“我見過你,暴雨那日你就在菀主身後,難不成是她的……”

“嗯,邵元哥哥。”

盧菀突然出聲打斷,沒用家主身份,而是單從血緣親脈上的關系喚道:

“今日是我莽撞了,回頭還是得先跟庸太守商議過行車規範再讓風如水上路。給你賠個不是。”

她說的真誠,邵元連連擺手,還原地蹦了兩下:“嗐,我一個大男人,摔一下沒事,剛才就是沒反應過來,多謝這位……”

花修明:“鄙姓花。”

“花兄弟,”邵元接過話頭:“都不用歇那麽長時間,也是剛才沒反應過來,其實還是很安全的。”

他們所在的街角早就圍滿了人,這話不是說給盧菀聽的,是讓來看熱鬧的百姓別因為這事對風如水起戒心。

雖然盧菀倒沒擔心會害怕風如水有風險——

想當年在她的世界線,每年死于交通事故的市民那麽多,但時代卻不會因為它的危險性而放棄這一交通工具帶來的便利。

畢竟一切順應時代發展的進步,只要效益夠大,它們的缺點都只會被完善,而不會被直接抹殺。

不過這邵元哥哥還當真是個心細的,也知道顧大局,是個賢內助的苗子。

悄咪咪盯了一眼小黑板的花修明:“……”

板上顯示出的兩條最新信息,一條在下午,一條在剛剛:

【庚金坊戌丁號房:真別說,陽光帥氣的款還挺招人的;笑起來還有小酒窩!好可愛啊,有點想藏起來。】

【永昌坊明雲牌坊:之前怎麽沒發現,邵元哥哥還挺賢內助的?又不矯情,要是收在房裏肯定有趣。】

邵元突然感到如芒在背,一回身看到那個花兄弟的眼神,吓得全身汗毛都要立起來了。

“菀,菀……”

盧菀以為他還在因為摔車而心有餘悸:“我那邊馬上就要定制第一批風如水出來了,倒時候先送你一輛。”

“當真?”

風如水的體驗感太強,又是從未面世的新奇物,他肯定時衆世家子弟中第一個擁有風如水的人了!

對于他們這些世家子弟來說,新奇和獨一無二的體面,永遠是最吸引人的。

他先是一喜,而後又敏銳地察覺出了花兄弟不高興的點到底在哪裏,小心翼翼地避開了盧菀要拍他肩膀的手,笑道:

“菀主,您是同我一塊回去,還是……再在外邊散散心?”

花修明上前站在盧菀面前,有意無意地擋住了身後的邵元:

“如果不太忙的話,我能不能……”

這地方人太多了,他雖然閑話很多,但舉凡涉及到盧菀,卻總是帶上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慎重。

“能不能請你和我一起去個地方?大概一個時辰左右。”

盧菀沒答。

她這不回話,邵元不知他二人間發生何事;

但盧菀既然是盧家家主,又是他堂妹,即便心裏懼怕花修明威勢,也壯着膽子擋在盧菀身前:

“花,花兄弟!今日是我們家主回府的大日子,如果想要拜會,請你改日到盧府遞了帖子再來。”

盧菀從來沒有過兄弟姐妹,這番被哥哥保護的感受令她十分新奇——

卻并不排斥。

甚至在花修明這個已經綁定了的情人面前,竟然莫名多出幾分難以名狀的“底氣”。

她突然就能微妙地感覺到了一點,來自家庭親密關系帶給人的歸宿和依賴。盧菀在邵元身後冒出個頭,露出一雙狡黠明亮的帶笑眼睛,仿佛在說:

“叫你惹我生氣,看你怎麽辦!”

本來麽,若是盧菀直接拒絕他的邀請,花大将軍也知道早上是自己沒由來情緒上頭話開罪了她——

一次不同意,邀兩遍就是;兩遍不同意,邀百遍便是。

他的成名一戰就是守城守出來的,攻克以她為名的城池,将軍有的是耐心。

但是。

你拒絕我一萬遍都行,但是你要跟別的男人站在一處,那就……

“遞帖子?”花大将軍的眸光驟然變得鷹一般銳利,盯住邵元問道:“敢問這位盧小兄弟,是遞到盧家,還是遞到一零二號?”

邵元緊緊皺起眉頭,頂着他威壓回道:“菀主喜歡住在何處,自然由菀主定奪。”

事實上,早間鶴老親自去迎菀主回來的時候便已經吩咐過了,菀主多半是住在離盧家不願的一零二號宅中。

說是如果菀主不宣诏,讓盧家衆人沒事不許去打擾她。

花修明:“哦?這麽說,我要回自己家,還得先問過你們盧家的意見是吧。”

邵元徹底懵了。

怎麽回事,被衆世家惦記了快小半輩子的神秘一零二號竟然是他的?

這人到底是誰啊!

邵元汗都下來了,盧菀看他盡了全力,卻也實在頂不住花修明的威懾,從後面拍拍他:

“邵元哥哥,多謝你。”

她對邵元笑了笑:

“這個人是我的朋友,不會傷害我的。晚上我直接去一零二號那邊,不用等了。”

她壓低聲音說道:

“太夫人和我的助手稍後會去盧府,勞煩你和六叔照應一二……雖說現在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但是,我更信任你們。”

邵元一聽就明白,菀主這是将自己放在了心腹的位置上,登時就将摔車的驚慌和被花大将軍無情碾壓的害怕全都抛諸腦後。

他鄭重行禮,叫菀主放心,随後讓盧菀跟花修明先撤,他自己留在這裏疏散了人群再走。

兩人離開主路,盧菀騎上自行車慢悠悠往前晃,花大将軍掀開長腿瘋狂快走跟着。

跟在她身後,簡直是在競走!

這畫面簡直傻透腔了,盧菀實在沒繃住,笑了一下。

花修明:“……”

不得不說,狐貍崽雖然愛騙人,但是長相當真沒得說。她是那種氣質上仙氣飄渺,長相卻又溫軟可愛的類型;不言不動沒人看着她的時候,她就自帶一種與世隔絕的氣場;

然而你要是喚她一聲,轉眼看過來的時候,卻會預先帶着一點笑意。

很淺淡,很疏離。

卻也很美。

早間花修明一時口快直接說她“對人總是防備”并不是空穴來風,這是他在前線這麽多年來,最熟悉的神色。

知道一個人要是受的傷害多了,或是在自己的世界裏孤獨了太久,就會是這樣的。

老兵,遺孤,還有過慣了颠沛生活的邊民。

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最為親密的伴侶,他們在建立一段關系之前,總是先預設“他什麽時候離開我”,“如果他傷害我怎麽辦”等種種防備性的解決方案。

他曾經也是那樣。

是以眼下,盧菀突然對他展露出這樣一個不設防備,發自真心的笑容,他心裏一瞬間就漏跳了半拍。

“阿,阿菀。”

他不知為何,感到生平第一次這樣鄭重起來: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請你……随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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