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嗯,我已經向幾家比較小的汽車修理鋪投出簡歷了。”藤原拓海毫無戒心地回答:“只是我沒有考汽修方面的資格證,開始應該只能做幫工。”
WRC的賽制,完全不同于F1。
F1擁有整支車隊那龐大的後勤團隊支持。後者通過精确無比的計算,全盤規劃幫助隊裏車手奪冠,車手只需要執行具體命令。
而在WRC裏,具體賽果無疑更取決于車手自身的技術和性格。
就算副駕上有領航員的存在,也只是作為規劃者提出參考意見。是否真要采取,車手卻是占據絕對主動權的。
由于賽事周期大多很長,加上路況多變,車子的毀損率也随之上升。
在WRC比賽中,有追求完美無缺,盡可能地讓車身保持完好無損狀态的;也有開法狂暴剛猛,哪怕在賽程中将車子撞得破破爛爛,竟然也勉強維持着性能,若無其事地抵達結束線的。
跟只需要懂得一些基礎的機械問題的F1車手不同,拉力車手為了确保車子在出現嚴重問題時還能開到下個維修區,必須具備親自動手進行重要維修的能力。
而其中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無疑就是快速換胎。
在備戰WRC時,藤原拓海在換胎方面就刻意對自己進行過特訓,耗時已經縮短到了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兩分鐘內。
自行解決掉車子出現的問題,既能減少前往維修區域的賽段罰時損失,如果車手精通策略的話,甚至還能利用換胎的機會影響其他車手的節奏。
藤原拓海很早就清楚,車子在極高的速度下試過狀況糟糕的路面時掀起的龐大浮塵,對後面車輛的視野是能造成嚴重不良影響的。
如果能用最快速度換好輪胎,重歸領跑位置,那用浮塵幹擾後來者的主動權,就還會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有時運氣實在太差,中途還會出現比較嚴重的機械故障。要是還沒到免罰返回維修區的時間點,車手甚至需要一邊聯系隊內技師,在對方的遠程指導下,利用随車常備的紮帶等小工具進行緊急維修。
正是出于這些原因,現在的藤原拓海雖然明面上不是一名專業汽修技師,但靠他強大的實際動手能力以及足夠判斷問題所在的豐富經驗,已經絕對能讓他勝任一份小汽修廠裏的維修工作了。
——雖然,這是不折不扣的大材小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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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他們答複之前,我同時還申請了職業駕照的考試。”藤原拓海絲毫沒注意到,高橋兄弟的目光越來越一言難盡,樂觀地說着:“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一個月後我就能去運輸公司應聘貨車司機了。”
聽聽,這人在胡說什麽?
高橋啓介嘴角一陣抽搐,眼皮也跟着狂跳。
擁有這天底下絕大多數車手都羨慕不來的可怕天賦,才剛滿十八歲,就憑那神乎其技的駕駛技術,在主場連續擊敗他和大哥的小怪獸藤原拓海……竟然滿眼憧憬地說着,準備一個月後去運輸公司當貨車司機的鬼話!
虧他剛剛還在佩服眼前這家夥,那麽早就明确了要走上職業道路的規劃。
結果對方拖延進入職業賽場的目的,就是為了開貨車多賺些錢嗎?
腦海中驟然浮現出,對方一臉若無其事地拿笨重的貨車進行漂移的畫面……
高橋啓介簡直毛骨悚然。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再匪夷所思不過的一幕,卻讓他潛意識裏覺得,或許還真有那種可能。
“別開玩笑了!”
高橋啓介攥緊了拳,忍無可忍地說:“浪費天賦也要有個程度!”
“啓介。”
高橋涼介警告性地向他投去一瞥,淡淡地喊了他一聲。
“……大哥。”
高橋啓介的怒火瞬間減弱。
但他還是憤憤不平地瞪了一臉無辜的藤原拓海一眼,才咬牙切齒地繼續看錄像帶了。
“啓介脾氣雖然別扭,但他的關心也有道理。”高橋涼介不顧弟弟惱羞成怒的抗議,向突然面對啓介的怒火,神色茫然的藤原拓海解釋說:“無論如何,當貨車司機和汽修工的想法,确實太亂來了。”
“呃,會嗎?”
對涼介先生從來是無比信服的藤原拓海,聽到對方鄭重地這麽說時,頓時出現了不小心做錯事的不安:“不合适嗎?”
“其實,我在周邊縣的幾個職業車隊裏,有一些算得上關系不錯的朋友。”
真實的情況,當然不是他委婉謙虛的說辭裏這麽簡單。
其實是在北關東一代都很有名氣、被稱為公路車手的領袖的高橋涼介,自從去年開始就被那幾個車隊積極聯系了好幾次,發出了待遇優厚的offer。
卻無一部被他以無意職業賽車的理由,一早就拒絕了。
盡管這樣,他們也沒有死心,還是跟高橋涼介保持着聯系,希望他哪天能改變心意。
高橋涼介用連自己也毫無察覺的柔和目光注視着拓海,繼續說着:“我剛開始問你的時候,其實就是想提這件事。如果你願意相信我的話,不如先等一等,我安排你們見面。”
他只字未提,之所以會跟那些人保持聯系,原本只是出于禮貌。
他畢竟清楚,自己身為長子注定要繼承家業,無法真正走上職業賽車的道路的。
要是由他親自引薦的話,職業車隊就算會因為拓海輕得離譜的年紀而将信将疑,也一定會禮貌性地表示重視。
只要給藤原拓海一個小小的機會,他一定就能靠強橫無比的實力驚豔所有人。
藤原拓海露出為難的表情,一時間不知該怎麽開口拒絕。
他不好意思告訴涼介先生,目前只想順應自己心意,至少跟涼介和啓介先生跑完這接下來的一年半,再為前往英國做準備。
想攢錢是一回事,但他并不想太早進入職業圈。
高橋涼介那雙墨藍色的深邃眼眸,卻像是不可思議地洞察了他的想法,溫和地說:“我知道你很有主見。但就算你暫時沒有踏進職業界的想法,做試車員的收入,也一定比去運輸公司的要好。”
收入提高是一方面,工作時長的減少是另一方面。
就算是溫文爾雅,總是很尊重別人意願的高橋涼介,也實在不能忍受幾乎是他公路最速論文完美成品的化身,蹉跎寶貴的時間來換取少量的金錢。
過分糟蹋了那樣出神入化的車技。
見拓海還是呆呆的樣子,高橋涼介卻清楚他已經在考慮了。
“希望你認真考慮我的提議。”
他改變了原本前傾的動作,放松地任由後背倚在松軟的沙發上,略帶笑意地說:“我等你的好消息……現在的話,錄像已經開始一段時間了,不如先看吧。”
藤原拓海含糊地應了,将目光重新投到電視屏幕上。
雖然看的是他最崇拜的車手土屋圭市、那已經不流傳在市面上的珍貴絕版比賽錄像,他卻破天荒地沒法集中精神,而是一直分神想着涼介先生的話。
涼介先生的建議,确實很有道理。
要是能順利進入車隊,成為一名試車員的話,絕對是更合适的選擇。
不管是收入上,還是對于他自身技術的維持,都遠比單純為了錢去當貨車司機要獲益更大。
技術再好的車手,平時也是需要大量練習,才能保持最佳競技狀态的。
他出于對老86引擎不舍的心态,堅持駕駛着已經無法再祈禱鍛煉他技術作用、只會限制他能力的這臺車的日子,勢必不會持續太久。
他的确需要錢,很多錢。
要負擔自己在D計劃的開銷,要買他曾經開慣了的斯巴魯來練習操縱4WD的技術……
唉。
他實在是太窮了。
雖然心裏已經很大程度上傾向于接受涼介先生的提議,但藤原拓海還是沒有急着一口答應。
在心不在焉地看完了珍貴的錄像後,也到了他該回秋名山送貨的時間。
“你不用急着回複我。”高橋涼介以帶着鼓勵的輕松語氣說着:“周六交流賽後,我會再問你一次的。在這之前……明晚你還是四點上秋名山嗎?”
“嗯。”藤原拓海當場就被轉移了思路:“今晚是特殊情況來着。”
唔?
話說到這裏時,他不由錯愕。
話說回來,他今晚究竟是為了什麽才提前上山的?
“那你路上小心。”
高橋涼介身後跟着懶洋洋的啓介,兩人一路送他到高橋宅的車庫裏,親眼看着他進了86。
在拓海發動引擎,還在艱難回想上山的原因時,他俯了俯身,一手撐在車窗上面的那一小截車頂上,含笑說:“明晚見?”
突然又被那張帥氣的面孔逼近,走神的藤原拓海的心莫名漏跳一拍。
他緊張地回視過去,有點暈暈地回答:“嗯。”
親眼看着AE86駛離,一直沉默的高橋啓介忽然開口:“大哥。”
高橋涼介沒有出聲,只是将問詢的目光投向了弟弟。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對人這麽感興趣。”高橋啓介皺着眉,不知道怎麽阻止語言,幹脆随着心意說:“尤其他還是我們RedSuns的對手。”
把才認識兩天的人邀請到家裏來,坐在從不随便讓人進去的書房看錄像……
在親眼看到之前,高橋啓介簡直不敢相信,作出這些事情的是他那個看似優雅有禮,其實冷淡疏離的大哥。
高橋涼介淡淡地“嗯”了一聲,轉身回客廳前,說了句:“他是個值得這麽做的對手。”
只是對手而已嗎?
高橋啓介腦海中突然冒出這個古怪的疑惑。
只是很快的,就被他自己驅散了。
他在胡思亂想什麽?
對于唯有速度至上的大哥而言,突然遇到這樣一個人,除了當重要的對手而尤其看重以外,又還能是什麽呢。
藤原拓海雖然擁有不可思議的好車技,但終歸是一個呆瓜而已。
高橋啓介暴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頭發,說不上心裏的具體感受。
“可惡。”
他惡狠狠地自言自語着:“果然,我只要一看到那家夥的臉就會火大。”
雖然憤怒,但他很清楚一點。
那就是昨晚被人以早該被淘汰的老舊車款,游刃有餘地在漆黑狹窄的高速彎上輕易超越,随意甩脫的沖擊力,自己是一輩子也不可能忘得了的。
那麽,因為太快而從來沒有人能與他并駕齊驅,姿态孤傲的赤城白色彗星……
或許也一樣。
用強大實力築起的高牆,突然被一個不知從哪裏來的天才,一臉懵懂地輕松跨越了。
這時候的大哥,真的像他表面上的那樣平靜,那麽簡單就接受了昨晚試探下的失敗嗎?
“哼。”
高橋啓介回到房間後,始終煩躁得睡不着覺。
他幹脆起了床,将手臂搭在陽臺的護欄上,吹吹涼爽的晚風。
花園裏的那幾顆高樹的葉子上,還反映着淡淡的輝光,代表他大哥的書房的燈還亮着。
他更清楚的是,這時候還沒睡覺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恐怕正載着自家店裏做的豆腐,像過去五年裏的每一天一樣,如操控自己手腳般駕駛着86,毫無恐懼地在秋名山上飛速馳騁。
等天一亮,就意味着距離周六的交流賽,還有五天時間。
不論是出于RedSuns第二把交椅的立場,還是高橋涼介弟弟的身份,甚至是作為那混賬小子的手下敗将,他都該堅定地認為無所謂不能的大哥會攻克困難,擊敗86。
可詭異的是,或許是親眼見識過那臺86完美到不可思議的跑法,自己竟然也發自內心地不認為對方會輸。
他不想看到大哥輸,也不想看到86輸。
高橋啓介心裏,不禁湧現出一抹矛盾和不安。
周六晚上的比賽結果……到底會是什麽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