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藤原拓海每天要送豆腐去的溫泉旅館，位于秋名山最頂上的位置。

在駛過車手們通常彙聚的山頂平臺後，他還需要沿着一條更加窄小的路，往上繼續開五百米左右，才能抵達。

幫助旅館的員工順利地卸完貨後，他再次經過車手們聚集的平臺時，就被一輛故意停在他前進路上的黑色GTR給攔住了。

“唔。”

在看清楚站在GTR車尾處，抱着手臂，耐心十足地等着他的人的長相之前，藤原拓海就依稀覺得這臺GTR有些眼熟。

雖說在D計劃中，跟他或者啓介先生較量過的對手裏，GTR就有過好幾輛。

但黑色的R-32，好像就只見過一部？

就在那個名字已經在腦海中呼之欲出時，藤原拓海已經本能地踩下剎車，穩穩地在距離那人還有三米多的地方停了下來。

穿着休閑款的短袖長褲的R-32駕駛員，這時慢慢走上前來。

他是濃眉大眼的長相，說話時雖然故意将尾音拉長、而顯得有些傲慢，但總體還是個很正派的人物。

他看向開門下車的藤原拓海，眼底飛快掠過一抹吃驚。

下一刻，他主動伸出手來，一邊觀察着對方，一邊自我介紹說：“初次見面，我是NightKids的中裏毅。你應該就是高橋涼介口中的那部很快的86吧？”

果然，跟他那天匆匆看了一眼的印象裏一樣。

這家夥，未免也年輕得太過分了！

中裏毅微微皺着眉，不着痕跡地以審視的目光對拓海進行打量。

駕駛技術不像其他，就算再天才的人物，也必須要有大量的駕駛經驗支持，才可能提升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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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恐怕才拿到駕照、怎麽看都是高中生的小鬼，還頂着一臉犯困的呆愣表情。

實在不像是高橋涼介口中那個‘會讓世人震驚的天才’。

“呃，”聽到對方提起涼介先生的名字，才剛想起‘中裏毅’這號人物的藤原拓海，又花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藤原拓海。我其實也不清楚，涼介先生說的是不是我……應該是吧。”

他伸出手來，認真地跟中裏毅握了握。

這家夥到底在說什麽啊？

中裏毅擰着眉，顯然不能接受這種模棱兩可的答複。

但這時再去找高橋涼介問個清楚，未免也太費勁了。

他轉念一想，幹脆提出請求：“雖然有些失禮，但我還是想問你一句，願不願意跟我在這秋名山上比一場？”

“當然，是下坡賽。”見藤原拓海面露怔愣，他又補充：“我只剛在秋名跑過三個來回，這算是你的主場，場地上你有絕對優勢。不過用我的R-32對你的AE86，未免有些太不公平，所以我的建議是，由你先發，我後追，只要你到終點前不被我徹底甩開，就算我輸了。”

“雖然不能完全稱得上條件相等，但車子的性能是你自己選擇的，也算車手自身實力的一部分。”中裏毅繼續說着：“反正你明晚要與RedSuns交流賽，這場不計時只論勝負，就當做熱身了，你看怎樣？”

“我？”藤原拓海聽他突然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表情還是呆呆的，卻出乎中裏毅意料的好說話：“我沒問題。但你要比的話，不如就現在比吧，我剛好要下山回家睡覺。”

說着，他拉開駕駛室的車門，重新坐了進去，又補充說：“不用你讓賽。秋名是我的主場，并頭出發，誰先到終點，就算誰贏了。”

聽到這番話的中裏毅，臉色終于變了。

“好。”

比賽條件都是次要，在雙方車子性能有着天壤之別的情況下，他根本不認為自己會輸。

他主要是太想知道，眼前這個看着呆頭呆腦的小鬼到底有什麽神奇的技術，才讓高橋涼介都感到折服。

“就按你說的做。”中裏毅只有最後一項堅持：“不論如何，我32的馬力遠勝于86，沒有人幫我們倒數起步，就以你先啓動為主吧。”

“可以。”

藤原拓海急着回家睡覺，很幹脆地點頭，表示同意了。

雖然兩車都是彈射起步，但就像中裏毅所說的那樣，在擁有高達380匹的馬力的GTR面前，上限馬力不過160匹的AE86顯得無比頹弱無力。

就算先起了步，加速過程也猶如玩具車般緩慢，不出五秒，就被GTR給輕松超越了。

“雖然有些勝之不武，但既然是你自己提出來的比賽條件，那我就只能遵守了。”

從起步速度裏，中裏毅能輕易看出那蓋子下的引擎并不是什麽隐藏妖怪，而是平平無奇的4AG引擎，馬力低得吓人。

秋名山下坡路開始是一段長直路，可以讓大馬力的車子盡情地轟油門加速。

GTR甚至連全力都沒有使出，就輕輕松松地将加速乏力的可憐86甩出了後視鏡。

簡單得讓他體會不到一絲一毫勝利的快感，只有索然無味。

這根本不是他所期待的，能讓他熱血沸騰的激烈比賽。

“嘁。”中裏毅對AE86的興趣也跟着銳減：“果然是被高橋涼介戲弄了吧。”

只有身為GTR的駕駛者時，才會知道這部被譽為賽車場上的不敗戰神的戰車，究竟有多麽所向披靡。

別說是對上十年前的破爛86，就算是高橋涼介那名氣極大的上一代RX-7，他自認也是穩操勝券的。

雖然GTR的重量多少限制了下坡時的靈活性，但以中裏毅優秀的操控技術，足夠硬拗着沉甸甸的車頭，利用優秀的ABS性能，用咬地跑法過去一個個陡彎。

既然AE86只是高橋涼介放出來的幌子，那RedSuns天天跑秋名來究竟是為了什麽的答案……還是等明晚交流賽再見真章吧。

中裏毅分神想着。

長直路的結束後，是一連四個低速彎。

這種低速彎道，絕對是GTR的強項——穩定的抓地力，均勻分配的動能，強大的馬力讓出彎後的加速變得輕而易舉。

“居然會相信高橋涼介的話，認為這種小地方能有值得的對手，我也實在是太——”中裏毅自言自語着，當來到C5時，一直沉寂的後視鏡卻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什麽？！”

一等出了C5，也意味着連續低速彎的終結，節奏徹底落入中高速彎的掌控。

通過頻繁地掃視後視鏡，中裏毅能将逐步逼近、距離他已經只有一個車身距離的後來者看得一清二楚：“竟然真的是剛才的86！”

別開玩笑了，這怎麽可能！

這意味着，他利用超出對方一倍的380匹傲人馬力，在那段漫長的直路上跑出的巨大優勢，竟然只被對方用了少得可憐的四個彎道，就輕松地追上來了！

而那四個彎道，還是他引以為豪的GTR最具備優勢的低速彎！

不知不覺中，中裏毅已經被驚出一身冷汗。

完全不等他消化過來這個讓人無法置信的事實，常年制霸中高速彎的AE86已經毫不客氣地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當兩車急掠出了C6，差距就在大腦空白的中裏毅的注視下，被進一步大幅縮小，稱得上是相貼着出彎了。

“騙人的吧！”

中裏毅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顫抖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恥辱。

半分鐘前腦海中轉過的那些傲慢念頭和自以為勝券在握的愚蠢想法，這時都扇得他臉皮發燙。

他不可能不清楚，在出彎時馬力更為強勁、加速更為穩定的自己，會在彎道被對方抓住機會，不斷縮短差距的原因，只有一個。

——他們入彎的速度和花在制動上的時間，都差得太多了。

GTR裏的中裏毅滿頭大汗，還沒徹底從震撼中恢複過來，兀自做着垂死掙紮。

而身後的AE86，卻無時無刻不傳遞來想要動手的氣息。

藤原拓海難得地有點着急。

他對秋名山道熟得不能更熟，當然記得再過9個彎，又将進入位于中段的長直路了。

在那裏GTR又能充分發揮馬力優勢，也就代表他又要從頭追起。

“太麻煩了，不能拖到那裏。”

相貼着過了一個彎後，憑拓海敏銳的觀察力，就能清晰判斷出雙方的實力差距。

自己在過彎時，是占據絕對優勢的。

只是過彎慢的GTR一直擋在前面，用霸道的身軀占着車道，而且毫無讓出來的意識。

讓他只能自行想辦法超車了。

“就在那裏吧。”

電光火石間，在腦海中把秋名山地圖過了一遍的藤原拓海很快就敲定了，在C14動手。

與此同時，在C14的位置，聽着越來越接近的兩車響亮的引擎聲，高橋啓介簡直感覺自己身上的血液也要被跟着點燃了。

他一邊奮力朝路上張望，一邊問沉默地看着同樣方向的高橋涼介：“大哥，86真的會選擇在這裏超車嗎？”

“嗯。”高橋涼介從容地說：“按照我的算法，86必定會落後于GTR。而他發起反攻的最佳地點，如果不是下面那條長直線後的C31，就會選在這裏。”

在建立模型時，他甚至還充分考慮到了86車手急着回家睡覺的心理因素。

“是這樣嗎。”

高橋啓介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路上，胡亂回答着。

十秒後，幾道熾亮的車燈光照亮了漆黑的山道。

“來了！大哥快看！”

高橋啓介情不自禁地喊了出聲！

通體漆黑的GTR憤怒地咆哮着，身後緊追着的自然是AE86。

但那一道道急促的洩氣閥聲，卻不像平時那樣氣勢十足，而更像是它被身後那黑白相間的幽靈車影追得走投無路、滿心絕望時的悲泣！

“看好了，啓介。”高橋涼介難得以急促的語調開口，提醒：“86要動手了。”

他的話音剛落，根本不等高橋啓介作出任何反應，對前面的獵物窮追不舍的AE86，竟然提前放松了油門踏板上的力度！

本來已經毫無優勢的GTR，就又稍微領先了一點點。

高橋啓介看得滿心疑惑，但直覺這不可能是那個老練到恐怖的86車手大意下犯的錯，看起來倒更可能是故意設下的陷阱。

然而身為局外人的他們會有所懷疑，已經被突然的猛烈追趕而壓迫着心理，自我懷疑程度升至極點的中裏毅，卻不可能具備這樣的敏銳度。

他雖然隐約感覺到了身後追擊者的失速，但也來不及為多出的一絲喘息功夫而驚喜，只竭力以自己的極限速度殺入彎道。

——就是這裏！

藤原拓海眼前一亮，靈活得不可思議的右腳以讓人眼花缭亂的速度在踏板上移動着，左手也以別人根本看不清楚的神速撥動着換擋杆。

之所以故意讓GTR領先，是為了空出一點讓他不受幹擾的操作空間，不被GTR這個龐然大物妨礙。

“不可思議。”

高橋涼介微眯着眼，情不自禁地感嘆出聲。

那樣的細膩而順暢，對藤原拓海而言，卻像是呼吸一般簡單。

在親眼見到之前，誰都不敢相信老舊到無法裝上電腦ABS的86，能有那麽強大的靈活性。

“技術再好的駕駛員，始終會與車子有一線之差，我和FC也是一樣。” 高橋涼介以深刻贊嘆的口吻，輕聲評價着：“但對于拓海而言，他操控86就像操控自己手腳一樣，毫無障礙。”

高橋啓介目光炯炯，死死盯住兩車。

聽到大哥的話後，他喉頭微微滾動，發出一個意義不明的單音，作為無暇分心時的簡單回應。

“那樣的內外線切換，啓介你知道對于沒有ABS的86，會有多難做到嗎？”高橋涼介唇角微揚：“光靠馬力優勢，是絕對不可能贏一位神乎其技的下坡大師的。”

為了防止輪胎抱死，當車身在道路上因為強力制動而鎖死打滑時，駕駛員就必須及時感覺出減速上的遲鈍，而稍微松開制動踏板。

當感覺出輪胎恢複轉速後，就必須立刻踩下制動踏板，這樣精細的動作要在極短的時間裏不斷重複，而且純粹依靠感覺。

就算擁有訓練有素的右腳，能夠完成這種超出電腦控制的ABS水平的操控，還需要駕駛員穩定的心理狀态。

一旦駕駛員陷入恐慌或是亢奮之中，那就無法感覺出從細微速度變化中展現的輪胎動向，也就不能做出正确的抽制動反應。

高橋啓介張了張嘴，不知道是答不出來，還是光顧着看在彎道這個最拿手的獵場上、精準地獵殺了可憐的32的86的華麗表演了。

眨眼功夫，勝敗已定。

等GTR轉過彎，想要恢複速度時，制動距離比他短得多的86已經完成了切換內外線的攻擊計劃，成功地超越了他。

GTR雖然提速很快，但C15已經近在眼前。

被彎道高手在彎道成功獵殺後，GTR只會每過一個彎道就被抛得更遠。

哪怕等來前面的長直路，或許能彌補彎道上損失的差距，從而返回領先地位……但以失去前方車子阻擋、跑得越來越瘋狂的AE86面前，這恐怕也不太現實。

即便勉強用大馬力在直路跟上了，秋名山下坡路的下半截是密集的發夾彎，GTR必敗無疑。

“比賽已經結束了。”

高橋涼介低聲宣布，眼底掠過一抹滿足的笑意。

他回到FC中，向還站在原地發呆、沉浸在餘韻裏的弟弟啓介說：“雖然今晚對中裏不太友好，但對我們而言，卻是欣賞到了難得的精彩表演。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中裏：wdnmd

ABS那段部分引用自《汽車是怎麽跑起來的》[日]禦堀直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