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場不期而至的雨來勢洶洶，不出半分鐘就把沒有帶雨具的觀衆們澆成了落湯雞，也讓正式進入纏鬥階段的兩位車手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本來就是只有稀少路燈照明的黝黑山路，就算及時打開了雨刮器，再将頻率調到最高，在瓢潑大雨之中，可見度還是低得可憐。
車頭燈發出的微弱亮光，就像是風中搖曳的燭火一樣。
但就是這麽點細微的光線，高橋涼介即使不刻意擡眼看，餘光也能清晰地通過後視鏡捕捉到。
情況變得異常棘手了。
清晰地意識到這點，高橋涼介微微蹙眉。
他連全憑直覺開車的弟弟啓介都能猜到，這場絕對出在預判外的大雨會對他的計劃造成極大影響。
事實也确實如此。
他在前期完全利用馬力上的優勢拖出的距離，已經全用來補償兩車過彎速度的差異上所損失的時間。
被86追上的時間點，到來得比他想象的還快。
秋名山的長直路少得可憐，如果在進入五連發夾彎前，兩車間已經失去距離的話，他必然會被藤原拓海超車。
在他原本的計劃裏，不是沒有最後一搏的機會的。
他所走的路線，是以抓地為主、漂移為輔，完全還處于自己的節奏中。
在已經降低馬力的大前提下，他順利保持了能與車身較輕的86相抗衡的輪胎抓地力。
只要輪胎還能撐住，他或許就能在五連發夾彎後的R形複合彎位抓住機會，發起唯一一次反擊。
偏偏下起了大雨。
Advertisement
高橋涼介無奈地彎了下唇角。
世界上絕對不存在，真正喜歡在象征着危險和未知的雨天駕駛的車手。
但不可否認的是，總有些車手較為擅長在雨中開車，或者能通過下雨獲得一定的優勢。
清澈的雨滴墜落在被薄薄砂石覆蓋的柏油路面上，雖然會比落在平坦光滑的路面上要稍好一些，但仍然會讓路況發生急劇的變化。
就如同用含水的刷子在路上刷過，路面上覆蓋着一層厚重的水膜。
而被坑窪吸納的水份，更是極其容易導致車輛失控的元兇。
如果只是低速行駛的話，無法從輪胎兩側被擠壓飛濺出的水，就會被擠進輪胎表面的溝槽中。車速越高，通過擠壓溝槽的排水方式就會不可避免地變得越來越困難。
直到臨界值的到來，一些來不及排出去的水留在輪胎與公路的接觸面上，造成猶如輪胎漂浮在水上的所謂漂滑狀态，也是車手們最畏懼的致命情況。
一旦落入這種恐怖的境地，就算是經驗再老道的職業車手，能做的補救措施也是極其有限的。
除了這種極端的狀況，單是因為雨水的存在而導致的地面附着力降低，就已經足夠讓車手們頭疼的了。
雪上加霜的是，高橋涼介能夠清晰地感覺出，握在方向盤上的手腕因為車身突然加劇的搖擺，而不得不更加小心且用力，才能進行精細的操控。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在大雨之中，大馬力的車子必定會出現比小馬力的車子更加嚴重的搖擺現象。與此同時，并不适合用在這種天氣的輪胎，尤其是前輪的抓地力，也在以極快的速度流失着。
秋名山前段因為馬力而占到的86的便宜，現在就要連本帶利地還回去了。
意識到這點後，高橋涼介不禁失笑。
當然，在這種傾盆大雨中，對後面的86最為不利的條件，就是高速行駛着的FC所激濺的水霧。
盡管看不到後面的具體情形，高橋涼介也毫不懷疑，此時的86就跟關了車燈在夜路上行走一樣，很難通過區區兩盞車燈看清前路的。
如果是別的車手的話，必定會因此而生出本能的恐懼，降低自己的速度。
可……這是在秋名。
高橋涼介平靜地想。
這樣的不利因素，對于為了幫家裏送貨而五年來風雨無阻地跑着秋名山，對柏油路上的每一個油斑都了若指掌的藤原拓海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藤原拓海的确不喜歡雨天。
雨天不能開得太快，漂移時也不能太過随心所欲，因為輪胎的抓地力會變得很不可信任，不一定會聽話地去到他想去的地方。
萬一不小心撞壞了車子，那一定會被老爸的拳頭揍的。
雖說現在的老爸大概是不會揍他了，但一定會拿這件事情狠狠地嘲笑他很久很久。
藤原拓海腦子裏轉着亂七八糟的念頭，唯獨沒有緊張。
——雨天對他的影響，的确比對高橋涼介的要小上許多。
不可否認的是，在容易打滑的雨天路面上，車子更容易産生始料不及的危險運動。急劇下降的地面附着力，會讓轉彎速度被迫降低，制動距離則随之變長。
技術高超的車手，會集中精力應對着随時随地可能出現的需要緊急修正的狀況，進行微妙的快速調整。
但拓海除了常人難及的駕駛技術外，還有對秋名路面的熟悉。
這樣的大雨雖然比遠比晴夜難遇，但那麽多年跑下來的他，的确是有着不少應付經驗的。
“沒辦法了，還是用那一招吧。”
拓海不好意思地想着。
原本在經歷過在須藤京一先生的那場比賽後，他盡可能地避免太多利用身為本地車手的優勢，而是直接用實力對抗。
但雨天這種讓輪胎抓地力變得一點也不可靠的特殊情況，再考慮到要在五連發夾彎超車，他還是不得不用了。
——五連發夾彎。
那些顧不上其他，只潦草地用手臂遮擋一下雨水、不讓它淌進眼睛裏影響視力的觀衆們，才剛看清激烈纏鬥着的兩車，看到了驚世震俗的一幕。
受到越發激烈的雨勢影響，FC已經被迫提前制動。
像是全然舍棄了“為了确保車輪不在突然變得容易打滑的潮濕路面上暴死，應該減少加速的增加制動時間”的常識，AE86徑直無視了地面雨膜的負面影響，以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恐怖速度從內線殺入了彎道！
“太勉強了，雨天裏是不可能做到的！”
“速度太快了，86的車手是不是瘋了！”
“快，快躲開！”
“這種速度入彎，他不可能守得住內線的！”
觀衆們尖叫着四散奔逃。
加上不絕于耳的“嘩嘩”嘈雜雨聲，讓他們完全錯過了占據內線、直接加速超過了前方FC的86，讓右前輪和右後輪陷入了彎道右側排水渠的重要一幕。
“什麽？”
車身已經落後些許的高橋涼介隐約捕捉到一絲端倪，微訝地睜大了眼。
确定車身會被溝渠拉住、不會因為高速和打滑而朝外甩開後，拓海那靈活得不可思議的雙腳就在制動踏板和油門踏板上交替踩踏着，于短短的0.5秒內完成了超出人們理解的高難度動作。
高速前行的輪胎的抓地力到了極限，後車輪開始滑轉，在激濺成霧的水氣裏，他于電光火石間調整好了踩下加速踏板該有的力道，讓剛滑到最佳出彎路線上的車子完成了轉向。
幾乎是透過踏板感受到輪胎抓地力恢複的瞬間，他加重了施加在油門上的力道，從容出彎。
藤原拓海當然不可能無視雨天的危險，比起往常至少115km/h的入彎速度，他為了安全起見，已經降到了最有把握的100出頭。
他自己很清楚，其實不論是甩尾的角度還是位置，都和在幹燥路面的情況下有了細微的差別。
既然不是正常路況，自然就談不上最佳路線了。只能因地制宜地施展，找出一條适用于這種雨水量的新路線來。
即便如此，在觀衆們看來，那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快了。
上一刻他們還在為自殺般在雨天以超高速入彎的86而恐懼地逃跑，下一刻，就見到那臺黑白相間的車子以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進行甩尾，從頭到尾，車頭都仿佛沒有感受到離心力的作用一樣，一直守在內線。
內線是占據絕對優勢的，尤其是在雨天不能走傳統的外內外路線切入的時候。
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86已經輕盈地超越了FC，朝第二彎道位置疾馳而去。
就像是一位表演完畢的魔術師，在輕松自若地施展完仿佛無視物理法則的魔術後，就無情地離開了還沉浸在震驚中的觀衆們。
“怎……怎麽可能？”守在這裏的RedSuns隊員情不自禁地喊了出聲：“那樣的速度，怎麽可能不被甩出內側！”
其他觀衆們紛紛從靜默裏清醒，轟地熱議起來。
或許是那部86身上，具有一種讓人忍不住着迷的、不可思議的強烈吸引力，加上那完美無缺的漂移，只領觀看的人忍不住以敬畏的目光目送它的遠離。
緊随在後的FC，依然引人注目——只是這時所有人投向它背影的目光裏，更多蘊含的是茫然和不解。
沒有人知道，FC的車手一直蹙緊的眉頭，在被超越的瞬間情不自禁地放松了。
——已經可以了。
高橋涼介釋然地嘆了口氣。
他已經拼盡了全力，就算輸了，也可以。
他看得很清楚了：藤原拓海，不只是一位鑽石般才華橫溢的車手。
更像是一道光。
一道光彩奪目，鮮明耀眼，比閃電還迅捷，象征着無限可能的光。
想到這裏，高橋涼介不禁微微一笑。
那樣的光，值得用無盡的時光與精力去追逐。
“FC竟然被超越了！”
“雨天的影響實在太大了，就連技術像高橋涼介這麽高的人也對抗得很吃力，可那臺86到底是怎麽回事？”
“剛才那個彎到底是怎麽轉的？那麽高的速度，按理說一定會被甩出去的啊！”
“可惡，好想讓他再表演一次！”
“在這種雨天，就連普通的開車我都覺得恐怖，他們兩個難道都沒有一點恐懼心的嗎？！”
“實在是太胡鬧了，我完全看不懂了”
“我真的很難接受高橋涼介要輸的可能……秋名的86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啊！”
“真想坐一次他的副駕駛，親眼看一下他到底是怎樣跑的，那樣的神乎其技，坐上去一定就跟坐雲霄飛車一樣讓人心髒緊縮吧”
“光是看着就讓我感到窒息了，那種魄力十足的四輪漂移，連在雨天竟然都敢以那樣的高速過彎，真是無法想象”
“實在太震撼了，我的心到現在還在砰砰狂跳，第一次跟女朋友約會時都沒這麽緊張過”
“秋名的86車手到底叫什麽名字？不管他是誰，我已經愛上他的跑法了”
“高橋涼介的确很強，但至少在秋名的彎道攻略技術上，那應該不是同一個等級的”
“主客場因素影響吧，畢竟高橋涼介只在這裏跑過一周。”
——“是嗎，”山頂上的高橋啓介得到大哥被86超越的消息後，面色神色是超出所有人意料的平靜：“我知道了。”
同時聽到對講機裏的內容的RedSuns的隊員們，陷入了無比悲傷的沉默。
這樣的氛圍太過沉重，連本該為此高興得發狂的秋名SpeedStars也受到感染，神情凝重，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畢竟高橋涼介不只是RedSuns的隊長，也是北關東被公認的山路賽車手的領袖。
“啓介，”史浩神色恍惚：“涼介……真的輸了嗎？”
所向披靡的赤城白彗星，竟然真的敗在了小小的秋名山上？
即便在這幾天裏，史浩已經見過好幾次藤原拓海那讓人無比驚豔的跑法，但還是在情理上無法接受不敗神話的粉碎。
“大概吧。有這場雨在，在最後的R形複合彎道反擊的戰略恐怕很難生效了。”
或許是大雨剛下時就有過強烈的不安感，受過那種煎熬的高橋啓介，已經奇跡般冷靜下來。
連他都詫異于自己這時的心情、竟然稱得上輕松：“大哥肯定也有所預料了。”
在無比漫長的一分鐘後，山底下傳來了這場比賽的最終結果。
——秋名的AE86，以6秒的絕對優勢，獲得了一場毫無疑問的大勝。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雨中行車（水膜等）描述出自《汽車是怎樣動起來的》+《高級駕駛技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