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藤原拓海下意識地聽了高橋涼介的話,乖乖地坐上了白色FC的助手席。
他低頭系安全帶時,眼角餘光看到涼介先生在駕駛席上坐下了。
膚色白皙、可以清晰看到青色靜脈的手背,顯得瘦卻有力,從容地搭在換擋杆上,離他大腿的右側只有不到兩公分的距離。
藤原拓海垂眸看着,明明是個再正常不過的準備換擋的舉動,他的心跳卻鬼鬼祟祟地漏跳一拍。
他也說不上為什麽,就鬼使神差地将腿收了收,坐得就像還在幼稚園裏等老師發午餐時乖巧規矩。
高橋涼介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兀自用騰出的右手娴熟地拉好了安全帶後,就發動引擎,掃視後面的路況,準備調頭了。
藤原拓海憋着話,等FC對準了回S市他家的路,有條不紊地行駛着時,才小聲開口問:“涼介先生,那個,我不是說過不用特意來接我的嗎?實在太麻煩你了。”
“小事。”
高橋涼介溫和地說:“我也是剛好忙完。從實習的群馬醫院回家,本來就要經過這裏,想着你可能會喝醉了,就試着等一下,沒想到真等到了。”
如果藤原拓海不是剛巧留意到那個熄煙用的小銀盒裏,裝了好幾個煙頭的話,或許就真信了。
會以為真的只是自己幸運,能坐上涼介先生的順風車,省了坐車回家的錢。
事實才不是那樣的。
但既然涼介先生已經這麽說了,感到受寵若驚和愧疚的他,也不好意思再拆穿這番話。
他本來就不善言辭,苦苦想了陣到底該怎麽說後,最後還是放棄,決定直接選擇道謝了。
結果他沉默了那一小會,似乎是被高橋涼介誤會成了其他意思。
高橋涼介目光平靜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忽然說:“抱歉,車裏的煙味可能有些重,要開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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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拓海被打斷了已經到了嘴邊的‘感謝’,趕緊擺手:“沒有,完全沒有。”
“嗯。”
高橋涼介似乎輕笑了一聲,用很輕松的口吻說:“你的朋友一定說過,你是個脾氣很好的人。”
“呃,”的确沒少被人這麽說的藤原拓海,臉上被說得有些忍不住發燙了。他不好意思認下,于是偷岔開了話頭:“不清楚呢,應該沒有吧,罵我呆的比較多。”
高橋涼介忍俊不禁:“是嗎?”
“嗯嗯。”
藤原拓海認真點頭。
事實上藤原拓海對于煙味,确實是早就習慣了。
他老爹藤原文太是個煙瘾很重的家夥,從小他就聞慣了身邊那種根本驅散不掉的煙味了。
而且涼介先生抽的煙,顯然跟老爹的不是同一種。
沒有那種很嗆人的難聞煙熏感,而是淡淡的,還有混入了絲絲縷縷的甜香。
唔。
可能是在量販KTV裏吃了很多零食的緣故,本來就睡眠不足的藤原拓海犯了點食困,不知不覺地眯起了眼。
那個氣味,有點……像被他藏在卧室裏的那捧玫瑰。
不只是身邊坐着的,是能讓人安心的涼介先生的緣故。
涼介駕馭着的FC-3S,一直跑得很平穩順暢,讓坐在副駕上的人舒服得都想睡覺了。
與一些在山路飙車慣了,就算在市內車道上不顧危險,也要強行飛奔,甚至進行無理超車的半吊子車手不同。
在交通混雜的普通道路上,白色FC 的速度雖然由于車手養成了習慣、而不可避免地比其他車子要快一些,但絕對不算出格。
并且因為太過清楚,涼介先生在長期嚴酷的自我訓練下,對各種可能出現的突發情形都能有着最佳的判斷。
坐在FC上的藤原拓海,潛意識裏一直是很安定的。
他漸漸适應了這個只有涼介先生存在,溫暖而泛着淡淡煙味的小空間,感受着身下座椅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微小震動。
他的眼皮越來越重,腦子也越來越遲鈍。
類似夢境的思緒,則沉浸到池谷前輩跟那個佐藤真子的戀情上了。
剛才在KTV裏看着已經徹底陷入單相思的池谷前輩時,他就已經陷入了糾結。
對于跟佐藤真子如何分手的具體情況,池谷前輩或許是礙于身為前輩的尊嚴,并沒有向他們這些後輩說過。
但很明顯的是,池谷前輩對初戀的離去,一直無法釋懷。
他難道要去阻止嗎?
不。
藤原拓海立馬否認了這個自以為是又愚蠢的想法。
就算是一場結局大失敗的戀情,給池谷前輩帶來了許多後續痛苦……也輪不到他這個對內情都一無所知的後輩貿然插手。
如果池谷前輩知情的話,也一定會選擇寧願受傷也要再來一次,絕不會害怕傷痛而逃避的吧。
那他又能給一直在工作上對自己相當照顧的池谷前輩,稍微做一些什麽呢?
實在太讓人頭疼了……
藤原拓海亂糟糟地想着一些他完全不擅長的事,思路越來越遲緩,眼皮也不知不覺地徹底合上了。
高橋涼介原本還擔心副駕上的人太過無聊,偶爾分神與他聊天。
在敏銳地察覺到,拓海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帶着點蒙蒙的鼻音後,他不禁微微一笑,不再開口。
20分鐘後,FC從高速上下來,平穩地減速着,最後拐入了藤原豆腐店所在的商店街。
等将車速放得比30限速更低的程度後,他才側了側頭,靜靜地看了副駕上熟睡的拓海一眼。
好像每次見到時,這個人都是一副很乖又很困的樣子。
高橋涼介心情極好地想着。
到了拓海家後,他将FC停好,看着一片漆黑的店面,索性沒有叫醒副駕上的人。
而是探身到後座上,将筆記本取了出來,随手把座椅往後放了放。
接着,他就任由拓海繼續睡覺,專心做自己的事情了。
只是在打字時,他有意地放輕了敲擊鍵盤的力度。
帶着一點規律響起的、輕輕的“咔嚓”聲,就像是發出“沙沙”響的夜雨一樣,是沉浸在睡夢中的人最喜歡的白噪音。
永遠不夠睡的86車手,在FC的副駕上安心地酣睡着。
最後吵醒他的,竟然是從豆腐店裏傳出的電話鈴聲。
雖然那被隔音良好的車窗阻隔,已經是很微弱的程度了。
但對那鈴聲熟悉無比的藤原拓海,還是一個激靈就醒了過來。
他眼睛都還沒來得及睜開,以為自己正躺在卧室床上的身體,就已經下意識地往前一沖。
他這一連串條件反射十分突然,高橋涼介完全沒來得及阻止,就眼睜睜地看着他被三點式安全帶給無情地勒了回去。
“啊!”
藤原拓海被結結實實地吓了一跳。
剛剛還舍不得睜的眼睛,這下是徹底睜開了。
只是他的大腦還沒真正清醒,在茫然地跟那雙墨藍色的眼眸對視幾秒後,他才理解了自己的處境。
——他竟然做出了将涼介先生當計程車司機,直接在副駕上呼呼大睡的無禮舉動!
藤原拓海的臉上倏然爆紅,窘迫得差點原地升天。
還是高橋涼介微微笑着,輕聲提醒他:“電話還在響,要去管嗎?”
“要的,要的。”
藤原拓海胡言亂語着,借此機會從FC裏逃了出去,拔腿就朝還锲而不舍地響着的電話跑去。
老爹文太出門前将鑰匙藏在了老地方,他毫無避開涼介先生的想法,直接從那裏把鑰匙摸了出來。
利落地打開家門後,就直接向座機沖去了。
只過去了短短的半分鐘,準備離去的高橋涼介就意外地看到,剛還面紅耳赤的藤原拓海一臉嚴肅,急匆匆地重新沖出了家門。
顯然是出了什麽很要緊的事。
想起還在的FC和涼介先生,本來已經朝86停的位置跑去的拓海,立馬又拐了過來,歉然地說:“真的很對不起,涼介先生,我有急事要去群馬醫院一趟,今晚的事情我明天再——”
“出什麽事了嗎?”高橋涼介忽然打斷了他,溫和地說:“抱歉,我原本不打算問,但看你實在是很着急的樣子。我能幫上忙嗎?”
藤原拓海遲疑了下,還是搖了搖頭:“我自己就可以的,不用麻煩涼介先生了。”
他起初還沒打算說,但在對上高橋涼介的目光後,就忍不住将事情簡單講述了一遍:“池谷前輩他們的車剛才被人撞了,店長的電話,說他們已經去了醫院,問我能不能去看一下他們。”
不管是重來前的池谷前輩,還是他自己……都有過一些出車禍的經歷。
盡管情況還不肯定,但既然人已經在醫院裏了,他就确認自己大概是應付得來的。
“原來如此。”高橋涼介淡淡點頭,不容拒絕地說:“我陪你去一趟。”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藤原拓海一愣,然後趕緊擺手:“我自己就可以了,錢包都帶好了。”
“如果是很嚴重的車禍的話,那就不只是錢的問題了,至少還需要通知他們各自的家人吧。”
高橋涼介的語調十分平穩,卻有着不可思議的說服力:“群馬醫院是我實習的地方,認識的人也很多。這種很容易陷入慌張錯亂的情況,還是有個比較了解情況的在比較好,至少能幫忙解釋。你說是嗎?”
藤原拓海最後還是答應了。
面對涼介先生的提議,他總是很難拒絕。
想到如果情況不嚴重的話,或許要幫忙送池谷前輩他們回家,藤原拓海就将86開出來了。
總不可能讓受傷的人自己坐巴士回去,或者真厚顏無恥地當涼介先生的FC做計程車用吧……
見他堅持,高橋涼介便沒再開口。
只先發動了引擎,在前面領路。
藤原拓海對群馬醫院的确很陌生,屬于去之前要翻地圖的程度。
而有白色的FC在前面,不疾不徐地領跑,他就什麽都不用想,只要一心跟着對方就行了。
——就像兩人在赤城山路上,唯一進行過的那次非正式比賽一樣。
一不小心陷入回憶裏的拓海,忽然跟着白色FC停下時,才驚訝地意識到群馬醫院竟然已經到了。
這麽快嗎?
86挨着FC停下。
白色FC的駕駛室車門首先被拉開,高橋涼介走了下來。
他只走了幾步,就停下了腳步,看向還沒一絲開啓車門動靜的86。
有些奇怪。
高橋涼介眼底掠過一抹疑惑,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俯身看進了86駕駛室的車窗。
下一刻,那一向平靜無波的墨藍色眼瞳,就因為驚訝而倏然緊縮了。
之前突然接到前輩們出了車禍的壞消息,也能鎮定地面對的藤原拓海……這時雙目睜大地望着醫院大門上懸挂的巨大标志,臉色慘白得像白紙一樣,像是看到了什麽無比可怕的東西。
被拼命抿住的嘴唇,也抑制不住地發着抖。
似乎是察覺到了高橋涼介的目光,他極力克制着身體的本能應激反應,向車窗外看了過去。
在高橋涼介的注視中,藤原拓海緩緩地扯動嘴角,露出個很勉強的笑。
大概是涼介先生忽然來接他,讓他本來就有些暈乎乎的,又被池谷前輩他們出車禍的事情驚過。
才讓他徹底忘記了,自己對醫院這個地方,有多深的恐懼感。
這是救了他性命的地方。
也是宣告他職業生涯徹底破滅,一度陷入無盡的痛苦和絕望的墓地。
而在高橋涼介眼中,對方的笑既脆弱又單薄。
細碎的光映在茶褐色的清澈眸底,透着很明顯的濡濕色澤。
“我,”絲毫不知自己聲線裏的顫抖有多明顯,拓海竭力平複着自己,慢慢地說着:“抱歉,涼介先生。我,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