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按照常理來說,第一次進行搭檔的拉力車手和領航員間,信任是極為微薄的。
或許上一刻才剛交換過姓名,下一刻就要坐在同一輛車裏,由一人領航,另一人操控車駕,在接下來的路途中同生共死。
可以想象的是,要是貿然進行臨時搭檔的話,出于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只要一方沒有足夠的能力或是信任,都會釀成恐怖的災難。
即使是真正職業級別,并且能力稱得上中上的那一批人,由于行駛時速度更高,集中力需求更強,對這方面反而更加嚴苛。
但這樣的困局,卻奇跡般沒有出現在初次搭檔的藤原拓海和高橋涼介之間。
“PI開啓,錄像開啓,安全防護确認無誤。”
藤原拓海飛速做最後的确認時,高橋涼介的聲音也透過頭盔裏耳麥清晰地傳遞過來:“50米,過橋為賽道起點,賽道往返全程29.6km。”
“OK。”
藤原拓海一掃剛才的羞澀赧然,最終确認時的回複,是簡潔有力的。
車內各式儀器繁多,看得讓人眼花缭亂,但他的目光逐一掠過時,卻是無比有序。
出駛前最後的确認工序,一般是由領航員和車手一起完成的。
身為從來沒依賴過領航員的奇葩車手,藤原拓海早就習慣了一人掃控全車狀态,這次做起來也是駕輕就熟。
短短十分鐘後,東堂商會最引以為傲的展示車EK-9,就在東堂塾以及富士迅速道隊的那三人的注視下,緩緩朝象征着出發點的那座矮橋駛去。
“請涼介先生,”藤原拓海語調平穩:“提前報5個彎位的信息給我。”
由于山道的複雜性和車手集中力的有限度,提前報2-3個彎位的情報是拉力賽中的慣例。
可對擅長記憶全圖、針對性地在腦海中模拟最佳通行路線的藤原拓海而言,至少要提前5個彎位知道前路的走向,才能讓他劃出最速行駛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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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一般是自己靠天賦給與的強悍記憶力,自己去記住一切,很少會在意領航員說了什麽。
但這次的領航員,是他最能信任……甚至是依賴的存在。
藤原拓海,也就很自然地提出了要求。
他相信涼介先生願意做,且能做到。
果然,他話音剛落,一道同樣沉穩冷靜的聲音,就立即确認了這項要求:“沒問題。”
即使視線鎖定在路書上,加上頭盔等裝備的遮擋,完全看不到駕駛員此時的面部表情或是眼神。
副駕上的領航員,也能清楚地感受出拓海周身氣勢的變化。
那是精力高度集中,彰示着“我要認真跑了”的特殊狀态。
沒有了對手水平、車子性能的限制,藤原拓海那至今沒讓他摸到天花板的恐怖車技,究竟能展示到哪種地步呢?
高橋涼介微微一笑。
如冰山般寂靜的胸口裏翻湧的,是前所未有的強烈期待。
還有一種尤其陌生,卻讓他無法生出抵觸的情感。
那或許就是通過這份無聲卻堅定的信任傳來的……雙方互通的理念吧。
車尾越橋。
——賽道開始。
“曲直一百,左三緊接左二,五十米,右一,二十米,右四。”
藤原拓海雙目緊盯前路,就在那短得能忽略不計的時間裏,發動機轉數已經飙到了無比接近紅區的9千,引擎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巨獸般轟鳴着,車速驟然提升。
操控陌生的車輛行駛在陌生的道路上,本來就需要耗費比平時要大得多的注意力,一旦他決定将信任交出,就不會有半分遲疑。
在連眨眼都來不及的0.2秒內,他就将涼介先生給出的彎道信息與腦海中形成的賽道完整地圖進行了重疊,低聲應着:“收到。”
即使愛車是排氣量同為160等級的4A-G TRUENO 86,藤原拓海也願意欣然承認,作為VTEC引擎的CIVIC系列,确實比4A-G的馬力要強勁許多。
光是普通的EK-4,就已經擁有遠超原廠86的170匹馬力。
更何況他這時駕駛着的,是這部被東堂塾學員當做鎮塾之寶的存在的EK-9展示車。
輕量級與稱得上強大的馬力共存,雖說爆發力和穩定性不可能比得上像啓介先生的FD或是其他4WD一類的車,卻出奇地匹配這條賽道的脾氣。
和驅動在後輪,駕駛起來有種被來自後方的動力推着前進的感覺的FR不同,FF由于是前輪驅動,帶給駕駛員的感覺是截然相反的——像是有強大的動力,在車頭的方向拽動。
不論是FF的車型,還是賽道以下坡為主的事實,都讓藤原拓海毫不猶豫地舍棄了往常最拿手的跑法。
技術比較好的FF車手,往往會仗着FF車型不會因為手剎而減速的特點,而學習怎樣通過連續操控手剎的收放,達到讓車輪滑動和甩動尾部的效果。
但那樣除了博人眼球以外,速度上很難說會有提升。
藤原拓海所掌握的,是就算不使用手剎,也能靠精細的腳剎操作和油門控制,達到高速沖入複合彎道,且順利甩尾通過的做法。
高橋涼介的聲音清晰地透過耳麥傳來,有條不紊地給出了新的信息:“六十米,緩坡,右五,三十米,左二,五十米,右四緊接右三。”
藤原拓海迅速回答:“收到。”
盡管是在下午,但由于這條道路還處于施工階段,不會有普通車輛經過, EK-9完全可以在稱得上寬敞的路面上盡情馳騁。
在車手始終如一的沉穩操縱下,黃黑相間的車影一路風馳電掣,從一個個曲折複雜的彎道呼嘯而過。
排氣管發出尖銳的聲浪,就像是一頭身形矯健的獵豹,敏捷而自信的穿梭在密林裏。
路面的起伏就算再微小,當車身以超過130的速度飛馳而過時,也會造成讓駕駛員身體小幅颠簸的影響。
不僅考驗着駕駛員的身體素質,也無時無刻不挑戰他對細節的操控能力。
但佩戴着久違的與賽車服一套制式的賽用手套,藤原拓海左手搭在排擋杆上,右手握着方向盤,像是絲毫沒被那種連綿不斷、惱人的小幅颠簸所影響。
在通過前三組x5彎位時,他只用了七成實力。
不一開始就全力以赴,當然是最明智的做法:他自己需要時間熟悉賽道特點和EK-9的操控模式,還體貼地給了新手領航員适應試跑節奏的機會。
更況且這份路書,是由東堂社長給出的官方版本。
路書通常分為兩種,一種為大會方分發,另一種則是由車手和領航員勘測道路時自行繪制的。
就算是同一個彎道,在肉眼測量時,十個人往往會得出十個不同的結果——這也就意味着将彎位的彎折程度和距離預測得太細,反而容易産生誤導作用,而人與人間的評估差距,也必須納入考量。
直到3x5個彎位結束後,藤原拓海對于路書裏彎位标識上1-5的大概彎折度,是摸清楚了。
至于曲率最高的6,全賽道只會出現4處,暫時還沒遇上。
“涼介先生。”
藤原拓海微眯起眼,心平氣靜地宣布:“要全速了。”
高橋涼介微微一笑。
當EK-9以全程超過110的時速奔馳時,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擡眼看過路面,而是單靠用身體去感知路面的起伏,和極速過彎時施加到身體上的G力來判斷具體的方位。
除了路書以外,他還時刻留意着EK-9的水溫、壓力和油溫表上的數值,确保車輛處于良好運作的狀态。
他信任着身邊的駕駛員。
如同拓海對他給出的信息沒有過片刻遲疑、就會立刻吸納下來、表現在流暢無比的操控上一般。
聽到這句宣言後,高橋涼介不假思索地出聲:“了解。”
——“大輝,你在計時嗎?”
寧願無聊地等在起點,也不想進去休息室裏聽社長與那些人閑聊的,是二宮和酒井。
二宮臉色郁悶地坐在護欄上,手裏捏着秒表。
他的聽覺其實稱不上敏銳,加上心理作用的影響,總讓他在感覺能影影綽綽地聽到一點引擎的轟鳴聲時,又意識到那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響動。
“嗯。”
二宮悶悶地說着,有些心不在焉。
“剛好前一陣社長把展示車調來時,讓送車來的那位職業車手在這裏跑過一次吧。”大概是為了打發等候時顯得太過枯燥的時間,酒井試着與他閑聊起來:“說實話,當時真是讓我被深深打擊到了。雖然能理解那是性能最頂尖的好車,但看他在第一次跑的山路上,輕輕松松地就擊破了我們跟前輩們保持了好幾年的記錄,還是讓人有些心碎啊。”
“不過幸好有大輝你在。”酒井微笑着,話鋒一轉:“上周你用那部EK-9再創下新紀錄,實在是給我們現役學員争了口氣啊。”
正是因為上周的事,所有人都刷新了對二宮大輝能力的認知,将他列入東堂塾列屆學員裏TOP3的行列。
“我離智哥還差得遠呢。”二宮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眼睛只死盯着路面:“啧,真想跟上去看看。”
光從對方的起步,根本看不出太多信息來。
“不用着急,社長不是說過了嗎?他答應富士迅速道隊借用我們場地的條件,就是将EK-9的PI數據拷貝一份,提供給社長分析。”酒井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以社長的性格,如果真的是厲害的車手,一定會拿來教訓我們的吧。”
東堂社長對待學員的嚴厲,可不是說笑的。
就算是學員間的普通切磋,态度上嘻嘻哈哈都無所謂,可要是跑的時候粗心犯了小錯,就算只是造成一兩秒的失誤,也會被拉力賽出身的社長一眼看穿,然後拎出來當衆痛罵一頓。
也正是因為東堂社長的高水準和對學員的嚴苛要求,才讓東堂塾的水準成為這一代公認的高。
“嘛,雖然只是個簡單的數字,但起碼也能早一步知道點什麽。”二宮大輝難掩煩躁:“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看那個叫藤原拓海的家夥,總覺得有些火大。”
或許是覺得對方臨時請求自己朋友擔任領航員的行為,有些太過兒戲。
也或許是因為富士迅速道隊的人對他額外關注,連他崇拜的智哥都不曾得到那樣的厚待過。
還有一種,他實在不願意承認的可能。
二宮大輝擰緊了眉。
他的直覺告訴他,那個家夥穿着賽車服時氣質大改,散發出的,是一股經過千錘百煉的驚人氣勢。
“藤原拓海。”
二宮大輝喃喃自語着。
……可能,真的是個他們無法企及的、不得了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