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昏迷

也許他是掩耳盜鈴,假扮的無堅不摧。

相比方雲晚的驚慌失措,小區的物業則顯得訓練有素。聽到這邊的動靜,很快有物業管家趕來詢問情況,短暫的反應後,一人拿了毯子蓋住江修的身體為他保溫,一人打了急救電話,在電話裏醫生的指導下進行簡單的檢查和急救。

在小心翼翼地喂江修喝下小半杯葡萄糖水後,又等了幾分鐘,江修終于悠悠醒來,目光迷茫地在圍着自己的幾個人身上梭巡片刻,皺了皺眉頭。方雲晚會意,在江修自己掙紮着坐起來前,伸手扶了他一把。

剛剛蘇醒,江修沒有力氣,靠在方雲晚身上柔軟輕飄得像一團棉絮。

“我……”江修只吐出了一個字,便又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嗽,直咳得臉色發绀,才稍稍緩過來,接着問下去,“我怎麽了?”

“你剛剛暈過去了。”方雲晚言簡意赅。

站在一旁的物業管家補充道:“救護車一會就到,江先生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昏厥,但江修猜測,原因大致逃不出他心裏猜想的那幾個,那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陳年痼疾,去了醫院也是白去。何況,現在送他去醫院,方雲晚是跟着還是不跟着?他不想令自己與他陷入這種尴尬的兩難。

與其這樣折騰,還不如放他回家好好睡上一覺。

這樣想着,江修撐着坐直了些:“不用去醫院,我睡一覺就好。”

“可是……”想要出聲勸說的那名物業管家只說了兩個字,便被身邊年紀更長些的同事拉住。年紀更長些的那名物業管家點頭表示接受,詢問道:“那需要我們找人送江先生上樓嗎?”

“不用,謝謝。”江修不假思索地拒絕,扭頭向方雲晚道,“扶我起來。”

“走得了嗎?不再歇會?”方雲晚扶住江修的肩膀,只覺得他身上還是冰塊一樣的冰涼,于是改口,“算了,這裏太冷了,你堅持一下,先上樓。”

江修輕輕應了一聲,在方雲晚的扶持下緩緩起身。他還十分虛弱,費了些許力氣強撐着站起身,便沒什麽力氣說話了,大半的體重都壓到了方雲晚身上,輕輕咳喘着,目光柔和地看方雲晚客客氣氣地又向物業管家道了回謝,向自己轉過頭來。

“你再堅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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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邊的風很冷,但方雲晚身上很暖和。當年那個骨骼細幼的少年已經長大,他的手臂越發健壯有力,環過江修清瘦的身子,穩穩将他托住。江修把頭抵在方雲晚肩頭,仿佛能聞見許多年前,少年白色的襯衣上,被烈日炙烤過的淡淡的汗味。

那味道很淡很淡,沒那麽好聞,也不算難聞,但是總是會讓人想象到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在陽光之下的模樣。

積極,鮮活,前途無量。

在方雲晚半扶半抱的支持下,江修勉力邁出了幾步,走出回廊,踏上灌木叢之間的小徑。可他覺得越往前走,胸口憋悶的感覺越發嚴重起來,像是有一團什麽東西堵在心肺之間,阻礙着他的每一次呼吸。他試着輕輕咳嗽幾聲,情況并沒有任何好轉,反而激起喉嚨裏的瘙癢,咳嗽一時竟停不下來。

“等,等一會,就一會。”江修按着胸口咳嗽,身子劇烈晃動着從方雲晚身上一點一點往下滑下去。

方雲晚重新扶住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石凳:“要不要再坐一會?”

江修咳得說不出話,只向方雲晚擺了擺手表示拒絕。咳嗽依然劇烈,江修逐漸站立不住,咳得緩緩彎下腰去。他咳得很深,每一聲咳嗽聲都像是從胸腔深處爆發出來的,又過了一會,他終于覺得堵在胸口的那團東西被驅散了些許,咳意也漸漸可以壓制,重新站直了身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不料,江修挺直了脊背堪堪邁出一步,便有一股熱意從胸腔裏翻湧上來,喉嚨裏的異物感迫使他忍不住輕輕咳了幾聲,每一聲竟都帶出了一口血。

這一段路的燈光是亮白色的,白慘慘的燈光下,那一蓬蓬從江修口中嗆出去的鮮紅色血液分外醒目。

方雲晚的聲音幾乎變了音調:“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其實那幾口血嗆出後,江修反而覺得好受了一些,他甚至可以拍拍方雲晚的肩膀,雲淡風輕地同他交代:“你一會去接安安,順便跟阿姨說,說一聲,這幾天我,我大概是回不了家了。”

都什麽時候了,接什麽安安?

方雲晚扶着江修在石凳上坐下,往回廊裏看了一眼。之前那兩名物業管家沒有走遠,聽見方雲晚的喊叫,又調頭趕了過來,想來應該已經重新聯系了急救中心。

“我,我這幾天,咳咳,不在家,你跟安安,要是願意,也可以住下來。這裏到,到幼兒園,咳咳咳,只要十分鐘,你早上,至少能,能多睡半個小時……”江修仍在絮絮叨叨地交代着,言語被零星咳嗽聲截得支離破碎,他慘白的唇邊濺落着殷紅的血色,随着不斷的輕咳,仍不斷有血沫被他嗆出來。

“你別操心這些了,留點力氣,我們馬上上醫院。”

“嗯。”他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脫力地靠回到方雲晚身上,“一會,救護車到了,我自己去,你,你可以不用跟着。”

“我跟你一起去。”

“你說什麽?”江修皺着眉頭,似乎沒有聽清方雲晚說了什麽,頓了片刻,點頭道,“沒關系的,你要照顧孩子,不用跟我一起去的。”

方雲晚這時候才發現,從頭到尾,江修就沒打算讓他陪他上醫院。一開始,他讓他去接安安,然後他讓他和安安在他生病住院期間住在他家,他所交代的每一件事,都有一個預設的前提——

他當着方雲晚的面咳出血來,方雲晚是可以無動于衷地離開的。

他的死活,方雲晚理應不去理睬。

以前的江修,也是這樣的嗎?方雲晚腦子裏飛快地翻出五年的記憶,走馬燈一般寥寥草草閃過一遍,卻發現,以前,他好像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江修。

在那時的方雲晚眼中,江修無所不能,一直以來,被呵護照顧的人都是方雲晚自己。

可是,江修也會累,也會生病。

只是因為他從來不說,便被人忘了。但他不說的原因是什麽呢?在今天之前,方雲晚大概會覺得,他是高高在上的江修,所以不願意暴露自己的一點兒脆弱。可此時此刻,方雲晚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會不會,江修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敢說?

因為害怕即使說出了自己的脆弱,也無人在意,便幹脆掩耳盜鈴,扮演無堅不摧。

就像現在一樣,甚至于他已經幫方雲晚想好了理由——年幼的安安理應得到照顧,而他作為一個可以自理的成年人無法得到照料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真的合理嗎?

想到這裏,方雲晚的心被什麽紮了一下,泛起細細的疼。他拉住江修的手,拿出物業人員離開前遞給他的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掉江修唇邊的血跡:“阿姨可以幫我照顧安安,我會跟你一起去,即使是個陌生人,我也應該确認他安然無恙,才能放心。”

“你不用勉強自己。”

“不是勉強。我自己想要去。”方雲晚覺靠在自己身邊的江修在微微發抖,問他:“你是不是覺得冷?”

邊問着,他邊騰出手來摸了摸江修的額頭和臉頰,果然發現他渾身都冷得吓人。方雲晚用毯子把江修裹住,緊緊抱住他:“這樣會好一點嗎?”

其實寒意像是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與夜晚的風毫無關系。可是江修看到了方雲晚的努力,他一直希望方雲晚不要有一丁點兒不好的情緒,比如害怕,比如失望。所以他決定騙他,笑着同他說:“好多了。”

“別睡着,救護車就要到了。”

“我知道。”江修笑着安撫他,“放松點,沒事的。”

方雲晚嘴硬:“不是擔心你,即使是個需要被救助的陌生人,我也會這樣做。”

“我知道,我們雲晚一直是個熱心善良的人。”江修又悶咳了幾聲,慘白的唇再次染上血色。他渾不在意,攢了點力氣,便又繼續說下去,“不怕被訛上嗎?”

“什麽?”

“扶老奶奶過馬路,被訛上那種。”

“那你是那種老奶奶嗎?”

“不是。”江修輕笑,“但我是那種老爺爺。”

還能開玩笑,是好事。方雲晚正想應他一句什麽,便看見物業管家領着推着擔架車的醫務人員急急忙忙地趕來。于是他幫着醫務人員迅速把江修送上擔架車,邊跟着往外跑,邊簡要地交代着今晚江修的病情,手腳利落地跟着爬上了救護車。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上救護車後不久,江修突發大咯血。

初時,他的意識還清醒,躺在擔架車上大口大口往外嗆着鮮血,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還記得拉着方雲晚的手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

後來失血量太大,江修的目光漸漸遲滞迷離。

他久久盯着方雲晚,失血之下清俊的面孔蒼白如鬼魅,那一雙眼睛便越發黑得驚人。方雲晚沒有說話,只悄悄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江修染血的唇似乎無聲地勾了勾,接着從喉嚨裏滾出一聲輕輕的嘆息,他終于抵擋不住刻骨的倦意,陷入昏迷。

在醫務人員搶救過程中,江修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方雲晚按掉了兩次,終于在第三次響起時替江修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在方雲晚聽來有些耳熟:“江修,你丫居然挂我電話?我讓你別再找我,你就真的不來找我,是吧?”

等到那頭的人機關槍似的說完話,方雲晚終于找到機會插了句:“您好,江修他生病了。”

作者有話說:

虎年第一更,新年新氣象,解鎖一個新角色,猜猜給修修打電話的小可愛是呢-明天就可以見到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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