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分手(修) ◇

如果那麽辛苦,我們沒有必要這樣耗着。

不清楚江修和方雲晚之間發生了什麽,許路遙只能按照江修昏迷前的要求,即使整夜坐立難安,也沒向方雲晚吐露一星半點江修的情況。

本以為最兇險的時候已經過去,誰料天亮後,江修的病情又出現反複。隔着重症監護室的玻璃,許路遙和程盛眼睜睜看着江修再次開始嘔血,血霧噴濺在氧氣面罩上,觸目驚心。

護士拉起簾子,将許路遙與程盛的視線遮擋住。

許路遙自己就是醫生,自然清楚幾個小時之內兩度心跳驟停的兇險。他透過過簾子的縫隙,看見好友蒼白單薄的身子幾番被電擊板吸起,又無力地墜落回去,心中凄惶,腳下一軟,摔進程盛懷裏。

這個時候只有程盛還是冷靜的。

他一把摟住許路遙,把人往靠牆的一排塑料椅上帶,扶着他坐下,蹲在他面前,嚴肅道:“昨天是事發緊急,但是現在這個情況,我們得聯系江修的家人,否則一旦發生什麽意外,我們無法負起責任。”

“聯系他的家人?”許路遙嘴角浮起冷笑,“聯系誰呢?宋啓君嗎?還是宋铮?”

問句一出,程盛也愣住。幾年前,江修生命垂危被送到醫院時,他正在診室外等着許路遙下班,于是見過一回所謂江修家屬對江修的态度。

那回好像是商務應酬中過度飲酒而突發心髒疾病,人被送來時意識還是清醒的。

因為劇烈的疼痛,幾番昏厥過去,又清醒過來。盡管臉上罩着氧氣面罩,但程盛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江修,這麽多年,他在電視上報刊上暗暗旁觀他的生活,從來沒有想過,他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他的面前。

更讓程盛沒有想到的是,江修過得似乎并不算好。

送醫急救那天,陪他來的只有那個叫徐章的助理,跑上跑下的交錢拿藥,間或會接到一兩通電話,大概是詢問江修的情況的,他忙亂中抽空回應着。

江修被推出急救室送往病房的途中,那個徐章往外撥了通電話,小心翼翼地問:“江總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了,但是需要住院觀察治療,現在要送往病房,宋董,您那邊結束後,要來醫院一趟嗎?”

程盛不知道宋啓君在電話裏是怎麽回應徐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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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病情最為危重的這一天一夜裏,為江修忙碌的,一直只有那個徐章,宋啓君連電話都沒有再打過。

後來許路遙成為江修的主治醫生,這樣的事他們倆看得便更多了,程盛知道,說起江修的家人,許路遙心裏有氣。

可他還是取過許路遙的手機,解開屏鎖:“別賭氣,江修不僅是你的朋友,他是宋啓君的外孫,是頌文的總經理,于公于私,你都得告訴宋啓君。如果,我是說如果,江修出了什麽事,頌文也需要有應對措施。”

他把手機遞出去:“這個電話,你打,還是我打?”

最初的一陣情緒過去,許路遙恢複了冷靜。他知道程盛講的是對的,可私心裏總替江修抱着一絲僥幸,只要他不把消息傳出去,江修醒來時發現守在床頭的只有他和程盛,心裏的落寞是不是會少一點?

許路遙接過程盛手裏的手機,遲疑着撥出去。宋啓君尚未接通,這頭程盛的手機響了起來,程盛看了一眼號碼,拍拍許路遙的肩膀,向他示意自己要去外面接聽電話。

前腳程盛剛走,這邊醫生便推門出來。

許路遙如蒙大赦,迅速挂掉電話,迎上前去。依然是昨夜接診的那位醫生,他也陪着熬了一夜,他疲憊地摘下口罩:“暫時救回來了,但是以我們目前的設施依然暫時無法明确他屢次嘔血的原因。再觀察一段時間,如果情況穩定,我建議盡快轉院進一步檢查和治療。”

這個建議與許路遙的想法不謀而合,相比這家昨天晚上急病亂投醫就近找的區屬醫院,啓明醫院軟硬件的條件都更好,那裏的醫生對江修的身體狀況也更加熟悉,盡快轉院确實更有助于進一步治療。

但江修不穩定的身體狀況,卻是一顆時時都可能被引爆的炸彈。

許路遙點頭表示贊同:“是,我已經把病例和急救記錄傳回,啓明那邊也做好了接診準備。我們觀察一下,再推進下一步。”

忙碌一整夜,醫生也是滿臉疲憊,他合上板夾,離開時提醒了一句:“我昨晚通宵看了你調來的病例,病人早年錯過先天性心髒病最佳治療時期後,就一直采用保守治療。以最近這兩年的情況來看,他的心髒顯然已經無法良好負荷身體運轉。這次突發疾病雖然初步看來與心髒方面的病竈無關。

但勢必加速病人心髒病惡化,我個人認為,後續保守治療可能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你們需要盡快重新确定治療方案。”

這段話裏的信息很多,有些是許路遙早就知道的事,有些是許路遙最擔心的事,可都不是什麽好事情,被這樣挑明了說開來,不免令人心情沉重。他忍不住眼眶發熱,飛快低下頭去抹了把眼角,默默地點了點頭。

一鼓作氣,再而衰。許路遙給宋啓君打電話的力氣在被打斷後便消失殆盡了,他退而求其次,把江修病重入院的消息告訴了徐章。

徐章在電話裏沉默了片刻,冷靜道:“公司這邊我先給江總走休假流程,真實情況我會告訴宋董,今天晚點,我過去一趟看看情況。”

許路遙交代了一句,讓他來之前先跟他确認一下江修是否已經轉院啓明。徐章應了好,卻遲遲沒有挂斷電話。許路遙只好又問:“怎麽了?還有什麽事嗎?”

徐章猶豫了片刻:“那個,這事雲晚知道了嗎?”

“還不知道。”許路遙也不知道他們倆的事徐章了解到什麽程度,只簡單敘述,“我接到江修後,他清醒了一段時間,這是他要求的。怎麽了?”

徐章回答:“沒事。我們晚點見面說。”

當天傍晚,許路遙聯系啓明醫院派來救護車,将江修轉入啓明醫院接受治療。

這其實是個冒險的決定,導致江修出血的病竈沒有查明,半個多小時的車程中,江修随時可能再次突發嘔血。但當前的醫院技術與設備有限,無法進一步檢查與治療,與其留在這裏耗時間,還不如賭一把,把人送回啓明。

但許路遙的賭運好像一直不算太好。

一半車程時,江修再次嗆咳出大量血沫,血壓迅速将至臨界值。許路遙紅着眼眶,強作鎮定,準備急救,卻被陪在一旁的程盛拉住。

程盛往他手裏塞了一支針劑。

許路遙看了眼手心裏裝着金色液體的安瓿瓶,困惑地看向程盛。

程盛解釋:“這是宋莫庭的實驗室研發的一款止血救急的藥劑,早上江修病情反複後,讓人去取了一支給我,想着也許能用上。”

能從境外涉黑勢力頭目宋莫庭手裏購買藥劑的會是什麽人?許路遙不用細想便有了答案,他此時根本沒有精力追究程盛為什麽又跟那些人混到了一起,只深深看了程盛一眼,一言不發地接過那只安瓿瓶。

他知道,宋莫庭的研發團隊不會整太多虛頭巴腦的東西,這藥縱使不能治病,但十有八九是可以救命的。情況危急,他只能選擇相信程盛,拿針管迅速吸了半管藥劑,打入江修體內。

也說不上究竟是不是程盛的那支藥水起了作用,江修最終安然轉入啓明醫院。到達時,不僅不再嘔血,連其他的指标都有有所回升,仿佛那不是一劑止血的針劑,而是一劑活死人肉白骨的救命仙藥。

順利轉入啓明醫院後,江修立即被安排了各項檢查。許路遙是啓明醫院的醫生,可以陪同進行各項檢查和治療,終于不必等在門口束手無措,開始忙得像個陀螺。

程盛心疼歸心疼,可這事到底關系江修的性命,縱使許路遙不眠不休地忙碌,他也只能一聲不吭地陪着,見縫插針地喂他吃點東西,把他摟在懷裏哄着小睡一會兒。

第二天中午,江修新的血液檢查報告出來,其中一項異常指标引起了許路遙的注意。他顧不上跟程盛細說,只簡短地留了一句:“我可能找到江修這次怪病的原因了。”便拿着檢查報告去找主任。

當天下午,醫院又給江修抽了一次血液樣本,同時為他做了一次血液透析。

這之後,江修的情況才算真正穩定了下來。

雖然這一場急病産生的一些器質性損害不可逆轉,但畢竟還年輕,在許路遙找到病因對症治療後,江修的各項身體機能開始緩慢的恢複。

轉入啓明醫院的第五天,江修短暫地清醒了一會兒。

他花了好一會兒才弄清楚自己身處什麽地方,擰着眉頭問許路遙:“我怎麽了?”

許路遙安撫他:“醒過來就沒事了。你再養養力氣,等你再好點兒,我慢慢跟你說。”

江修力氣不濟,來不及追問,就又昏昏睡去。

待江修的情況更穩定些,許路遙試着跟他談起方雲晚。

他看得出江修想着方雲晚,不止一次看着江修盯着手機屏幕發呆,屏幕上都是他發出去的大段大段的消息,而方雲晚的回複寥寥數語冷冷淡淡。

他跟江修提過幾次,如今情況穩定,是不是該讓方雲晚知道他的情況,讓方雲晚來陪陪他?

可江修依然拒絕。

他沒告訴許路遙,他的腦子裏一直不斷回放着上次告別時方雲晚對他的忠告,方雲晚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別仗着他還喜歡他,就為所欲為。

這句話勾起了他很遙遠的一些記憶。

方雲晚說得很對,誰會喜歡一個需要時時關照,風吹了怕破了,太陽曬了怕化了的人呢?再強烈的情感,也許終會被無休無止的擔憂、妥協、煩瑣消耗光。

他不希望他和方雲晚最終落得這樣。

江修被轉入普通病房已經是十天之後。他的情況雖然在好轉,但緩慢得令許路遙十分灰心。近來江修的身體狀況逐年惡化,這一場病傷伐太重,能恢複到什麽程度,對許路遙都是個未知數。

他一直知道,江修遺傳了江之恒的毛病,出生不久就查出了先天性心髒病。如果在孩童時期進行治療,部分先心病預後良好,江修當年查出來的先心病,最佳治療時期便是在八九歲的年紀。

可不知道因為什麽緣故,江修生在宋家那樣的人家,明明早早查出了先心病,卻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期,留下了這樣大的隐患。

幾年前在急救室重新遇到江修,許路遙就成了江修的主治醫生。他也拿着自己的疑惑問過江修,江修卻對這段過往三緘其口,問多了,只用一句「都是命」便将話題終止。

同一座城市裏,方雲晚卻只知道,上次不歡而散分別後,江修憑空消失了。

方雲晚打他的電話沒人接,發他的消息沒人回,徐章也是三天兩頭的不見人影,好不容易遇見了,問起江修也是含含糊糊,要麽說是出差要麽說是請假。若不是吳阿姨還在盡職盡責地接安安放學,給安安做飯,方雲晚甚至以為江修打算就此退出他的生活。

上次分別時,他跟江修說,不要再使苦肉計,所以現在他就玩起了欲擒故縱嗎?

過了大半周,方雲晚悲哀地發現,江修的欲擒故縱十分成功,他越發魂不守舍,甚至把常年靜音的手機調回響鈴模式,寸步不離身地帶着手機。

坐立不安地等到了第十天,方雲晚才終于等到來江修的消息。

盡管那只是輕飄飄的一條道歉微信,說他最近太忙,沒有顧得上聯系他,卻也足以讓方雲晚從早上雀躍到了中午。方雲晚見識過江修的忙碌,不敢在工作時間打擾他,特意挑了午休時間把電話撥過去,只響了一聲便被挂斷,随後便收到江修的信息,說是不方便接聽電話。

初時,方雲晚只覺得心疼,大中午吃飯休息的時間還在忙碌,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一般電話被挂斷後,他沒有再打擾江修,只在回複裏提醒他要記得吃飯休息。

可漸漸的,方雲晚開始覺察出不對來。

一連三天,他打過去的每一通電話都被江修飛快挂斷,整整七十二個小時,他沒有等到江修的一通回撥。而他一天早晨在茶水間裏,從同事的交談中得知江修最近不在公司并非出差,而是休了年假。

既然是休假,怎麽可能因為忙碌而無法與他通話呢?方雲晚當即撥通江修的手機號碼,與之前一樣,手機響了幾聲就被挂斷,方雲晚立刻又撥了一個過去,江修再次挂斷,如此反複,直至方雲晚以江修今天不接電話,他就不停地氣勢撥打了第五個電話,才終于聽見江修的聲音。

不知是什麽緣故,江修的聲音很低很輕,方雲晚将聽筒緊緊貼着耳朵才能聽清。

方雲晚開門見山:“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抱歉,有點忙。”

“說謊!”方雲晚不留情面地戳破他,“休假的人再忙也不至于三天沒空聽一通電話,你不要再騙我了,我想聽你說實話。”

“真的,我這邊有點事,我給你發消息。”

“不行。給你打電話你不接,你休假去哪裏去做什麽,我統統不知道。江修,你覺得我們是什麽關系?你發現了對不對?你喜歡只是五年前優秀自信的方雲晚,而不是現在固執敏感的方雲晚,那我們沒有必要這樣耗着,我們……”

“小晚。”方雲晚的話被江修打斷,聽筒裏江修的聲音輕飄斷續,方雲晚把手機移下來看了一眼信號強度,又重新将聽筒貼緊耳朵。江修的聲音繼續傳來:“我這邊真的有點事,我晚點打給你。”

話音剛落,手機屏幕一亮,江修那頭已經挂斷了電話。

方雲晚盯着手機沉默了片刻,調出與江修的聊天界面,把剛剛被打斷的話補充完整發送出去——“如果那麽辛苦,我們沒有必要這樣耗着,分手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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