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半山別墅(修) ◇
這座房子越來越像冰冷的牢籠。
半山別墅是隅城近郊的一處樓盤,建在臨海的一處半山腰上,風景優美,遠離喧嚣。不過這裏距離市中心距離太遠,考慮到每日往返不便,大多數在這裏購房的人,都只是把這套房子當做休閑度假的去處,并不經常居住。
江修的房子在別墅區視野最好的地方之一,雖然不常住人,但依然被打理得幹淨整潔,連院子裏的花木也是精神的,枝葉被收拾得異常齊整。這棟房子在整個小區的地勢較高處,白日坐在院子裏就能看見碧海藍天,一望無垠,便是入夜後,也能有點點漁火,燦若繁星,确實是個度假休閑的好所在。
方雲晚已經在這裏住了一周了。
一周前,在他跟江修提了分手的第三天,在他以為江修已經默認了他們分手這件事時,安安被從幼兒園直接接到了這裏。而那天下班後,他一無所知地走出頌文集團大廈,徐章已經把車停在路邊等着要把他送到一個小時車程之外的半山別墅。
從頌文大廈到半山別墅區,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江修甚至沒有安排司機,而是讓徐章親自開車送方雲晚。
之後,方雲晚就再也沒能離開這棟別墅區裏視野最好房子。
這簡直是綁架!
方雲晚還記得剛剛到這裏的那一天。
別墅裏外各站了四個身着黑色西裝的高大男人。徐章把車停在鐵門外,搖下車窗同門邊黑衣人低聲說了句話。黑衣人探頭朝後座看了一眼,冰冷的目光像是一臺毫無感情的機器寸寸掃描過方雲晚,片刻後,電動鐵門緩緩打開,車子才得以駛入庭院中。
停車,熄火,一氣呵成,徐章卻沒急着打開車鎖。
他沒有資格進入別墅,只好将方雲晚關在車裏,又叮囑了一遍:“江總最近,最近一直在忙,也很辛苦。你有什麽話好好跟他說,別氣他。”
徐章本來就是江修的人,這種話說多了,他的中立立場很輕易地就被方雲晚打上了問號。那天方雲晚對他自然沒有好臉色,眼皮一擡,冷笑道:“你這話說得真有趣,綁匪說自己綁架人很辛苦的,法律要不要制裁他?”
看着徐章被噎得無言以對的模樣,方雲晚一路郁卒的心情稍稍松快了幾分。
他牽挂着安安,快步走進屋子。江修和吳阿姨都不在,竟然是程盛在陪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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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盛哪有什麽帶孩子的經驗和耐心,此時他正抱胸站在餐桌前盯着安安吃飯。他長得人高馬大,又是狠戾的面相,安安之前還沒見過程盛,估計是被吓壞了,正抽抽搭搭地抱着一只小熊圖案的塑料碗,在程盛的恐吓下塞了一嘴食物,遲遲咽不下去。
看見方雲晚,安安心的瞬間放了下來,堆在嘴裏的食物「哇」地全吐了出來。
餐桌上頓時一片狼藉,程盛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他不說不笑的時候本來就是一副兇相,皺起眉頭來看起來更是兇煞。安安偷偷瞟了程盛一眼,鼻子一皺,終于嚎啕大哭起來。
方雲晚忙快步走過去,把安安從兒童餐椅上抱下來,抽了幾張紙巾,把他被湯粥髒污了的衣襟擦拭幹淨,抱在懷裏哄:“不哭不哭,別怕。”
安安在方雲晚懷裏哭得小臉通紅,邊拿眼睛偷瞄程盛邊哭喊着要回家。
“好,我們這就回家。”
方雲晚邊說着邊把孩子抱起來,可還沒走出餐廳,就被程盛攔了下來。程盛是江修的朋友,跟徐章一樣,被劃入跟江修一個鼻子出氣的那波人裏。
對他,方雲晚自然沒什麽耐心:“程先生這是什麽意思?”
“可能是徐章剛剛沒跟你說清楚,路太遠,來回不便,你們在這裏住一段吧。”
“我們有自己的住處,不煩程先生費心安排。”
方雲晚抱緊安安,繞開程盛的手臂,徑直向大門走去。他推開厚重的木門,門外守着四個黑衣人,齊齊伸手将方雲晚攔住。
“程先生這是什麽意思!”方雲晚憤然轉身,高聲質問程盛。
程盛邁着長腿悠悠然從餐廳走到客廳中央,薄薄的眼皮往上掀了掀,擡眼漠然看着方雲晚:“我以為我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棟房子的主人邀請你們在這裏住一段,看看海度度假。”
“不需要。”
“對了,我找來照顧你們的阿姨明天才會到,今晚喝點粥對付一下。粥是江修給你們點的,不好喝找他,別找我。”程盛仿佛沒聽見方雲晚的話,自顧自地說着,“別想着逃跑,這棟房子四周都是我的人,他們刀槍裏待慣了,打起人來手裏也沒個輕重,傷了你或者孩子,我沒法交代。也別想報警,你可以看看你的手機現在還有沒有信號,如果有事,你可以告訴明天來的阿姨或者門外的人,他們會把你的話帶給我的。”
方雲晚之前聽江修和許路遙跟他聊起一點程盛的故事,程盛早年在道上混得風生水起,遇到了許路遙後才金盆洗手,現在開了兩個小酒吧和一家保镖公司,想來門口的黑衣人都是他程盛自己公司的人。
方雲晚自問,他與程盛沒有舊情也沒有新恨,程盛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地把他關在這裏,既然徐章牽扯其中,此事一定是與江修有關的。
剛剛向江修提了分手,就被帶到這麽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關起來,方雲晚覺得江修的想法不言自喻。可他不能理解,江修晾了他半個月是什麽意思?而現在,如果說江修是不希望他離開而将他困在這裏,又為什麽不露面?
江修到底想要做什麽?又到底想要他做什麽?
如程盛所言,第二天便有阿姨上門,照顧他和安安的飲食起居。
那是個沉默寡言的阿姨,一天下來同他們說話不超過十句。
方雲晚向阿姨提出要見江修,阿姨的臉像是老井般沒有波瀾,只平靜地回答他:“知道了,我會告訴江先生的,他覺得能見你了,自然會來見你。”
那好像是阿姨同他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阿姨走路輕飄,悄無聲息,可能随時出現在方雲晚身旁。
方雲晚覺得,她就是江修和程盛安在這棟別墅裏的一雙眼睛。
方雲晚以為他很快就能見到江修,無論往後還要不要繼續在一起,有些話是得當面說,而不是憑借一條輕飄飄的微信消息作為告別。
可沒想到他在這棟別墅裏一等又是一周。
他每天向阿姨,或者是門外的黑衣人提一次要見江修的要求,他們也每天禮貌地告訴他,會轉告給江修。
可明日複明日,江修遲遲沒有出現。
他和安安每天除了吃飯睡覺,無所事事,娛樂消遣只有書房裏的書籍和影音室裏的碟片,所有的網絡信號都被屏蔽,方雲晚過得不知今夕何夕。
天氣好時,他們被允許到院子裏曬上一兩個小時的太陽。
在院子裏的時候,方雲晚偶爾能看見豪車從外面的駛過,透過半敞的車窗,能看見車子裏的人。這個小區裏常見的組合,駕駛座上是一個大腹便便的老板,而副駕上坐着的一般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或者斯文白淨的男孩。
多見了幾次,方雲晚忍不住重新開始審視自己與江修的關系。他自以為跟江修是破鏡重圓舊情複燃,可他們之間間隔着空白的五年,怎麽就不是他橫插一腳鸠占鵲巢?
想到這一層,似乎近來江修種種奇怪的舉動也都有了解釋。比如,為什麽江修連休假都沒有告訴他?為什麽江修明明在休假卻不肯接聽他的電話?還比如,對于分手這件事,江修既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卻将他關了起來。
關在這樣一個每棟房子裏都住着一只金絲雀的地方。
一周後,方雲晚開始拒絕吃飯,阿姨來勸,他只說,要見江修,或者離開這裏。
可魔高一丈,方雲晚的絕食進行到第三天便進行不下去了。他餓得眼前發黑,沒等到江修卻等來了安安。那天中午,安安小臉發白,撲在方雲晚腿上可憐兮兮地說:“叔叔,安安餓了。”
他這時才知道,因為他拒絕吃飯,江修直接讓阿姨不開夥,連安安也沒有東西吃。
孩子哪裏耐得住餓?方雲晚在別墅裏翻尋不到食物,只好牽着安安的手去找阿姨,這一輪,不戰而敗。
之後他也嘗試過爬窗翻牆,也嘗試過朝外面的路上扔紙條,用盡了他所能想到的辦法逃脫,或是向外界求救,無一例外都被攔截下來。
真正讓方雲晚再次見到江修的,是安安的一場意外。
那是個陰沉沉的下午,安安自己在客廳裏瘋玩,不知怎麽的一頭撞上大理石料理臺的尖角,額頭被戳出一個窟窿,汩汩往外冒血。
那時恰好方雲晚去二樓書房找書,下樓時看見安安捂着頭坐在地上。不知道他傷了多長時間,地上已經聚集了一小灘血。
方雲晚把手裏的書一抛,快步走過去,喊了他一聲,安安才捂着腦袋扭頭看他,哭聲細弱地喊了聲:“叔叔……”就搖搖晃晃地撲倒在他懷裏。
“安安,不怕啊,我們這就上醫院。”方雲晚一把撈起安安,抽了一疊紙巾捂着他額角的血窟窿,神色慌張地往樓下沖。
盡管情形危急,但守門的黑衣人依然冷冰冰地将他攔住:“方先生,您不能出去。”
安安一向膽小又怕疼,可不知是出血太多,還是撞傷了腦子,今天格外安靜,軟軟地窩在方雲晚懷裏,一聲不吭。方雲晚滿手是血,手掌下覆蓋的傷口還在往外冒着滾燙的血液,他心裏又急又疼,幾乎要發瘋:“讓開,我得帶孩子去醫院!”
“方先生,您冷靜一點,最近的醫院離這裏有半個多小時,現在還在下雨,步行是無法到達的。”黑衣人依然擋在門前寸步不讓,“您把孩子交給我,我們送孩子過去清創包紮。”
“不行,我要一起去!”
“方先生,您不要為難我們。”
說話間,已經有人啓動了車子開到門外,卻遲遲沒有解鎖開門。
很明顯,他們不打算讓方雲晚踏出這棟別墅半步。安安頭上的傷口很大很深,血流汩汩一點也沒有止歇的趨勢,安安往方雲晚懷裏鑽了鑽,喃喃地說:“叔叔,好冷。”邊說着,小小的身子輕輕發顫。
“安安。”方雲晚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皺了皺小小的眉,目光發直地看了方雲晚一眼,沒有應聲。
不知道安安傷了多長時間,流了多長時間的血,但看上去他的反應越發遲鈍,狀态已經很不對。方雲晚不敢再耽擱,小心翼翼地把安安交到守門的黑衣人手裏:“好,我不去,你們快送他去醫院,快點!”
目送着載着安安的車子消失在雨幕裏,方雲晚回過頭,只見阿姨神色平靜,正提着拖把盡心盡力地擦拭着地上的血跡。
這座房子越來越像冰冷的牢籠,每個人各司其職,卻絕無多餘的情感。
安安被帶去的時間很長,方雲晚坐立不安地等到晚上,才終于看大有一道車燈照進院子裏。他起身快步走到門邊,只見轎車穩穩停在門外,黑衣人舉了一把黑色的傘快步上前,後排車門打開,江修抱着安安從裏面走了出來。
作者有話說:
我預感到接下來你們差不多要開始罵小方了,要提前為小方說一句,仔細想一下修修真的也是有錯的,也不能怪小方生氣啊——
你們不能太過溺愛修修了——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