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比試(2)

尋月棠看見張根生現在才開始用着炖肉的功夫給土豆削皮,知道自己方才确實是想岔了,雖然還不到輕敵的份上,卻也是低估了對手,不由得怔了一下。

就這一下失神,便被時刻關注着她的張根生給捕捉到了,心裏頭那別提有多爽快,手上給土豆削皮的動作又加快了許多不說,甚至還吹起了登州小調。

可炖肉的這時間,尋月棠卻是也安排了事情做的,她定了定心神,拿過黃泥小火爐來生起了火,架了只深口小鐵鍋上去,裏頭擱了不少青油。

文火燒着油的功夫,她又切了好些芫荽、大蒜頭、生姜、蔥段、芹菜,待油溫上去之後,并着些八角、香葉一道進了油,抄着把小竹笊籬熬煮——她在熬制明油。

這種做法多見于後世北方,是北方廚子喜歡用的一種烹調方式,待飯菜離勺出鍋後用,起到一個增亮、增香的作用。

也有些南方地界喜歡熬這個,喚做“香油”,多是用來拌粉。

可不論這法子是見于何處,總歸是這個年代尚未有過的。

不多時,油鍋裏溫度起來,先前進油的那些新鮮配菜也漸漸失了水分、深了顏色,濃濃的香料味道伴着油煙氣袅袅而上,香死個人。

這下可就讓張根生等人不明白了,小娘子實在花樣多,這一遭裏,她葫蘆裏賣的又是什麽藥?

雙方仍在比拼,大家都憋着,沒人上前問,可探尋的眼神卻沿着油鍋邊沿轉了一圈又一圈。

尋月棠能感受到旁人的目光在她後心逡巡,努力半天才未現出笑模樣。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她又将火又撲小了一些,起身從竈上拿了瓶醋,鍋蓋一掀,加到了肉裏,回頭起了油鍋,一個順手将胡蘿蔔全部加到了炖肉鍋裏。

胡蘿蔔比土豆要更耐煮一些,可以早些加進去,肉裏會染上一些甜味,胡蘿蔔也會浸入肉味,兩相合宜。

桌上嗑瓜子的那幾人,為首的叫辛華,見着尋月棠一番行雲流水的操作下來,不由啧了一聲,“根生這次,不好贏啊。”

“大哥,為啥子?”餘下幾人不解。

“你們瞧見那小娘子方才往鍋裏加了啥子嘛?”辛華問。

“加了醬油吧,”另一個回答,“根生不是也加了醬油呢嘛。”

“蠢貨,”辛華恨鐵不成鋼地敲了那人腦殼一下,“那是加的醋,她一鍋瘦肉不好熟,加了這個肉爛得快。”

“還是大哥懂得多噻,”那人說着話,把手裏一把瓜子仁遞到了辛華手裏。

“還有個事兒,”旁邊又有人問了,“大哥,那小娘子熬的油是做啥子使的?”

辛華撚了撚手上的瓜子仁,一聲輕嘆:“我,也不知道啊。”

廚竈那邊,張根生手上動作再快,到底是扛不住土豆數量太多,尋月棠将胡蘿蔔放進鍋裏的動作實實在在地刺激到了他。

眼見着盆裏還有十幾個土豆沒削皮,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只将已經削好的那些切成了滾刀塊,慢了尋月棠一步放進了鍋裏。

這就得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此前尋月棠切肉時刻意切小了些,現在張根生為了土豆好熟,又将土豆塊切小了些。

但此前與現在又有不同,尋月棠先切了肉,配菜自然也可以比量着大小來,但張根生的肉早就下了鍋,現在切小了土豆,一鍋菜瞧着就沒那麽和諧了。

只是尋月棠現下也沒空看旁人的笑話,炖肉的時候不可加鹽過早,否則肉會發緊,是以,她這時辰才開始調味,先加了些醬油、大醬上色,餘下的鹹味用鹽補齊。

張根生現在也開始調味了,但他先前就加了醬,此刻就只需要加點鹽。

二人的菜都做得差不多,便開始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手上各持了一瓢水,就等着跟對方一道潑竈熄火。

張根生的菜放得晚,他自然盼着尋月棠能多給他些時間。

但尋月棠又豈肯遂他心意?

不過兩番眼神交流,尋月棠腕子一晃,張根生忙一道跟上,倆人在時間上就是一樣了。

但二人之間的較量,到現在還未結束。

張根生先前備菜時就切好了蔥花,他的土豆炖肉出鍋後,就在大菜盆裏細細撒了一層,熱氣把碎碎的蔥花激得幾乎斷生,蔥香味也被喚了出來,這盆菜就更增色幾分。

尋月棠卻是點了方才熬制成的明油,行話有句“明油亮芡”,說的就是點明油包住芡汁可以讓菜色增亮,但她今日是炖菜,點明油就純是為了看着有油水,好看,還能滿足後來來的這批“考官”的喜好;同時吃起來又不會膩口,且有多重辛香,滿足第一批來的“考官”的口味。

說來說去,就是讨個巧。

飯菜得了後,辛華便着人去叫了将士來,大家一聽是加餐,都搶着來,人很快便到齊了。

大桌上是一盆紅燒肉燒胡蘿蔔,另一盆是土豆炖肉,菜盆前頭各置了一個簽筒,桌上還配了些其他主食一道放着。

大家都吃得熱火朝天,這種加餐便如夜宵一樣,總是能給人與正餐完全不同的快樂,大家手上持着碗筷,這邊盆裏撿一塊,那邊盆裏吃一口,臉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這兩樣菜看着像是兄弟倆一樣,仔細品品又覺得差別大了去了。

土豆炖肉更家常一些,沒有加許多香辛料,味道純粹卻濃郁,咬開肉塊能感覺到滑嫩的肥肉在舌尖顫顫劃過,滋滋流一口油,簡直香死個人,土豆炖得軟爛,一抿就發面發甜,被肉湯炖煮出了肉味,甚至比肉還好吃些。

若與口感相較,那這菜更優秀的一點那便是,肉比菜多。除了親娘新婦,誰舍得給你這般做?一下子便博得了不少好感。

可這菜油卻有些太大了,多吃了幾口,就有點膩,得來幾口幹糧壓壓才行。

另一道紅燒肉燒胡蘿蔔,味道就更豐富些,鹹味裏頭裹着大料的奇異香氣,瘦肉炖得也到位,紋理分明卻不累牙口,越嚼越香,還能品出一點甜甜的回味。

這菜的遺憾便是肉太瘦了些,雖然也炖得軟爛,湯裏也不缺油水,吃起來總失了一份過瘾。

倒顯得胡蘿蔔格外出挑了,沒有炖到發面,卻是正正好嚼的口感,且早将湯裏的醬香、肉香、鹹香全全吸了進去,胡蘿蔔本身甜味與鹹口調味并不沖突,反而相互補充,口感豐富。

這般吃得差不多,辛華便宣布:大家夥若是吃完,覺得哪樣好吃,便将自己手上的筷子投入簽筒就是。

這倆菜各有千秋,非要選一個出來,就成了難為人了。

尋月棠與張根生沒露面,呆在廚房裏頭,隔着扇窗屜看院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小娘子,”張根生雙手撐在窗屜上,先開了口,“你可緊張?”

畢竟他二人時間已是相同,口味勝出便是勝出了。

尋月棠靜靜看着大家拿着筷子在兩個簽筒前搖擺不定,一時間沒有搭話。

她其實真的不太在乎結果,畢竟自己在這軍營裏只是個過客,可能輸了才更得宜一些,但想到将士們總誇她的飯食好吃,便想着為了大家夥再争取争取。

可若直接說“我不在乎”,好像又太過狂妄了些。

半晌,她才在院子裏筷子投落的噠噠聲中輕輕開口:“張大哥,我可是還有一場要比呢,現在緊張還太早些。”

“唔......”張根生點頭,“也對。”

下一場精細菜,定是他們老大辛華上場,小娘子便這次僥幸贏過了自己,下一場也必輸無疑。

他這話一落地,外頭的人就數清了簽筒中的筷子根數,高聲報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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