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糖蘸(2)
被林勰一碰,謝沣才回神,“沒有。”
“又嘴硬,”林勰将那塊糖蘸塞到謝沣手裏,靈光一現,突然想起來個好主意,擡頭問尋月棠:“小娘子,你來登州也有些日子了,若是有人想要在這裏開設書塾,你怎麽看?”
尋月棠确實是算對登州比較了解了,聽林勰這樣說,略一沉吟,問:“是誰人要在此處設書塾啊?銀錢從何處來?教書先生又從何處來呢?”
登州不同于別處,聽說甚至不如涼州,在這裏開設書塾的話,幾乎是相當于開荒了,銀子投進去定如流水一般,還夠嗆聽得到響。
“是咱們這裏的州牧大人要開,銀錢說是找朝廷要,估計也要不到,還得自己掏腰包,先生自也是他自己去尋,”林勰呷了一口茶,眼光往謝沣身上挑:謝三,快快往後聽,看看人家小娘子如何說,自家兄弟的話你不聽,這遭非得要個局外人來點醒你才行。
見尋月棠沒有言語,林勰還補了句:“你也知道登州牧的情況吧,現在的大人是個探花郎,不食人間煙火呢。”
登州牧的情況,尋月棠自然也是有耳聞的,左不過就是這裏窮又默,民風彪悍,匪患橫行,無人樂意來此處上任。
堂堂探花郎竟願意放棄在京中的大好前程來這裏嗎?
尋月棠的父親官雖不大,卻也有一腔為民造福的心,想到父親,她就對這個探花郎陡然升起一股敬意。
“月棠雖沒讀過幾日書,卻也知道識字的好處,若真是這樣,那這個州牧大人着實是個好官,”尋月棠道,“倘他真能将登州的書塾辦起來,日後登州的山神廟裏都也會改成他的塑像。”
這下輪到林勰語塞了,他曾聽李伯說過,尋姑娘年紀雖輕,卻是個精打細算的好手,在許多事情上比老叟還拎得清。
本以為能讓這麽“拎得清”的尋姑娘點醒謝三郎,不曾想又碰上個“夢裏人”。
這下倒顯得他格外得市儈,銅臭滿身,他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大家都是大善人。”除了我林子修。
謝沣端起茶盞,藏在茶盞後輕輕彎了彎唇,自心底裏頭升騰起一股子沒有來由的快意。
他祖父生前喜好吃茶,随在身旁久了,他也對茶葉略通一些,李伯今日送來的是研膏茶,乃是登州的特産。
所謂的研膏茶,其實就是一種綠茶,不過制茶步驟裏多了個研膏步驟,即壓榨、舂搗或者研磨,如此一來便将茶葉中的苦汁排了出去,更加适口。
便如手上這盞,吃起來香卻不澀,入口滑潤,既甘且美,回味悠長。
林勰吃完了一盞,後背抵着桌子開始掉書袋:“黔中桃李可尋芳,摘茶人自忙,月團犀醃鬥圓方。研膏入焙香。青箬裹,绛紗囊。品高聞外江......”
尋月棠手上還有其他活計要忙,自是沒這個閑工夫留在此地聽林勰吟詩,便與謝沣使了個眼神,悄悄退了出去。
謝沣瞧着她蹑手蹑腳出去的身影,臉上笑意更深。
林勰雖沉浸在自己的“博聞廣識”裏頭,眼珠子卻晃得靈便,見尋月棠出去,便幽幽湊到謝沣耳畔,将後頭那兩句誦了齊全:“酒闌傳碗舞紅裳,都濡春味長......都濡鎮子春味長與不長我是難以知曉了,不過這登州府上謝家三郎,春味倒是不短喲。”
“又在發癫,”謝沣撂下茶盞,自己拈了一塊糖蘸。
“怎又成了我發癫了?”林勰指了指他手上的糖蘸,“今日你用的可是研膏茶,真奇了,我是不知道如此甘美的研膏茶還需要配着茶點吃了,這哪兒是份茶點,這是女兒家的心意。”
“尋姑娘知恩圖報,那是有德行在身,”謝沣反駁,“非要将此舉與男女之事牽扯到一處,便是你林子修胸襟淺了。”
“嘁,”林勰懶得與個榆木疙瘩議論,轉頭接着吃糖蘸,這點心拿來佐研膏茶是有點子多餘了,但口味上是當真不錯的。
看着塊頭不小,拿到手裏卻輕飄飄的,外頭捏着有點硬,咬下時能用牙關感知出略硬的糖稀和酥松的炸面。
糖稀軟硬度把握得剛好,吃起來又不粘牙,帶着百花蜜與桂花香的甜味在口裏肆意竄逃,雞蛋與麥子的樸素香味窮追不舍,屬實美味。
若是納古麗也能吃到,那才好了。
“鳴蒼,”林勰挽住謝沣,語氣頗谄媚,“我能着人将這點心送去涼州一份嗎?”
“一騎紅塵妃子笑?”謝沣側頭觑他。
“不同意就拉倒,”林勰氣沖沖站起來,端起糖蘸盤子就走,“我找尋家妹妹要食材方子去。”
——
往後的幾日,府上幾個将軍交換了一下手頭的事項。
張沖是登州本地人,自己吃夠了落草的苦,實在想讓家鄉的孩子們能夠不賣勞力、不悖律法,靠着自己的本事仰起脖子做人,與王敬行一路,帶着将士與胥吏去了街上,把“選賢舉能”的勢造的足足的,還順道宣傳了下讀書習字的好處,發現确實有許多家人雖然窮,卻也是願意砸鍋賣鐵供孩子習字的,形勢比預想的還更好些。
林勰與鄭先生一道行事,帶着赤羽營的百十将士去茂桷山上設陷阱,山上地勢複雜、植被茂密,雖然多瘴氣,卻也多珍稀草藥,林勰拿着本《藥典》上山監工,自個兒也玩得不亦樂乎。
回來時還與謝沣學舌:“鳴蒼,你是不曉得,營中那些小子委實會說話,一邊在那裏挖坑鋪草,一邊在那裏說,素轸蠻子身量小,也是給小爺省了事,能埋五個鞑子的坑裏,起碼能裝他們七個。”
謝沣正書就一封信,擡頭問:“如何會說話了?”
“當然是會說話,”林勰順手拈過石桌上的點心,“若換做我,我只會說埋五個大晉人的坑裏能埋七個素轸人,這就太不吉利了些。”
“那人家确實是會說話,”謝沣也笑,“比你要強。”
謝沣這幾日都待在府上,忙着寫信聯系此前的京中好友,托大家幫忙尋找合适的教書先生,可他既沒待在鴿房,又未待在書房。
偏偏在廚房不遠處的石桌上紮了營。
上次那次廚房較量,謝沣還是有些懊惱自己當時并未在府上的。
讓赤羽營多派幾個火頭軍來,本意是幫尋月棠分擔一些,不曾想先給人造成了困擾,倒還不如直接在本地請幾個拿錢辦事的幫廚。
想她個小姑娘家,要贏一群老油條,該有多難,不言而喻。
總歸近日寫的東西也無需避人,謝沣便每日裏都拿着筆墨紙硯到院中的石桌上拟信,麻煩是麻煩了些,點水、封信、放鴿子都不太方便,卻能更加安心些。
他在軍中高低有點子威望,現下如個門神一樣守在此處,那幾個火頭軍總不至于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負人。
退一步講,他自幼習武,目力極佳,坐在石凳上便可以直接透過廚房窗屜瞧見內裏模樣,若見那幾人再與尋月棠不對付,他便過去說和說和。
誰料他在這坐了幾日,預測中可能會出現的場景卻是一個都不曾出現。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