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緩對着面前這個老人彙報道,她伸手小心得将一縷發絲撩到耳後,低眉順眼得說道,“平王要接的那幾個人趁亂逃走了。”

這件事發生在半個時辰以前,而半個時辰之後她就在房間裏聽樓裏的媽媽為她敘說,這樣的情報速度,當世罕見!即使是皇宮裏大力培養的探子都不一定能如此迅速傳出消息。

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嘆了口氣,似是有些疲憊又有些欣慰,舉頭望着清冷的月亮,幾萬年前是如此,幾萬年後也是如此。活着,死去,興盛,衰敗,滅亡,世界有這個世界的規律,越到暮年越發對這種現象體會的深切。

老人緩緩閉上眼睛,輕聲道,“看來她要動手了啊……你知道該怎麽做的吧?”

“屬下知道。”媽媽一絲不茍答道。

過了很久,老人慢悠悠得輕聲問了一句,輕的仿佛是在自言自語,“我是不是太執着了……”

媽媽沒有回答,她知道這個問題不是自己能夠回答的,主子也不需要自己回答。這是主子的掙紮與選擇,而明天這将成為另一個人的掙紮與選擇,她會選擇什麽呢?

媽媽舉頭望向深藍而黑沉的夜空,兩個同樣固執的人,有着各自的執念,誰會成為執念間争奪的勝利者?

第三卷 誰主沉浮 026 一物降一物

“哼,憑你這樣的下三濫貨色也敢勾引王爺?”女子趾高氣昂得站在床邊,一身華衣裁剪得宜,臉上畫着淡淡的妝,唯獨那雙細細長長的丹鳳眼,讓人看了覺得有些刻薄。

床上躺着一個遍體鱗傷的男子,如玉的臉上一派譏诮,他擡頭輕蔑得看了一眼女子,嘲諷道,“勾引?總比某些連勾引資本都沒有的老女人好。女人啊,跟朵花似地,開得早,死得早,如今年老色馳,就和黃菜花一樣,看着厭煩!王爺好久沒招你了吧?”

“啪!——”女子猛得甩了床上的男子一巴掌,瞪圓了眼睛厲聲道,“你是個什麽東西,敢這樣說我?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館裏的一個小小兔爺也敢嘲笑于我?”

男子白皙的臉上輕易得顯現出五只手指印,男子卻仿佛一點也不疼,不哭不鬧得回視着女子,“我是誰?你是誰?呵呵,至少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什麽人,什麽身份,而不是某些人仗着自己有後臺,連自己在平王心中的地位都分不清楚……”

“啪啪!”揚手一巴掌翻手一巴掌,打的男子眼冒金星。

“下賤東西!你以為你知道什麽?!若是再敢如此勾引王爺三天,我讓你知道這王府後院到底是聽誰的!”女子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甩袖離去。

男子咯咯笑着抱着被子,身子斜斜一倒,頹然躺在床上。是啊,他是個什麽東西,下賤的東西,哈哈,像他這樣的人,走到哪兒都注定被人看不起!他知道自己不美,原本以為自己會混跡青樓直到垂垂老去,然後攢夠錢為自己贖身,一個人遠走他鄉孤老一生。他從沒想過也不敢奢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入平王的眼,來到如此富貴之地服侍如此尊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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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青青紫紫的掐痕還在隐隐泛疼,尤其是背後鞭子抽打後縱橫的傷痕似乎又撕裂了。他小心的挪了個舒服的姿勢,心裏默默道,青鱗,你只是一個兔爺,一個身影像皇上的兔爺而已,能得王爺垂青是你的福氣,王府後院所有男人女人的身份都不過是那個人的影子罷了……

“什麽?全部失手了?!”平王驚得驀然停下腳步,看向一邊的暗衛。那可是近千個人啊!竟然全部被抓,死得死,傷得傷,一個都沒有逃出來……平王陰沉着臉,他倒是不在乎霹靂這些人是死是活,霹靂這些人死了就死了,再找一批便是,如今他最不缺的就是人,可是敢動他的人,這陵城可沒幾個,“誰幹的?”

“四大将軍的人。”暗衛答道。

四大将軍?戴宏,魏都,風清,北風耀?他們不是一向不管事的嗎?這回怎麽會突然插手?平王皺着眉頭,心中仍然難掩氣怒,他咽不下的是這口氣,這幾個油鹽難進的老匹夫突然鑽出來壞他好事幹什麽!守着自己那幾堆人不就好了嗎!這些年他也沒少和四大将軍打交到,這幾個頑固不化的人不會幫助皇帝也不會幫助自己,他也就随他們去了。

平王雖然生氣,卻也保持着冷靜,說道,“要接的那幾個人怎麽樣?有沒有被抓?”

“他們已經逃了。”暗衛道。

哼,平王從鼻腔裏發出一個還算滿意的音節,如果那個人出了什麽事,他定饒不了那四個人!待到他登基為王的一日,他定要與這四個老匹夫好好算算賬!“他們現在在哪兒?”

這個他們自然指接的那幾個人,暗衛道,“還在查找之中。”

那個人是什麽身份有怎樣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平王點點頭,并不擔心他被人抓住。游園的好心情被攪和得蕩然無存,平王煩躁得揮揮手,讓人退下。雖然這次死了近千人,平王卻沒放在心上,他想得更多的一件事是這四個老匹夫怎麽會突然出手?他們想要幹什麽?

平王伸手折了路邊的一根柳條拿在手中把玩,一路默默走默默思索。位極人臣并有一番大作為的人從來不是庸碌之人,即使庸碌也必有一批絕頂聰明的智囊團。恰好,平王自己并不笨,而他這十幾年招的幕僚也換了一批又一批,剩下的都是時間洗淘下的精品中的精品。

霹靂這件事雖小,對平王沒有造成什麽影響,不過平王是個小心謹慎的人,要和他的幕僚好生商讨一番,養這些人不是用來裝點門面的。而且他要搞清楚,這件事究竟是這四個老匹夫一時興起還是已經做了某種決定?這後面又是那只手在推動着事情的發生?

“這件事後面肯定有人撺掇四個将軍,要不然他們不可能一下子全部跳出來和王爺作對!”一個藏青服的老先生捋着胡子肯定道。

一個年輕的書生瞥了他一眼,這不廢話嗎?!“四個将軍突然團結一起敗壞王爺好事,肯定有人撺掇,但這人是誰?她的目的在于何處?在下深覺這人最有可能就是太後!雖然她一直長居深宮,不聞外事,可又有那件事她是不知道的?此番必然是她勸得将軍回心轉意!”

“此言差矣!數十年來,衆所周知,四大将軍和太後是形同水火,沒有一絲調和機會!如果能勸動四大将軍,早已勸動,不會等到今日!這些年,皇上待四大将軍如何,大家有目共睹。每逢生辰,皇上都會派人大肆賞賜于他們,太後沒有阻止便是默認了皇上的做法。而四大将軍卻仍然對皇上和太後不冷不熱,上次王衍為皇上受傷,他們也不過禮貌上問候一次。太後皇上一黨和四大将軍,他們之間不可能有共事的餘地!”

“除了太後和皇上,這陵城還有誰敢和平王作對?”另一個書生不滿得站起來。

平王坐在上面微微蹙眉,豎耳聆聽各方意見。所謂的幕僚,他們能做的僅僅只是提供意見,真正做決定的還是自己。

不滿的那位書生朗聲道,“左相常年與楚國人勾結一起,他暗中掌控的實力不可小觑,但不至于非要和王爺作對。那只能是兩敗俱傷!右相無能,雖門下學子遍布天下,但終究比平王差了一籌!不足為懼!四大世家獨善其身,族內人數衆多,牽連甚廣,只要不觸動他們的根基,他們不會輕易出手。恕我愚昧,我實在想不出這陵城還有誰能請動四大将軍,敢和平王爺作對!”

相比平王府吵着鬧着想着究竟誰在和平王作對,天仙樓另有一番和睦熱鬧的場面。

季汝伸手想牽過小鬼的手,不料,小鬼一閃,機警得避開。季汝微微一愣,歪着頭細細瞅着這個祭月帶回來的孩子。這個孩子幹癟卻不孱弱,皮包骨頭看似一推就能倒地,但每根骨頭都像是用鋼鑄成的,硬得能磕碎牙。最耀眼的莫過于那頭銀白的頭發,剛剛看到小鬼的那刻,他真吃了一驚。這樣的孩子通常是鄉裏說的妖怪,天生帶着災難。

“你叫什麽?”季汝笑眯眯得彎着眼睛問道,他倒是不在乎妖怪不妖怪,平日裏因為身體不好,和村裏人接觸不多,所以受到影響并不大。

小鬼盯着季汝的眼睛,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善意還是敵意,只要仔細看他的眼睛,很容易就能判別出。這個男人真的很漂亮,尤其是那頭烏黑柔順的頭發,絲絲縷縷披下來,垂在肩上,溫柔的彎了一個弧度,如同絕好的綢緞打上古玉一般的光澤,小鬼不禁眯起眼睛,那麽漂亮的頭發真的太刺眼了,尤其在一個從出生開始就一頭白發的小鬼面前。其實在最初見到這個男人的瞬間,精神力一向保持集中的小鬼其實有一瞬間的失神,只因為這個男人實在太美,是他平生見過最美的一個。

盡管小鬼沒有從季汝的眼中看到敵意,但他仍然沒有打算搭理這個人。獨居的野獸從來都是孤獨的,他們不需要夥伴和朋友。小鬼輕巧得跳上椅子,蹲在椅子上細細舔着傷口。

這人的脾氣實在太古怪了,很不好相處啊。季汝頭疼得撓撓頭,看着他裸露出來的不滿傷口的手臂,小腿,終是一聲嘆,湊上去道,“我讓人給你準備了沐浴的東西,你先去洗個澡,我再給你擦藥好嗎?這樣傷口好的快。”

小鬼看了季汝一眼,粉嫩的舌頭舔了兩下傷口,冷淡道,“不去。”

皇上住的那間房間裏傳來戴宏的笑聲,風清哇哇的叫聲等等衆多聲音,祭月白羽都去了那裏,他知道他們有事在聊,而他負責照料這個孩子。

季汝有些無奈,一看這孩子就知道脾氣犟得很,不喜歡說話又對人防範重,他要怎麽樣才能說動他呢?這樣的孩子,季汝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自己一顆火熱的心捧過去,最後肯定被澆一盆冷水回來,冷得透心涼。

就在季汝苦惱的時候,一聲驚呼從門口傳來,下一刻就看到一個風風火火,快如閃電的身影從自己身邊一閃而過,卷起一道狂風,吹得季汝的頭發紛紛飄起。

而比身影更快的是小鬼幾乎是瞬間就從椅子上跳離,因為是蹲在椅子上,所以跳動逃跑的動作十分迅速。

小鬼退到窗前戒備得看着來人,烏亮的墨子有着獅子一般的深邃,獵豹一般的伺機而動,豺狼一般的強烈反撲。

“好可愛的孩子!”花香眼睛一閃一閃得看着小鬼,彎彎的眼睛幾乎要冒出小星星。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一個纖細卻充滿力量的冰冷少年,而且長得又如此英俊,如果自己年輕幾歲,她一定要死纏爛打跟着他……

小鬼的額角青筋微抽,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用“可愛”兩個字形容他。

“嘿,你好啊,我叫花香,是這兒管事的。這天仙樓雖然不是我管,但大小也算個人物,如果遇到什麽麻煩可以來找哦!”花香花癡狀得盯着小鬼,噼裏啪啦得說道,“你叫什麽?是月公子帶來的那個小孩嗎?哎呀,剛才媽媽還要我去給你準備房間呢!你知道的,房間準備的沒那麽快,要不你今晚和我一起睡吧?姐姐房間很幹淨的哦,如果你有什麽要求想法也可以和姐姐說,放心吧,姐姐晚上睡覺睡相很好的。從不蹬被子,不會把你踹下床,也不打鼾,讓人睡不着……”

小鬼額角的青筋突突的跳動着,他第一次知道女人這種生物真得比任何東西都可怕。他猛地往身側一閃,避開花香猛撲過來想要抱住自己的雙手,幸虧一直注意着她的一舉一動,要不然肯定要淪陷魔爪!

小鬼一向冷淡鎮定的臉上露出另一種神情,季汝看得好笑,這莫非就是別人說的一物降一物?剛才自己還在為這個孩子頭疼,沒想到現在他在為另一個人頭疼了。

季汝輕笑,看着小鬼逃到自己身後,說了兩個字,“沐浴。”便瞬間閃出門外,速度之快,只看到一道殘影。

季汝跟着小鬼出去,走出門之前,沖花香豎起大拇指,一臉佩服。

馬上,站在走廊裏等季汝的小鬼就聽到随着而沖出門的女子的叫聲,“我也去!——”

這一聲不可謂不威力無窮,吓得見到花香轉身就跑的小鬼腿一軟,差點摔倒。

季汝終是忍不住扶着牆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

金鐵牛從皇上的門裏探出個腦袋,左右張望,奇怪得眨着眼睛,你爺爺的啥子事情那麽好笑嘞?

第三卷 誰主沉浮 027 無題

“哈哈,幹了平老毛這麽一手,真他媽痛快!”風清暢笑着大口灌了一口茶。

北風耀比風清更看得清時事,他們這一手下去,看似不是一件大事,卻能引來無數争議。很多人都會猜測他們到底是不是站在了皇帝這一邊,他們是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保太後保皇帝了?又要怎麽他們?如果只是一時興起,是不是日後再收拾他們?北風耀看着笑得開懷的風清,好些年沒聽到那麽暢快的笑聲了。

“可惜讓那幾個重要的人逃了!也不知道平王這次接的是誰,如果能抓住……可惜,可惜!”戴宏捶足頓胸很是不滿,那麽多人圍剿居然也能讓那幾個人逃走,實在丢面子!

“嗯,如果抓住人一定能揪出平王一小片勢力。”魏都嚴肅得點頭。

“你爺爺的,說這些掃興的幹什麽!”金鐵牛不樂意了,他們可是幹了近千人啊!都是一個小隊了,這幾個将軍居然還不滿足!“逃了就逃了,黃鼠狼再有能耐也就是只黃鼠狼!”

“就怕是只狼!”戴宏搖頭道。

“狼就狼,咱還怕他們不成?!”金鐵牛雖然身份不及四大将軍,但大家兄弟相處哪有這些東西?想什麽說什麽,不拐彎不抹角,好就是好,壞就是壞,這才是真心相處。

“那是當然!那些蝦兵蟹将是個什麽東西?老子可不放在眼裏!”風清一拍大腿樂和嚷嚷道。

歐澈明站在一邊笑着看着熱鬧得聚在自己房間裏的四大将軍,歪着頭看看身邊氣定神閑,笑容淡淡的月公子。是她把他們帶來的,也是她讓他們抛棄成見,願意助自己一臂之力,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勸服這些人,他們可不是那麽容易說動的。歐澈明是親自體驗過,他究竟是怎麽說動的?這個月公子真是讓人越發好奇。

歐澈明垂着眼笑意淺淺得站在她身邊,看着四大将軍你來我往吵吵鬧鬧,此時此刻不知為什麽他覺得安心,舒服,愉悅,如果日子每天像這樣平平淡淡,快快樂樂該多好。

“嗨,下一步我們幹什麽?”風清沖着祭月叫喚道。這個夜晚,他又找回當年熱血的感覺,沉埋在心底,隐藏了多年的激情,熱情,豪情似乎一下子又重新回來!如同罂粟,品一口便深入骨髓,戒之需終身。

北風耀戴宏他們也轉頭望向祭月,眼睛閃閃,不知不覺間他們似乎都已經以祭月為首是瞻。

轉頭就看到白羽給祭月披上一件衣服,兩個人站在一起似乎沒有一絲違和感。風清起哄道,“哈哈,白副将軍,啥時候請吃糖啊?”

北風耀像只狐貍一樣笑起來,看着白羽和祭月不說話,臉上的表情極賤。

老實人魏都都憨厚得笑着沖白羽點頭,打心眼裏,他們是為白副将軍能找到一個伴兒高興。

“到時候我們一定盡可能請各方兄弟來啊!”戴宏摸着下巴爽朗道,能打趣白羽的機會可不多。

白羽搖搖頭,對這些頑猴有些無奈,沙啞着聲音道,“你們說你們的,莫要亂說。”

衆人一陣笑,祭月拍了拍白羽的肩膀,不當回事。

唯獨歐澈明站在一邊眯着眼笑得有些酸澀,皇上可以養男寵,而男寵在大漢永遠沒有真正的地位。況且讓這個月公子給自己當男寵?歐澈明緊緊扣住茶杯,清瘦的手背上跳出幾根青色的經脈,即使月公子願意,他也舍不得。這樣的人才,将才,治國之士,他豈能為了一己之私折下他高飛的翅膀,将他拘之一隅?

況且自己……不過,單方面的喜歡啊……

歐澈明搖搖頭,現在是什麽時候,自己怎麽還有這心思想這些!心中怒斥了自己一番,聽到月公子已經笑意吟吟得在四大将軍和白羽中間暢所欲言,真有一派指點江山的味道。

瘦削而颀長的身影,顧盼間流露的神采,烨烨如金光出世,鋒芒畢露中飽含山川般的沉穩不動。

纖細的手臂一樣,寬大的袖袍蕩起一陣清風,玲珑如玉般得聲音在房間裏緩緩響起,細細說着接下來怎麽做。

“你們要記住!小打小鬧的試探結束了!”祭月伸出一根手指,漆黑的瞳仁中折射出五彩流光,深深吸引着身邊的人,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開始!”

樓裏的媽媽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這句話,她敲了敲敞開的門,道,“月公子,請借一步說話。”

大漢這一年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年,十年前,太後收權,祭将軍暴斃,一代帝王卻僅僅只是個八歲的孩子,怨不得亂臣賊子把持朝政,欺負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娃娃。太傅太師早已歸隐田園,于三年前去世;忠臣之黨也在日複一日的打壓下死的死,散的散,鯨吞蠶食中漸漸失去了地位;身居深宮的女子卻開始青燈香燭的日子,将大漢攪得一團亂時抽身而去,置之不顧。

十年後,八歲的小小帝王長成了十八歲的稚氣少年,眼中的迷茫和頑皮悄悄逝去變成了更加深不可測的城府和淡淡的疏離。而他,卻已經喪失了奪權的機會。所謂的機會,通常都只是一閃而過的東西,抓住了便抓住了,抓不住便溜走,再也不會回來。

明日就是皇上十八歲的生日,這一個日子,在多少人的夢中出現了多少次?皇宮裏的宮女太監早已經在兩個月前就忙忙碌碌得張羅着明天的事項,采購的采購,裝點的裝點。唱戲的班子,跳舞的姑娘一個都不能少。

大燕大楚祝賀的來使早早歇息在宮裏,慈寧宮幽幽的燈火徹夜長明,然而整場生日最重要的那個人卻遲遲沒有影子。守房的太監焦急得在門庭院子裏轉來轉去,皇上還回不回來?如果不回來,明日可怎麽辦啊!

平王的後院裏青鱗搬出一張古筝,坐在小小的板凳上,一下一下撥出一個個輕靈的琴音,如同精靈掠在翠綠葉子上的舞步,眼中的神色卻陷入茫然與掙紮。

就在這一夜,平王府裏發生了一起刺殺。平王捂着左手手臂惡狠狠得瞪着被踢到地上侍衛圍住的男子,怒吼着叫人将他拖下去淩遲,三千刀一刀一刀的肉剮,完全可以活生生的擊潰一個人所有的堅強和理智。

青鱗沒有哭,他掙脫開周圍的侍衛,對着床上的金貴之人一拜,二拜,三拜,“青鱗雖然只是小小館子裏不出衆的兔爺,但青鱗真心誠意得愛慕着王爺。數年來,王爺搜羅無數貌似皇上的男人和女人,青鱗何其有幸能得王爺垂青,入得王爺法眼。是王爺将青鱗帶出了館子,是王爺給了青鱗錦衣玉食,無邊富貴,也是王爺給了青鱗從不敢奢求的溫暖,讓青鱗能感受到一點點的愛意,雖然那其實并不屬于青鱗。王爺待青鱗如此,青鱗又怎能不對王爺一片赤誠?青鱗沒有打算活過今日,若青鱗沒有刺殺成功,青鱗難逃一死,若青鱗刺殺成功,青鱗也不會任由王爺一個人孤孤單單上路。青鱗原是江南人,曾受皇上恩惠,不敢忘懷,沒有皇上,也不會有現在的青鱗。青鱗愛王爺,但更不忍棄皇上不顧,讓大漢無數百姓受苦!青鱗只是一個粗鄙之人,只能想出如此粗鄙之法,青鱗欠王爺的恩情就讓青鱗來生再還!”

“哼!你這樣的人,我還敢用你的來生?還想再來一次刺殺?!來人,拖下去淩遲!”平王怒道。

青鱗迅速被人拖走,一頭青絲四散身後。院裏院外的後院裏的公子姑娘悄悄得看着這一幕,竊竊得說着話。何必呢?來人世走一遭不容易,為了從未謀面的皇上卻要付出自己的性命,值得嗎?

值得嗎?青鱗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更多的是在刺殺和不刺殺中徘徊,誰能輕易得将匕首刺進心愛的人的心口?誰能對心愛的人下手時毫不留情?從一開始,這個男子就已經輸了,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這場刺殺不會成功。但他,卻解脫了。

誰也不會在乎這樣一個夜晚裏這樣的一個男子,他默默無聞得存在着,默默無聞得死去。他做了一件他認為對的事情,然後帶着愛人仇恨的目光死去。

站在天仙樓的屋頂,迎着涼爽的夜風眺望着遠處燈火輝煌的地方。

“我想見見你。”歐澈明望着祭月認真道,明亮的眸子在夜空中皎潔如月,清冷卻不拒人于千裏之外。

祭月用沉默做了回答。

手指撫上祭月臉上帶着的可笑面具,歐澈明用指尖一點點描繪。這些日子看着她帶領四大将軍一點點布置,看着她談笑間就将一張大網緩緩撒下,這樣的本事,這樣的風采,當今世上能有幾人與之相比?

“他日你來皇宮,我請你吃飯。”歐澈明不在糾纏于面具下的容貌,結交,并不在于那人長得如何,而在于她的一舉一動是否能牽起你心中的感情。稍後,又補了一句,“我做給你吃。”

祭月微微睜大眼睛,讓皇上給自己做飯?這天下誰人的面子能比自己大?祭月咧開嘴笑起來,滿天的星光在她的身後烨烨生輝,美得如夢似幻。

歐澈明将腦袋枕到祭月大腿,平躺在屋頂瓦礫上,數着天上的星星。這是他留在這裏的最後一個晚上,從今往後,無論他活着還是死去,都不會再走近天仙樓。身為一個皇上,尤其是親政的皇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而他也不能再如此親昵得依賴着身邊這個不知身份卻讓人覺得溫暖可靠的公子。

“你喜歡做皇上嗎?”祭月輕聲問道,其實她不過是響起了自己曾經的一些人一些事。那一年先帝問她你喜歡做将軍嗎?她答,喜歡,于是她成了大漢開朝以來第一個女将軍。如果現在有人這麽問祭月,她想她不會答得那麽堅決了……

那麽他呢?他喜歡做皇上嗎?

隔了很長時間,伏在祭月腿上的歐澈明終于數星星數到了二百五十顆才停下道,“無論我喜歡還是不喜歡,我都是皇上。這就是我的責任。我不能推卸也不能任意妄為。即使我再不喜歡做皇上,我也不能置大漢千千萬萬百姓于不顧,我也不能将皇位讓出,将大漢的江山拱手他人。”

這是,責任。

在其位,謀其職,盡其責,這是每一個有點擔當的人都應該做的事,無論喜歡還是不喜歡。

祭月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很蠢很蠢的問題。

第三卷 誰主沉浮 028 生辰之始

“好了沒有,好了沒有?!這人可到齊了?”天還未亮,灰蒙蒙的皇宮已經一片喧嚣。管事嬷嬷檢查着給皇上準備的節目,指着戲班子的衆戲子問道。

戲班子的班頭點頭哈腰,一臉讨好,“齊了齊了,嬷嬷放心,小人一定不讓他們出任何差錯!”

“知道就好。”管事嬷嬷端着架子,斜眼睨了班頭道,“今兒是皇上生辰,出一點差錯那都是丢皇上的臉!到時候惹得皇上不悅,掉腦袋都是常事!所以你們啊,做事要小心着點,仔細着點,別說嬷嬷我沒有提醒!”

“是是,嬷嬷說的是,小人記下了,記下了。”

經過的梅蘭望了一眼教訓人的管事嬷嬷,點點頭,朝着慈寧宮的方向匆匆離去。這點兒,太後該起床了。

慈寧宮內彌漫着一股很淡的熏香氣,統一衣裳的小宮女進進出出,按着順序進去服侍太後。臉盆毛巾不能少,慶典的禮服,大紅喜慶的金絲腰帶,圓潤斑斓的翡翠瑪瑙,晶瑩剔透閃着溫潤光澤的玉簪首飾,人手一件,恭敬得等在一邊,無人喧嘩,亦不敢大聲呼吸。

空大的房間只傳來紛亂的腳步聲,肅穆得吓人。

待得太後整理好容妝,畫好眉眼,太後身邊貼身的大宮女梅蘭靜靜為太後遞上一串玉石佛珠。這佛珠名為冥空,據說一千年前著名的玄衣法師為它開過光,帶着上神的佛力,能洗去心中雜念,頓悟世間萬物,淨化紅塵恩怨,傳得很邪乎。

“太後,王公公求見。”梅蘭低眉順眼向太後說道。

太後默念三遍《玄心渡》後,施施然道,“讓他進來。”

不多久一個胖胖的身子連滾帶爬得滾進來,苦着臉焦急得跪在太後面前,“太後!太後!皇上還未回來,這可怎麽辦啊?!”

太後平淡無奇得望了他一眼,精致白皙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許是衣服太莊重,只是一眼,就讓宮裏待了一輩子的王公公後背生寒,唯唯諾諾,不敢哭出聲。

三十五歲的女人褪去了懵懂的稚氣,成熟如盛開嬌豔的玫瑰,綻放出極致的美麗。這樣的美麗仿佛用盡了所有力量洶湧而出,輝煌到極致,美豔到極致,過後便是日複一日的垂垂老去,于是這最後的美麗便讓人覺得更加驚心動魄。

太後三十五歲了,烏絲高懸,眼角飛翹,端莊冷豔得不可逼視。

撥了一顆佛珠,她不急不慢,一字一句道,“急什麽,這不還沒到點麽。”

輕聲落地,滿堂肅然。

這便是一個太後自內而外于無聲處的無邊威嚴。

陵城之外,陸陸續續有小隊人馬從遠處緩緩而來,四面八方,朝陵城湧來的人越來越多。

平王一夜未眠,站在小土坡上眺望遠方,望着一群群的人馬陸續到來,将這原本空曠的地方塞得嚴嚴實實。長路奔波的汗臭味,腳臭味等等怪異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嗅得長了也沒有感覺了。

一顆心,撲通,撲通得跳得厲害,似乎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為了這一天他籌劃了多久?為了這一天他等待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熬白了多少白發?今日,終于,終于讓他等到了!再過不久就要重新開始譜寫這大漢歷史,亦可以尋找到失落民間的小皇帝圈養在懷。

其實他不在宮裏也是好的,至少他不用眼睜睜得看着自己篡奪他的皇位,不會在兵荒馬亂中受到一絲傷害。

望着東方,初露金霞的邊際,左臂被刺傷的地方似乎隐隐疼痛起來,但這樣的疼痛正好讓他清醒得知道這是真的,被疼痛蔓延的每一個細胞都隐隐得亢奮着。

夢,距離自己太近時會覺得不真切,疼痛能讓我們清醒得看清前方的道路。至于昨夜刺傷自己的人?平王早已将之抛之腦後。卑賤之人對自己的愛或不愛,他從來不稀罕,也不在乎。

“報告王爺,實到六萬,還有三萬大軍置于郊外!”

“報告王爺,皇宮無任何改變,一切照舊!沒有洩露任何消息!”

“報告王爺,皇上還未回宮,太後在慈寧宮念佛,莫言少還在睡覺,四将軍在天仙樓喝花酒徹夜不歸!”

“報告王爺,糧食已經發下去,保證都能吃飽!”

“報告王爺,錢将軍傳信五萬大軍約半日後趕到!”

平王靜靜聽着手底下人的彙報,啪嗒一聲,一小滴水落在平王額頭。下雨了?平王仰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厚厚的雲層低低得壓着,翻滾着,原以為是夜色的緣故,原來是真得要下雨了。平王又看了看地平線上的微弱金光,一片雨,一片晴,這天氣當真詭異,也不知道最後到底是個什麽結局?

“休息一刻鐘,一刻鐘後我們行動!”平王冷冷得開口,一甩衣袖,意氣風發。長風從遙遠的天際吹來,将他寬大的袖袍吹得翻滾淩亂,參了不少銀白的發絲高高揚起,四散而舞。人已老,壯志未了,雄心未去,如花江山仍是他心中躍騰的火焰,翻騰的烏雲在他身後無聲得叫嚣,是生是死,他都沒有退路!

不成功便成仁!平王傲然望着東方,自有一股當世枭雄的氣概與風采!

天仙樓裏四大将軍整裝待發,北風耀身着鎖子甲,由鐵絲或鐵環套扣綴合成衣狀,每環與另四個環相套扣,形如網鎖。常年不練使得身體有些發福,然身體本能的記憶還在,當殺人時亦毫不手軟,他對着祭月一拱手,“是,北風耀領命,一定完成任務!”

今日的祭月脫去儒生的長袍,一樣的鐵甲銀劍,戎裝一身,顯得英氣勃發。她鄭重得拍拍北風耀的肩膀,永遠是仿佛什麽都不在乎的臉上露出嚴肅的神色。這不是兒戲,上戰場那就是要殺人或者被殺的,此去,為了保衛這大漢皇室,為了保衛這大漢千千萬萬的子民,就是将腦袋放在腰上,生或者死,誰都無法預言,“前鋒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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