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魏都!”祭月轉身一聲大喝。

魏都啪得上前一步,行了一個标準的拱手軍禮,“在!”

“我要你守住東南西門,誓不能讓平王援軍進城,你可能做到?!”祭月大聲問道,氣勢逼人,卻讓人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魏都擡起頭,義正言辭得接下任務,立下軍令狀,“放入一人,魏都願以死謝罪!”

戴宏望了魏都一眼,這些日子他們跟着祭月排兵布陣,做各種演算,兵力分布調整了一次又一次,沙盤演習進行了一輪又一輪。沒日沒夜的忙碌,有時困倦了就抄一壺香辣的烈酒灌進喉嚨,頓時整個人就清醒了;有時肚子餓了就到廚房裏取一只拔得光光的雞串一根樹枝到爐子邊烤,天仙樓随時準備着各種美味佳肴,但也要看這幾個爺願不願意吃不是?和皇宮裏的聯系,對中間派的拉攏,士兵的暗地訓練等等事情都在有條不紊得進行着,時間那麽短,事情那麽多,每個人都精疲力竭,心力交瘁。

然而,盡管累,盡管苦,但沒有一個人抱怨,心底被一種巨大的成就感漲得滿滿的!這是多少錦衣玉食,黃金白銀都換不來的東西!

戴宏的目光從魏都移到祭月,短短數日,朝夕為伍,他們對這個月公子真正打心眼裏的敬佩,要不然北風耀不會說自己名字,魏都也不會以末将自居。這一場仗由她領導,這一場仗也該由她指揮,每當他們忍不住小憩的時候她在皺眉排演,每當他們醒來時她已經将細節制定好,遇到争論時她耐心聽,認真分析,然後做最後的決斷,遇到難解之題時,她總有極精妙的法子讓人豁然開朗。

仿佛,天生的,與生俱來的,她就像一個久經沙場的,當之無愧的将軍,不需要封號,自有一股威嚴氣勢驅使着別人被她吸引,圍在她的身邊。

這便是——無冕之王!

“戴宏!”

“在!”戴宏抱拳,單腳跪拜,等待着自己的任命。

風從耳畔呼呼而過,明媚的春色被馬蹄踩在腳下,壓彎一路翠綠。蝴蝶夾道飛舞,被策馬狂奔帶起的風一吓,振翅朝遠處飛去。白羽坐在馬上,一手握着缰繩,一手摸着黑鴉漆黑發亮的毛皮,快如閃電,只剩下一道風的影子。

遠道而來疲憊的士兵坐在地上啃着麥餅,喝着米湯,盡可能的放松着身體休息。小隊小隊的分開,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說着黃色的段子笑話。再苦的環境中也存在樂觀派,他們微笑着面對生和死,勵志十八年後再做一條好漢!分隊隊長清點着人數然後上報,快到陵城了,那裏有一場大仗等着他們打,雖然沒有多少時間,但能休息一分鐘是一分鐘,這些日子他們可是趕了好幾百裏路!硬是用一雙腿走到了陵城!

“白将軍!白副将軍!我看見白副将軍啦!”哪個眼尖的老兵看着揚塵而來黑色駿馬上的男人,一時激動手一抖打翻了米湯。

“忠二,你胡說什麽!白副将軍怎麽可能在這……”說話的人扭頭看到煙塵滾滾中疾馳而來的人,一句話噎在喉嚨裏說不出來。真得是白副将軍!

巨大的喜悅和高興,久違的想念一下子在這些老兵心裏炸出朵大蘑菇,他們蜂擁得圍上去,沖着白羽揮舞着手臂,一聲聲高喊着,“白副将軍!白副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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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或者是這些年才加入的士兵扭頭好奇得望着來人,一向在軍隊裏擺足威風,成熟穩重的老兵居然也有像孩子一樣跳起來的一天?連領隊的中侍郎魏延也欣喜若狂得簇擁上去……這人,可真受愛戴!

第三卷 誰主沉浮 029 長驅直入

一聲沉沉的鐘鳴平地而起,如一粒石子落進了平靜的湖泊,水暈蕩開,曲曲折折從屋檐下,垂楊邊蕩起一聲聲回音,整個天地都只剩下悠遠而不可及的袅袅鐘鳴。

百官整裝以待,雙手側放,排成隊恭敬得站在長明殿兩側。殿外寬敞的長明路上整齊劃一的侍衛一手握着佩劍英武得站着,腰杆挺着筆直,精神飽滿。數千人之多,卻無一人耳語,風過處,因為雨水沉重的濕度,白白軟軟,輕輕飄飄的棉絮抱成團從地上頑皮得滾滾而過,有一些極輕的飄散在空中,如同春日裏的漫天大雪。

“慶典開始——”尖銳的唱聲從長明殿內傳來。

一聲音落,長明殿外又一個小太監扯着嗓子唱聲道,“慶典開始——”

如此一聲聲傳去,傳了六七人,整個皇宮內外都聽得一清二楚,肅穆沉悶的空氣中隐隐透着一股暴風雨前的寧靜。

左相緩緩擡起頭,伸出右手,意外接到一滴雨水。

“下雨了啊……”他輕輕一聲呢喃,渾濁的目光望着這滴雨水出神,小小的雨水折射出整個世界的風景,也許它是把整個世界都裝在了那顆心裏。

“左丞相,這些年我一直猜不透,你到底是哪一方的?”右相站在他的身邊不動聲色得問道,他的眼睛目不斜視,嘴唇似乎也不曾一動。

左相聳拉着厚實的眼皮,一條條皺紋如波濤一般層層疊疊,捏着那滴雨藏入廣袖中,平波無奇道,“您說的這是什麽意思?人老了,就整天惦記着早點退休,頤養天年,耳朵也不大好使。”

右相扯扯嘴角,這老狐貍的話沒一句可信!問了也白問!

鐘鼓響起,器樂高鳴,金銮座椅上用純金打造的游龍張開怒爪,高傲着頭顱氣勢洶洶逼來,于靜處生出動感。

王公公眼睜睜得看着金銮寶座吓得怦得一聲,一屁股跌到地上,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皇上到現在還沒有影子,接下來怎麽辦!

“最終的時刻到來了!将士們,在這裏一共站着六萬好漢,我知道你們很累,很疲累,但是!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平王站在土坡上,揚手指着皇宮之所,大聲吼道,“你們看,那裏才是我們休息的地方!這些年皇上昏庸無能,把整個大漢整的民不聊生,我們要做的就是推翻他!為了這個大漢,為了我們自己,為了我們的後代子孫,我們要推翻它!将士們,讓我們起來,這個天下有能者居之!只要把皇帝拖下位,這個天下就是我們的!到時候封侯拜相,如花美眷,要什麽有什麽!每個人都來巴結你,讨好你!再也不用忍受饑寒交迫!再也不用露宿街頭!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行事!”

“為了這樣的明天,就讓我們大幹一場吧!”最後一句平王怒吼起來,霎時底下原本疲憊的士兵都情不自禁得跳起來。

“幹一場!”

“幹一場!”

“我要當将軍!”

“我要當大地主!”

“讓我們大幹一場!”

“為了明天,老子豁出去了!”

底下穿着破衣爛甲的士兵被平王帶動情緒起來,揮舞着拳頭漲紅着臉怒吼着,宣誓着。身上的疲憊似乎已經不值一提,在平王形容的如此美好的未來面前,這些暫時的傷痛疲憊微不足道。誰不想封王拜将?誰不想一朝功成名就,名動天下?誰不想錦衣玉食,大塊吃肉,大塊喝酒?誰願意過一個銅板恨不得掰成三瓣用的窮日子?

他們苦慣了,所以他們窮瘋了!窮了一代兩代三代,從爺爺輩到孫子輩整年整年的吃糠喝稀,為了每天的飯錢辛苦勞作,刮風下雨,從不斷絕!沒有一天休息的日子!所以當平王說出那麽美好的未來時,他們甚至不假思索就跟着他幹!

他們在乎誰做皇帝?只要給他們富足溫飽的日子,他們才不管張三當皇帝還是李四當皇帝。但如果張三當皇帝只能讓他們窮得叮當響,李四當皇帝卻能讓他們左擁右抱,珍珠翡翠能當石子踢,這個時候,他們又為什麽要不擁護李四做皇帝呢?

反正賤命一條,生便生,死便死,生的辛苦,死的無知,為何不搏一把?也許撞破了南牆就是一片新的天地?新的世界?!

“各将士聽令!”平王站在土坡之上,舉手示意衆人的喧嘩平息,發號命令道,“皇宮就在那裏!明天就在那裏!激發出你們最大的熱血往前沖,奪下那裏,你就能得到你要的一切!一切照計劃行動,沖啊!”

站在陵城最高建築摘星樓樓頂,祭月眺望着遠方,看着遠處如螞蟻一般攢動的人頭,看着他們兵分三路,從各道掩殺着朝皇宮的方向奔來,所經之地,行人無不退讓,來不及的就被格殺當場。鮮血的味道似乎刺激到了這些野獸一樣的将士,他們更加瘋狂得朝皇宮疾馳而來,完全看不出經過了長途跋涉的辛苦。

雨淅淅瀝瀝,一點一點下大,風帶着厚重的濕意迎面撲來,祭月就這樣靜靜得一眨不眨得望着山雨的那邊,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他們是儈子手,舉着鐮刀來收割皇城生命的小鬼,她已經盡力布下棋局,成功還是失敗,都不是現在的她能夠左右的了,她能做的她已經做了,接下來要看上天的安排……

季汝從下面走上摘星樓樓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身白如雪的衣裳,在風中飛卷,似乎要乘風而去,快意紅塵。很多人都說他是美人,當得起天下第一,只要一個微笑就能引誘無數人一擲千金,為他抛妻棄子。季汝不知道這話是不是真得,也許是誇大了,但他知道不管自己如何的美麗,都迷惑不了眼前這個人的眼睛。

他有的,只是外在的美麗,盛開于一時,不可見人間白頭;而眼前這個人,卻是從靈魂中透出絕世的美麗,可以讓無數的人心甘情願得匍匐在他腳下,為他賣命!一擲千金有何珍貴?再貴能貴的過拿自己的命為他效力?

季汝站在祭月身邊,今日他特意穿上最美的一件衣裳,從水木年來拿來的極品衣服,黑色如墨,凄風苦雨中顯得格外清晰。他挽住祭月的胳膊,默默得陪着他一同看雨中的世界。他不懂兵法,不懂陰謀,不懂人心狡詐,所以他幫不上任何忙。但此刻他可以靜靜得陪在她身邊,陪她一起看雨,看這場局最終的結局。

如果輸了,那便是人頭落地……沒有第二個選擇!

“你怎麽上來了?”祭月低頭看了季汝一眼,揉着他的頭發按在自己肩頭。此時此刻,連祭月都不知道是季汝需要一個依靠的港灣,還是她需要一個支撐的地方。

“早就想來這裏看看了,摘星樓是整個陵城最高的地方,在這裏可以将整個陵城看得一清二楚。多少人想來看啊,只因為它是在皇宮裏,所以很難看到。如今有那麽好的機會,我怎麽會放過呢?”季汝笑着枕在祭月肩頭,任她揉着自己頭發,環住自己的腰。誰都睡了,抱都抱了,還怕摟個小腰?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再給她添煩。

“季汝,即使這場戰我們輸了,平王當了皇帝,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憑你的美貌,你完全可以找個有大本事的人富貴一生,就像當初我帶你出來時那樣說的,你可以利用一切你可以利用的本事。找一個足夠大的達官顯貴,得到一生榮華富貴,斥責所有令你不悅的人,将別人的生死掌握在你的手中。從此你的一颦一笑一蹙眉都會讓無數人揣摩許久,想着如何讨好你奉承你。而你可以憑自己保護你喜歡的人,守護你要守護的人,打倒一切和你作對或者妨礙你的敵人。這才是你應該走的路。”祭月的聲音被風吹得淩亂,破碎,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般。

“你沒有信心贏下這場仗嗎?”季汝擡頭望向祭月。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時候做的再多,考慮得再周全也有一些是想不到。天下沒有必勝的仗,只有誰的勝率高一點低一點罷了。”祭月淡淡道,雨下得更大了,摘星樓四面通風,雨水順順當當灑進來,濕了一圈。

“好的,我知道了。”季汝笑着依偎着祭月答應道,也許如祭月所說,他的美麗可以為他帶來存活的機會,但他難道會選擇這樣的茍且偷生?猶記得那日,他一斧一斧斬殺了那些想要玷污娘親的禽獸士兵,是她站出來給了他生存的機會,讓他站起來用自己的力量守護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從那日起,除了跟着祭月,他已經再沒有退路!

如果真得失敗了,季汝相信即使所有的人都死了,他也會堅強的活下去。不是為了自己,只是為了這個對他一生帶來逆轉的主子。她從未把自己當主子自居,他也從未把自己當男寵自居,其實說到底,至今他還未有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暖床。

他要活着,用盡所有的力量活着,為了複仇而活!依靠着這張臉,這副身軀,他就不信進不了皇宮!不管是大漢,大楚還是大燕,只要讓他得寵,迷惑一代帝王,掌握一方權勢,他就會機會不惜一切得來這裏複仇!不将整個大漢攪得天翻地覆,不将篡位的平王拉下馬,他就死不瞑目!

為了這裏可愛的人,為了他心中唯一的執念!他願意執着的活下去!

遙遠處,煙雨迷蒙,平王大軍長驅直入直奔皇宮而來!

第三卷 誰主沉浮 030 黑暗的陵城

許多個早晨天一點一點亮起來,然後雞鳴一聲,熟睡的人們悄然醒來,然後便靜靜得穿衣起床,新的一天慢慢開始。然而今日,厚重的雲層如畫家手中的筆一點一點得在原本就灰蒙蒙的天空中塗了一筆又一筆,顏色漸深,仿佛還在深夜,還未天亮。

雨聲漸大,夾雜着犀利的雨劈頭蓋臉得從天上砸下,打在手臂上,都能感到一陣細細的疼痛。狂風怒吼,吹得柔弱的楊柳幾乎折腰,整個世界都剩下一片簌簌然的蕭索之音。

“娘!我怕!”女孩子躲在母親的懷裏瑟瑟發抖,窗外洞穿靈魂的呼嘯聲獵獵作響。母親愛憐得摸着孩子的頭,擔憂得盯着門外。

“啪”得一下,門被撞開,吓得母女二人抱得更緊,蜷縮在牆角無助得哆嗦。

“快!把門和窗都關好,躲起來!”一身狼狽的男人匆匆跑進屋,顫抖着一雙手轉身鎖門,鎖從手心裏滑下好幾次,仿佛有千斤之重。

婦人看着男人沾滿了塵土泥濘的袍子,大着膽子上前顫聲問道,“外,外面出什麽事了?”

女孩緊緊摟着娘,一雙大大的眼睛裏盛滿了無助和恐懼,緊咬着盯着爹。

“出什麽事了?出什麽事了?出大事了!”男人氣急敗壞得吼道,“還不快去關窗!”

“是,是,是。”婦人抱着孩子唯唯諾諾道,轉身就跌跌撞撞得跑去關窗。

男人也沒有停下,将椅子,桌子,床全部移到門前,把大門封的嚴嚴實實。又跑到窗戶旁,拿來榔頭,拆了三張椅子将它們全部釘滿窗戶,連只螞蟻都不讓進!“亂了亂了,全都亂套了!打仗打到陵城了!外面全是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士兵,見人就殺,要不是我跑得快,這命就丢了!快快快,快到裏屋躲起來,不管聽到什麽聲音都不準開門!”

“這,這要躲多久?家裏的糧不多啊……”婦人跟着男人身後摟着孩子擔憂道。

“餓死都不能出去!”男人怒道,想起剛才那些士兵一手一個了結了路人的殘忍模樣,心裏一陣發寒。不出去,一時半會兒還餓不死,一出去,絕對是有去無回!

婦人被吼得頓時矮了半個身,跟在男人後面再不敢說話。

平王的人馬從雲海道,皇馬道,天牛道三路而下,由西向東,一路殺氣騰騰,勢不可擋!大街上人仰馬翻,所有的人都躲在屋內不敢出來。一些膽大的人透過門縫,如老鼠一般小心翼翼得窺視着外面的狀況,看着那沾着暗紅色的鐵甲,風雨潇潇中淩亂的腳步,心中具是一寒。

大雨傾盆,鮮血在馬蹄下漸漸稀釋,千萬人踏過,被馬蹄踩爛的屍體糊在地上化作殷紅的肥料。

越來越靠近陵城,東平原的心情卻越發沉重不安。這一路太順了,自出發到現在怎麽會一波人馬都沒有遇到?難道陵城當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潛入了?若真是如此,那也真怪不得他們奪下陵城!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沒有一點風聲,十多萬人圍聚陵城,除非人都死絕了才沒有一絲消息!

東平原心中擔憂,但他并沒有命令減速,現在氣勢正好,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就這樣一鼓作氣沖到皇宮也并不是沒有可能的!騎兵騎馬,步兵小跑,人挨人人擠人快速朝前湧去。

“殺!——”突然一陣震耳欲聾的殺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前後左右,仿佛無處不在!它蓋過了雨聲,蓋過了這只直奔皇宮的隊伍,如泰山崩塌,山石轟隆隆得滾下!天地間只剩下這麽一個“殺”字響得碎裂心髒。

這便是勢!戰争中最重要的東西!一個軍隊可以疲憊,可以少人,但絕不能沒有勢!

突如其來的威嚴的咆哮吓得這群剛剛還滿懷鬥志的士兵心驚膽寒,哆嗦着不知如何是好。道路前,箭雨齊射,白色的箭翎旋轉着穿透層層雨簾,有條不紊得朝東平原射去。

混亂中一支箭差點射中東平原,虧得東平原眼疾手快,随手扯了身邊一個人擋在自己面前避過了這只箭!雨水模糊了東平原的眼睛,他一把抹去,三排整齊的射手之後是等待着他們的衆将士,最中間那人,一身鎖甲,高坐在馬上沉着冷靜得看着自己這方人仰馬翻,那目光即使隔着數重雨幕依然透着股逼人的氣勢!

平王的這些畢竟只是民兵,不是訓練有素的真正的将士,他們沒有經過正規化的訓練,也沒有嚴格的紀律性,原本就是憑着平王的誘惑鼓着一股氣沖上來,如今這股氣一下子被那整齊劃一的一個殺字破除,剩下的就是明哲保身,想要安然逃命的心思。

東平原自然也看出來這些人的心思,遠遠的已經有好幾個逃到了隊伍的邊緣。這個先例不能開,要不然整支隊伍都要潰散!東平原自然之道這個道理,他提高聲音,用盡腹內所有力氣喊道,“誰敢逃,殺無赦!”

說着他已經拿過一張弓,一連搭上五箭,唰的一下,五箭齊發,瞬間逃跑的五個人倒在地上。游離在外的小隊隊長聽到東平原的話,驅馬将附近幾個逃兵砍殺在地。頭顱與身體分開,掉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這時候這些驚慌失措的士兵才明白自己身在哪裏!

“全部給我往前沖!這是我們的天下!我們的地盤!”東平原怒吼道,揚起手中的長矛,拍馬迎面朝北風耀疾馳而去!你人數再多能多的過我的士兵?東平原早就看出北風耀是在虛張聲勢!如果他真有足夠的實力,又怎會一直隐忍不發?

不管你的士兵有多麽精銳,我用人海戰術,屍骨都能将你掩埋!東平王冷笑着,驅使着棕色高頭大馬朝北風耀逼近!

坐在馬上的北風耀臉色都沒動一下,他盯着迎面壓來的東平原,緩緩舉起右手長槍!

這是應戰的手勢!

“風清!你這個懦夫!皇帝殺了你家将軍,你還要誓死為他效命!你就是個沒卵蛋的懦夫!你一輩子都不能為祭将軍報仇!”灰原與風清對峙,雖然灰原占着人數上的優勢,但他不敢輕易上前!他知道他對面的那個人是誰,更清楚得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怎樣一尊殺神!十年前,風清就是出了名的不要命,這些年磨了少許血性,但他仍不敢輕舉妄動!

祭将軍是風清心中永遠的痛,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這些年皇帝百般禮待四大将軍,為什麽四大将軍遲遲不肯歸順皇帝?這中間就有那麽一根刺橫在兩方陣營之間!這根刺已經紮了十年,那豈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

灰原就是瞅準了這點才決定不先發動進攻,先破了這殺神的心防,等他心思亂的時候再一舉而上,到時候不費吹灰之力!而風清的心思的确有些亂了,不管祭月的話說的多麽好聽,不管道理擺的多麽正确,但人終究不是機器,不是一加一的後面必定會填個二,迷茫錯亂之時也可能錯填了三四五。

仇,就在那裏,只不過蓋了一層布,自欺欺人的裝作看不見。

風清心中所念絲毫沒有表露在面上,他依然沉穩得直視灰原。他知道他的用心所在,他也知道此時此刻不能感情用事,他踢馬上前,槍杆子一立,四五十斤的重量重重砸在水坑裏,飛濺起一大片白花,“哼!老子不是吃幹飯的!收拾了你,老子自然會找皇帝算賬!這場仗後也是時候好好算算這些年的恩恩怨怨!”

“算賬?算什麽賬?!”灰原仿佛為風清鳴不平,一臉恨恨不得,“這些年你們算了多少賬?你以為你們能鬥贏得了皇宮裏那些人?這些年皇帝對你們的好你們是真看不見還是假看不見?曾經你們還能義無反顧得殺到陵城,殺進皇宮,現在呢?現在你還能說你可以毫不猶豫得殺了皇帝,殺了那該死的狗太後?!”

“住口!”風清瞪大了眼喝令。

“我憑什麽住口?!你這是心虛!風清!風大将軍!醒醒吧,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灰原毫不猶豫得怒吼回去,他是平王最得意的大将,不僅有勇更有謀!他善于找到別人的弱點并加以利用!他說得每一句都是事實,每一個字都能敲進風清的靈魂之中,最勇猛最感情用事的風清遇上這樣一個敵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壞,“這些年來,皇帝一直為你們封官加爵,厚禮以贈,你以為他是真得關心你們,保護你們嗎?那是懷柔手段!他們那是要磨了你們的性子,一點一點分化你們!讓你們為他所用!你瞧瞧,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你為什麽站在這裏!你可是皇帝敵人啊,是他把祭将軍帶進皇宮,讓她慘死在皇宮裏!而現在,你在幹什麽?!十年前要殺他的你居然現在在保護他!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在幹什麽!你忘了祭将軍的好嗎?你忘了當年祭将軍是怎樣把你救回來的嗎?沒有祭将軍能有現在的你嗎?!”

“住口!”風清微紅了眼睛大聲喝止,握着長槍的手微微顫抖着。往事如許,一幕幕一場場從眼前劃過。埋葬在心裏最深的地方,那裏有着此生最深沉的感情,每一個點滴,每一個音容笑容那都是刻骨銘心!

他對不起祭将軍,他真得對不起祭将軍!

灰原眼睛一眯。

就是這個時候!——

第三卷 誰主沉浮 031 各自為戰

戴宏這輩子只有兩個過命的兄弟,一個在十五年前為了救自己戰死,還有一個斷了一條腿在十一年前退離軍營,到一個小村子裏過着賣臭豆腐的小日子。

十五年前戰死的那個叫童亞,是自己剛入軍時帶自己的老兵,是他一把手一把手教會他怎樣更快速的适應軍營的生活,怎樣在戰場上存活,怎樣做一個優秀的士兵。他還時常給自己拿跌打藥,揉搓在撞得青紫的傷口上,像一個哥哥或者父親的角色那樣照顧着那時候還不懂事的戴宏。戴宏真得非常非常感激他,所以十五年前當童亞為了救他戰死在疆場上時,跪在那片戰場上哭了整整一夜。然後他接過了老兵童亞的遺願,跟着祭将軍一起走南闖北,征戰千裏,從一個小小的火頭兵做到了中侍郎!

還有一個是與自己一塊長大,一道入伍,又在同一個營受苦一起受,享樂一起享的止觀。止觀和戴宏是打小一起,吃喝玩樂,包括第一次逛青樓,找女人,他們都一起實踐人生的第一次。這樣的感情更像是一條涓涓細流,乏味的生活裏因為有了這樣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而變得不孤單,他們一起脫光光得跳進大河裏洗澡捉蟹,又一起掉進獵人的坑裏站在洞下仰着脖子喊救命;他們一起躺在蒼茫的草原上訴說着家鄉的思念,羨慕得說着誰誰又娶媳婦了,生了多大個胖娃娃;他們一起睡在滿鼻子的血腥味裏調侃着女人的身材,貶低着對方的“能力”,瞎扯着自己的“雄偉”。可惜,十一年前止觀斷了一條腿,然後被迫離開軍營。

軍隊裏不需要這樣一個傷殘人士!只是前些年他派人去村子裏接老朋友的時候,被告知他已經離開很久了。

沒想到今日,戴宏會在這樣的場面下遇到他尋了多年未果的朋友……

止觀望着變得蒼老的戴宏,戴宏細細觀察着止觀近年來的變化,兩個人都心有感慨,不知道說些什麽。原本最好的兄弟如今拔刀相向,這樣的敵對,來的太突然,讓人措手不及!兩人也明白,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不是互問安好的時候,他們的身後都站着一大群人,他們在等着他們的命令,沖鋒或者投降!

止觀騎馬的左腿空蕩蕩的懸挂着,戴宏看着覺得十分刺眼!他知道那條腿是怎麽失去的,十一年前是止觀為了自己一時魯莽做出的錯誤決定付出的代價!他欠他一條腿,難道今日他還要向這個自己欠了十一年的朋友取一條命嗎?

無論如何,戴宏都說不出沖鋒的命令!

止觀看到戴宏喉頭滾動,便猜出他的心思,他又何嘗不是這樣的感情,這樣的心思?“我沒想到你會出面……”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戴宏望着止觀,他老了,頭發已經白了一大半,臉上的皺紋愈加深刻,比真實年紀足足大了十歲不止。

“什麽都不用說了,如今各為其主,生死各安天命。我必将帶隊從這裏殺到皇宮,取皇帝的狗命!你也不必姑息,有本事就攔下我,要不然我就,”止觀微昂着頭,頓了頓,提高一倍聲音吼道,“我就殺了你!”

戴宏皺起眉頭不語,短短幾百米的路,卻仿佛隔了萬水千山,他在這裏,止觀在那裏,相見卻不相識。好一句各為其主!那便是殺伐果斷,不留絲毫情面!他何嘗不明白止觀的心情,如果他真得能做到如此又怎會出言提醒自己?或者說止觀這話究竟是對他自己說的還是對他說得?

“止觀,我只問一句,你為何要跟平王,不惜起兵造反!我要知道真正的原因!”戴宏沉聲道,目光如炬,逼迫得止觀無法躲避。他了解止觀為人,止觀從不是為了自己個人利益就會做一些糊塗事的人!這些年他經歷了些什麽?究竟是什麽事情逼得他誓要殺入皇宮,取皇帝頭顱?

止觀滄桑的臉上驟然落下一行清淚,混合着雨水消失于天地,悄無聲息地來悄無聲息地去,不留一絲痕跡。

“戴宏,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死了多少兄弟?”止觀閉上眼,深呼吸,壓抑住心裏一波接着一波的澎湃,咬着牙,顫抖着幾乎咬出血,突然睜開眼睛,“十年來,僅我所知就有一千個五百個兄弟無故失蹤!他們的家人全部曝屍荒野!你知道這是誰做的嗎?我查了十年!費勁千辛萬苦,終于讓我查到了真相!那些兇手就藏在皇宮裏!就是那些人!我必要血洗了他們才甘心離開這人世!為我們這些無辜的兄弟報仇!還我大漢一個朗朗乾坤!”

戴宏目瞪口呆得呆滞在原地,胸口起起伏伏,大口大口的呼吸,體內的空氣似乎一下子變得短缺,怎麽都不夠維持正常的心跳,“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為什麽我們沒有得到一點消息!你一定是被人騙了,一定是被平王騙了!皇上宅心仁厚,斷然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止觀高舉右手,指天發誓,“我止觀若有半句怨言,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生時願萬箭穿心,死後下修羅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誓言過後,現場忽然陷入一陣難耐的沉默。發誓,從來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如此毒辣的誓言,那是堵上了生生世世的靈魂!

大雨嘩啦啦得下着,劈頭蓋臉得砸到衆将士臉上,将所有人,所有物淋得濕漉漉。天地間,千千萬萬的雨水穿行,織成一張巨大的網把大漢籠罩在其中……

“啪嗒”落下一粒黑子,寬大的火紅豔麗廣袖慢慢收回,祭曉注視着棋盤,細細思量着下一着棋對方會下哪裏,自己又該怎麽走,哪裏有漏洞可以利用。

窗外呼呼的風聲不絕于耳,窗戶吱呀吱呀得被吹得亂顫,如同疼痛的哀嚎。室內靜靜,熏香的白色煙氣從熏爐裏一點點冒出,像條搖曳的小尾巴。

推門而入,匆匆走進一個人,隔着橫在房間裏一條長長的白屏障對着裏面的祭曉一福身,“回禀太後,前殿的大臣吵着鬧着要見皇上,他們已經沖到宣德殿,正在朝這裏趕來,大約還有半盞茶。”

“知道了,下去吧。”祭曉淡淡道,眼睛不曾離開棋盤一刻,也未有一絲恍惚。

待得下人告退,門被掩上,已經又輪到祭曉下子,她捏着一顆黑子微微蹙起眉,思量着該下何處。外面風聲雨聲,卻似乎不能影響這件屋內的兩個人。

“姑姑,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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