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天,冉秋意照例早早到了教研室。
姚識秋已經到了,正站在窗臺邊,擺弄他的寶貝小橘子。他和冉秋意說了 “早安,我的工友。” 并扔給他一塊糖,在宋彥輝和孟瑾甜甜蜜蜜牽着手到實驗室時,很欠揍地去問宋彥輝的項目進度。
一切如常,好像昨晚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冉秋意坐在工位上,仔細一想,确實是什麽都沒發生。昨晚姚師兄幫他解決了問題,雖然說了些奇怪的話,但只是因為他這個人本來就愛開玩笑而已。
他按了按眉心,暗自責怪自己太敏感。
正式進入項目組以後,冉秋意很快忙碌了起來,那天晚上姚識秋的暧昧舉動也被他忘在了腦後。無論別的方面怎麽樣,至少在科研和工作上,姚識秋真的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師兄了。
四月初,D 市溫度穩定升高,已然有了初夏的味道。
那板師姐給的潤喉含片被冉秋意當成糖,沒事就含上一顆,等到只剩最後一顆的時候,他的感冒終于好利索了。
剛好梁霜出差回來,冉秋意想着女孩子應該都喜歡好看的東西,便買了一條包裝精致的牛奶糖表示感謝。
“師姐,謝謝你的含片。”
“謝我什麽?” 梁霜正在收拾工位,聞言擡起頭,茫然地看着他,“我沒有給過你什麽含片啊。”
東西都吃完了,才發現自己連是誰送的都搞錯了,冉秋意也有點懵,“啊?師姐,放在我桌子上的潤喉含片,不是你給我的嗎?”
兩人面面相觑時,姚識秋不知道從哪晃悠到了冉秋意身後,他把冉秋意手裏的糖抽出來,在掌心裏轉了一圈,笑了笑,說:“師弟,這個謝禮…… 應該是給我的吧?”
冉秋意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潤喉含片是姚師兄給的。
“謝、謝謝師兄。”
“謝什麽,感冒好了就行。老聽着你咳嗽,我也怪心疼的,” 姚識秋又轉了一下那條牛奶糖,“這個糖嘛,既然是師弟的一番心意,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了。”
聽到這熟悉的欠欠兒的語氣,梁霜一陣惡寒,十分無語地評價道:“姚狗,既然都做了人事兒了,那就麻煩你順便說點人話。”
姚識秋雙手插兜,靠在冉秋意工位旁,“還行吧,在秋意面前我一直是個人。”
“師兄!快來撈我!江湖救急!”
宋彥輝又開始哭天喊地,姚識秋 “啧” 了一聲,随手将那條牛奶糖插到了胸前的口袋裏,沒再和梁霜互怼,去撈宋彥輝了。
冉秋意的目光不自覺地跟着他走,看他一邊把玩牛奶糖,一邊指導宋彥輝調試,需要動手的時候便把糖插回口袋裏。
姚師兄今天穿了件板正的白襯衣,每顆扣子都系得很規矩,以至于他坐在工位上寫代碼的時候,看起來嚴肅又正經,絲毫沒有平日裏吊兒郎當的樣子。
然而現在,姚識秋白襯衣的口袋裏,卻插着一條包裝粉嫩的牛奶糖。
自從得知姚師兄的 “正裝烏龍事件” 後,冉秋意發現自己開始有意無意地關注姚師兄每天穿了什麽,是簡簡單單的衛衣牛仔褲,還是為了打球換了運動裝,又或是降溫的時候穿了件很有型的夾克。
不得不說,姚師兄真的是天生的衣架子,什麽風格都能撐得起來,穿什麽都讓人想多看幾眼。
意識到自己走神有些嚴重,冉秋意趕緊将注意力轉移回工作上。
但只要一想到,姚識秋還在把玩着和今天的風格完全不搭的牛奶糖,他就會莫名其妙地臉頰發燙。
下午,姚識秋給他講項目程序的時候,為了方便,把凳子拉到他旁邊,坐得很近,還當着他的面剝開了一顆糖。
“你看這裏,有個控制信號,在這一時刻拉低了。” 姚識秋滑動鼠标,将一個信號打了高亮,因為兩人挨得太近,冉秋意甚至能聞到草莓牛奶的味道。
姚識秋講完後,轉過頭看着他,“還有哪裏不明白?”
冉秋意連連搖頭,“沒有了,謝謝師兄。”
“不謝,” 姚識秋咬碎了糖,說:“你先忙別的,晚上抽時間跟我去樓頂測試,東西有點多,一個人搬不了。”
冉秋意巴不得有機會幫師兄的忙,連忙答應道:“好的,師兄你到時候叫我就行。”
實驗室對晚上的工作時間不做要求,但大家基本上都會自覺留到九十點鐘,不過氛圍會比白天輕松許多。
宋彥輝和孟瑾在學校外面吃的晚餐,帶了些小點心回來,分給大家吃。
冉秋意惦記着沒捋順的論文,拿了一塊小酥餅,和師弟師妹們聊了一會兒,便坐回了工位上。他一手捏着小酥餅,一手握着鼠标,在論文上做标記,因為看得太專注,小酥餅啃了一小半便被他忘在了腦後,就這麽呆愣愣地舉着。
等他終于理清了論文的思路,心情愉悅地松開鼠标,這才想起左手捏着的小酥餅,張嘴一口吃掉了。
他自然沒有發現,自己這糾結的過程全被旁邊的姚識秋看到了。
因為宋彥輝和孟瑾帶回來的零食,整個教研室異常躁動,不是在分吃東西,就是在調侃他倆的戀愛八卦,只有姚識秋和冉秋意所在的靠窗一角格外安靜。
冉秋意讀論文讀得狀态正好,眼睛都快鑽進屏幕裏去了。
姚識秋百無聊賴地轉了一會兒筆,忽然起身,走到冉秋意身後,叫他:“秋意。”
“嗯?”
“別老在工位上坐着,你還離電腦這麽近,對頸椎不好。”
他上手按了按冉秋意的肩膀,力道剛好,冉秋意不習慣和人這麽親密地接觸,縮了縮脖子,下意識要躲開。
姚識秋按住他,說:“別動。”
不知道是因為被按得太舒服,還是礙于師兄的威嚴,冉秋意竟然鬼使神差地乖乖聽話了,坐在椅子上,任由姚識秋按揉他的肩膀和後頸。
按了一會兒,姚識秋停下,手還搭在冉秋意肩上,他看着冉秋意頭頂的發旋,說:“走吧,我帶你去樓頂看星星。”
聽姚識秋說到樓頂,冉秋意想起下午答應他的,晚上一起去樓頂測試。他扭過頭,半信半疑地看着姚識秋,開玩笑地說:“師兄是想把我騙到樓頂陪你測試吧?難不成這裏真的能看到星星?”
姚識秋又捏了一下他的肩膀,“是去測試,不過…… 星星也是能看到的。”
進入實驗室以來,這是冉秋意第一次上天臺。
A 大的創新創業大樓有 21 層高,他們實驗室在頂樓,上十幾節樓梯就能通往天臺,為了完成項目所需的測試工作,天臺上搭滿了收發天線,插座通過長電纜接到樓下。
姚識秋帶上天臺鑰匙,一手提着電源,一手拎着設備,冉秋意則幫他拿上了電腦。
打開門,走到天臺上,冉秋意下意識要擡頭看星空。
但就如他想的那樣,城市的夜晚這麽亮,怎麽可能看到星星。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了天臺上真正的風景是什麽。
天臺上沒有燈,因為這裏完全不需要燈。A 大校園位于 D 市的繁華地段,這裏集中了商圈、高校、寫字樓、金融大廈,一到夜晚,四周的樓宇亮起星星點點的燈,和大廈上的巨幅 LED 廣告牌一起,組成一片霓虹花園。
他們此刻便站在這花園之中。
“師兄沒騙你吧,” 姚識秋晃了晃手裏的鑰匙,“這不比星星好看?”
天空的顏色被霓虹燈襯得好淺,不需要仰頭,便可以将這座繁華都市所造就的浪漫星河盡收眼底。
冉秋意呆呆地望着這一切,眼裏映着碎光,“這裏…… 真的好漂亮。”
除了繁華地段的明燈,身處 21 層樓頂,還能眺望到遠處老城區的居民樓,那是城市中最不起眼的簇簇煙火,但正是它們組成了城市的靈魂。
冉秋意望着那個方向,忽然有些想家了。
念大學之前,他一直住在那樣的居民樓裏,每天下了晚自習坐公交回家,開門的時候拖長聲音喊一句:“媽,我餓了。” 進門發現餐桌上已經擺好了他愛吃的夜宵。
那時候的冉一卓還是個十足的小屁孩,調皮但也好管教,父母很少真正争吵,但拌嘴也從未停過,家裏每天都很熱鬧。
直到離開家讀書,從本科念到碩士,再念到博士,自己經歷過一些事情後,才知道原來那是該被稱作港灣的地方。
如果能一直不長大就好了。
不長大就不用離開家,不會成為心思沉重的大人,不會見到複雜的人心,不會遇到錯的愛情,不會踏上難以辨明方向的路。
在冉秋意看着夜景走神的時候,姚識秋已經手快地搭好了測試設備。他們要測試的是實驗室研制的導航接收機,樓頂沒有遮擋,能絕佳地收到 GPS、北鬥等導航信號,測試接收機的性能。
“秋意,” 姚識秋叫他,“其實,在這裏還能看到別的星星。”
“別的星星?在哪裏?” 冉秋意仰頭尋找着。
“在這裏。”
姚識秋拉過他的手,讓他靠近,看自己的電腦屏幕。
那是接收機的顯示界面,上面有衛星分布視圖和離散軌跡圖,接收機所捕獲到的北鬥衛星以光點的形式顯示在坐标圖中,冉秋意看着亮起來的一顆顆光點,恍然大悟。
“北鬥” 一詞的本意是指北方夜空中接近北極點的一個星組,用它來做衛星導航系統的名字,本就蘊含了足夠浪漫的情懷。并且,随着一顆顆北鬥衛星被送入軌道,完成組網,它們便成為了浩瀚宇宙中的 “星星”,更是為之奮鬥的人心裏的 “星星”。
冉秋意心中微動,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最後幹巴巴地感嘆了一句:“師兄…… 這個界面好好看啊。”
他之前聽宋彥輝說,這個項目的上位機界面原本是沿用現有的成品,但姚識秋嫌棄太醜了,愣是自己重做了一版,也就是現在他所看到的版本。界面的衛星分布視圖部分做得非常精美,冉秋意甚至猜測,姚識秋在做它之前,就已經想到了 “看星星” 這個說法。
“別光看星星啊,記住我是怎麽操作的,” 姚識秋伸手彈了一下他的腦門,“以後這些工作都會交給你的,你還要教給下面的師弟師妹。”
他說着便開始調試設備,冉秋意幫忙記錄數據。
姚識秋真正投入到工作中的時候,找不到一點平日裏不正經的樣子,薄唇微微抿起,側臉顯得格外英氣。襯衣袖子被他挽到了小臂,不過挽得有些松,每次袖口随着手上的動作掉下來,但他又沒辦法分神去處理的時候,他就會皺一皺眉。
冉秋意有點想幫他挽袖子,猶豫再猶豫,姚識秋已經自己挽好了。
好吧…… 那就算了。
他看着姚識秋的每一步操作,一邊默默記住,一邊心想,他大概真的要開始崇拜姚師兄了。
不僅是因為師兄的能力讓人信服,更是因為,一個人既能在自己的領域做到如此優秀,又能不忽略生活中種種細節之處的美妙,這一點真的很難得。
測試完畢,姚識秋關掉了電源,嗡嗡的運作聲消失,天臺上頓時變得安靜。
冉秋意在工位上坐了一天,這會兒吹着微涼的晚風,不自覺伸了個懶腰,舒服地眯起了眼。
“師兄,這裏挺舒服的,咱們多待一會兒再下去吧。”
姚識秋笑了一聲,倚着用來放置設備的測試臺,挑了挑眉,“行,陪你。”
一結束工作,他又變回那副懶洋洋的樣子,說難聽一點,就是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到哪都要倚着靠着,說話的語氣也是,怎麽聽都覺得輕佻。
冉秋意怕他又說出什麽奇怪的玩笑話,便自顧自地走近天臺的護欄,對着老城區的方向,又一次看得出神。
姚識秋走到他身旁,胳膊搭在護欄上,安靜地陪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問他:“秋意,是不是想家了?”
“啊?” 猝不及防被戳中心事,冉秋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是有點……”
“小朋友嘛,想家很正常。”
姚識秋身上的襯衣不再板正,下擺被風吹得鼓起來,仿佛一下子讓他由成熟穩重急轉回了少年心性,随性又自在。
少了師兄的威嚴,冉秋意忍不住反駁他:“什麽小朋友,你明明只比我大兩歲而已。”
或許是夜風吹得太舒服,星星看得太愉快,身邊的姚識秋又太沒有距離感,冉秋意的神經難得松弛,連 “師兄” 的稱呼都省略了。
“但我今晚很開心,因為看到了兩種星星,” 他轉過頭看着姚識秋,笑了一下,是毫無保留的那種笑,眼睛彎起來,小小的梨渦也露出來,“謝謝你。”
冉秋意是很愛笑的人,大概是因為生了一雙笑眼和一只小梨渦,所有人都覺得他就該笑着才對。
起初,姚識秋也是這樣認為的,但直到剛剛,被冉秋意的笑晃了心神,恨不得心跳都要漏掉一拍時,姚識秋才恍然間意識到,其實有很多時候,冉秋意并不是因為開心才笑。
因為不是每一次,他都會像剛才那樣,笑得這麽漂亮。
他想定義第三種星星,如果這樣能讓冉秋意更開心一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