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一小長假,冉秋意回到家專盯着冉一卓,整夜和他談心,雞湯煲了一鍋又一鍋。好在冉一卓沒到不明事理的程度,不吃父母的那一套刻板家教,但能聽得進去他的話,他也算是暫時把人勸住了。
回學校前一晚,他在冉一卓的房間幫他看作業題,兩個人一邊看題,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冉秋意在草稿紙上胡亂塗畫着,笑道:“我感覺咱們倆是越來越不像了,完全看不出來是親兄弟。”
冉一卓聳了聳肩,“誰讓我比你帥呢。”
冉秋意:“……”
這自戀程度好熟悉,怎麽那麽像把快遞收件人寫成 “吳彥祖” 的某位師兄呢。
不過倒也不全是自戀,冉一卓還沒滿十八歲,已經比他高了不少,常常讓他感到郁悶,都是爸媽生出來的,為什麽冉一卓就能基因突變似地竄到 185+,他就只能有個中規中矩的身高。
兄弟倆差了七歲,按三年一代溝來算,足足差了兩代,但父母教育大兒子的方式幾乎毫無偏差地複制到了小兒子身上,因此他們的成長軌跡可以說是相同的。
只不過意外的是,在冉秋意身上成功的經驗,用在冉一卓身上卻收獲了叛逆和反抗。
冉秋意用筆杆敲了敲弟弟的頭,“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別再跟爸媽鬧了,考完了有的是你撒野的時間。”
冉一卓的鼻頭上冒了顆青春痘,而他本人也确實是青春活力,永遠不服氣。
他沒骨頭似地賴在椅子上,抓了一把好久沒剪的一頭亂毛,“行,反正到時候我就考得越遠越好,就算我讀不下去退學了,他們也管不着我。”
冉秋意哭笑不得,又敲了他一下,“你真是…… 一個小屁孩怎麽有這麽多壞主意。”
書架上的相框裏放的是兄弟倆的合照,是冉秋意高中畢業那年暑假,一家人出去旅行時拍的。
冉秋意拿起相框,禁不住笑了。
照片上的他還很青澀,比現在稍微胖一點,弟弟還在念小學,臉上的嬰兒肥還沒褪掉,看上去肉嘟嘟的,兩個人挨着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笑得天真又傻氣。
那時候當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
他其實不太能理解冉一卓為什麽這麽抗拒學習,抗拒被家長管束,或許真的只有到了他這樣的年紀,已經沒有幾年書可以念了,才會明白學習是人生中最簡單的事,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結果,如果真有所謂的 “求而不得”,那麽只管再努力一些就是了。
可長大以後的無奈,就不是光憑借努力就能解決的了。
就在冉秋意快要陷入一些回憶時,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他一看,是姚識秋打來的微信電話。
他猶豫了一下,當着冉一卓的面接起來:“喂,師兄?”
姚識秋的嗓音帶着點散漫的調調,後面還能隐約聽到一點風聲,他問冉秋意:“在幹什麽呢?”
這問題問得未免太順口,好像他們曾經無數次這樣打電話閑聊一樣。冉秋意咽了咽口水,忽然卡殼:“就…… 在家和我弟弟聊天,給他講講作業題。”
“喔,想起上次在宿舍大廳幫你弟弟做物理題了,挺好玩兒,” 姚識秋悶悶地笑了,“你家的叛逆少年現在狀态如何?”
冉秋意握緊手機,無意識地降低聲量,“嗯…… 我勸了勸,已經沒事了。”
冉一卓看着他哥忽然挺直了背,說話的語氣也有些奇怪,隐約察覺到氣氛微妙,沖冉秋意挑了挑眉,用口型問他:“男朋友?”
冉一卓知道他的性取向,很早就表達了理解和支持。
怕他哥沒底氣,冉一卓甚至還拍着胸脯說:“沒關系,反正我是直的,肯定要結婚生孩子,你出櫃的時候,爸媽不至于拿‘咱家血脈不能斷了’這種理由威脅你。”
他們倆雖然差了七歲,但相比父母,冉一卓更信任他哥,更願意聽他說話,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們是會分享秘密的兄弟,從小到大都是。
哥哥交新男朋友的話,冉一卓肯定支持。
然而,只見冉秋意連連擺手加搖頭,又用口型回答 “不是不是”,這身體力行的否認加上紅起來的耳朵讓冉一卓更加懷疑了,露出一副“我懂了” 的表情。
冉秋意解釋不清了,幹脆起身離開冉一卓的房間,去陽臺上接電話。
“師兄有事找我嗎?” 他定了定神,問道。
姚識秋雖然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麽,但聽到冉秋意兵荒馬亂的腳步聲了,他輕輕地笑了一聲,“怎麽,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
冉秋意噎了一下,小聲說:“也不是這個意思……”
“我在外面吃飯呢,梁霜攢的局,實驗室沒回家的基本都來了,” 姚識秋的呼吸聽上去有點重,不知道是否是有雜音在作祟,“他們在玩游戲,我覺得無聊,就出來透透氣。”
“玩游戲?那肯定會整宋彥輝和孟瑾吧?”
這已經是實驗室每次聚餐的傳統節目了,冉秋意忍不住偷着樂。
“沒有,他們在整我。”
“因為我一直輸。”
說到這個,姚識秋用鼻音哼了一聲,語氣變得有些委屈,好像在和冉秋意告狀似的,冉秋意耳朵一熱,一時有些招架不住,不知道是該安慰他還是該怎麽做。
不過姚識秋不需要他回應,他自顧自地說:“第一次輸的時候,他們問我現在有沒有對象,我說沒有。”
“下局我又輸了,他們又問我,現在有沒有喜歡的人,或者正在追的人,” 姚識秋抱怨道,“這群人,真是愛八卦,平時幹活的時候可沒這麽積極……”
“然後我回答沒有。”
“說完突然覺得有點心虛,然後就出來給你打電話了。”
隔着電話,姚識秋的聲音有些失真,聽起來并不像他工作時那樣嚴肅,也不像開玩笑的時候那樣不正經,而是流露出一種…… 很離奇的溫柔。
冉秋意握緊手機,掌心冒汗,另一只手則不自覺地絞着衣擺。半晌,他讷讷地吐出一個單字:“哦……”
姚識秋突如其來的一番話先是讓他感到錯愕,後是開始緊張。
他為什麽會心虛呢?
為什麽心虛之後…… 要給自己打電話呢?
在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說話,冉秋意因為緊張而加快的心跳慢慢平複下來了,姚識秋還是沒有說話,他都要懷疑姚識秋是不是睡着了。
他忍不住叫了一聲:“師兄?”
“嗯,我在,” 姚識秋嗓音沙啞,透着濃濃的倦意,他問冉秋意:“…… 是不是已經很晚了?”
“嗯,快十一點了。”
冉秋意換了一只手拿電話,他看着窗外的月亮,把窗子推開一條縫,初夏的夜風柔柔地吹進來,吹散那點緊張,吹幹手心的汗,只剩下和姚識秋相處時的舒服。
這種舒服好像并不受姚識秋偶爾的暧昧舉動或者玩笑話所影響,而是他們之間一種獨立的、自然而然的存在。
就在冉秋意以為這通電話要順勢結束了的時候,姚識秋忽然問他:“你晚飯吃的什麽?”
冉秋意回答:“我媽做的包子。”
“什麽餡的?”
“豬肉白菜,還有胡蘿蔔雞蛋。”
“好吃嗎?”
“好吃,我媽很會做面食。”
一問一答之間,冉秋意漸漸發覺今晚的姚識秋很不對勁,剛想問他是不是喝醉了,或是給宋彥輝發個消息,讓他去找一下姚識秋,別讓他一個人在外面晃悠,就聽到姚識秋說:“秋意,我胃有點疼。”
“是不是只喝了酒,沒怎麽吃飯?” 冉秋意關切地問,“你現在在哪?要不要去便利店買點熱的東西吃?”
姚識秋說:“在學校東門附近。”
于是接下來的二十多分鐘裏,冉秋意隔空指揮姚識秋去了附近的便利店,幫他選好了食物,又指揮他去結賬,加熱食物。
兩人的電話一直沒挂,直到姚識秋在他的指揮下吃完東西,回到宿舍。
冉秋意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接着是門被撞上,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姚識秋躺倒在了床上。
手機大概是被他随手扔進了被子裏,導致他的聲音聽起來遠遠的,不太真切,但冉秋意還是分辨出那是一句 “晚安。”
他松了一口氣,終于放開被他絞得皺巴巴的睡衣,“師兄晚安。”
電話挂斷後,冉秋意繼續吹了一會兒風。
很奇怪,他完全想不起來接電話之前自己在糾結什麽了。
是努力也求不到的感情還是長大的焦慮來着?
上次在 KTV 唱歌的時候也是,姚識秋好像總能在他即将陷入情緒怪圈時從天而降,将他從亂糟糟的毛線裏一把拽出來,不給他沉湎于舊人舊事的機會。
雖然…… 好像要有一些新的苦惱了。
他推開陽臺門,冉一卓正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玩手機,見他哥出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問:“打這麽久,真不是男朋友?”
不知為何,冉秋意感到一絲心虛。
他忽然想到,姚師兄玩游戲時的心虛是否和自己一樣,但他再仔細一想,這怎麽可能一樣呢!姚師兄也許是真的說了謊所以才心虛,但姚師兄真的真的不是他男朋友啊,他心虛個什麽勁啊!
冉秋意語速飛快地否認道:“真的不是,就是實驗室的一個師兄,有點事問我,順便多聊了幾句學術上的事。”
着重強調是 “學術上的事”。
冉一卓吹了聲口哨,不置可否,從冰箱裏拿了罐可樂,趿拉着人字拖回房間了。
第二天,冉秋意結束假期返校,在登機之前收到了姚識秋的消息。
- 抱歉啊秋意,昨晚被他們灌得有點多,腦子不清醒,打電話過去煩你了,下次一定請你吃飯賠罪。
冉秋意打字:沒關系的,我喜歡和師兄聊天。
按下發送之前,他的手指頓了頓,選擇逐字删掉,重新打字:沒有沒有,不煩的,反正我在家也沒什麽事做。
飛機起飛後,冉秋意沒有打開提前下載好的懸疑電影,用來打發時間,而是翻出手機通話記錄,看着那個長達 57 分鐘的電話,開始久久地愣神。
五一過後,D 市徹底步入夏季。
天氣越來越熱,但大樓裏的中央空調正在檢修,還要等一個星期才開始供應,最叫苦不疊的當屬頂層的 “居民” 了。
宋彥輝像只中暑的哈士奇一樣,癱倒在工位上,拿着女朋友的粉色小電扇對着臉狂吹,原本放在測試隔間裏給設備降溫的風扇也都被搬出來給人降溫了。
冉秋意工作學習的時候很少會精力不集中,但因為天氣太熱,饒是他也難免有些躁動。下午,他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兒,醒來發現旁邊的姚識秋不見了。
他繼續心不在焉地看論文,标記做得亂七八糟,眼神時不時往姚識秋的工位上飄。
沒過一會兒,姚識秋拎着一兜雪糕上來了。
他剛從外面回來,顯然熱得厲害,把短袖 T 恤的袖口往上卷至了肩膀,露出大臂的肌肉線條,T 恤背後已經被汗浸濕了一塊。
一兜雪糕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宋彥輝已經站起來蠢蠢欲動了,但姚識秋卻徑直走向冉秋意,把一兜花花綠綠的雪糕放在他面前,揚了揚下巴,說:“來,挑一個。”
冉秋意有點不好意思,“讓他們先拿吧,我吃哪個都一樣的。”
家裏有了弟弟以後,冉秋意不需要父母教就知道該怎麽做,他從來不争寵,不和弟弟搶東西,而是會主動讓着弟弟。等到慢慢長大,他早已習慣事事都先考慮別人的感受了。再者說,他本來就是不争不搶的性格,什麽都好,什麽都可以,最怕的是麻煩別人,也怕別人因為自己為難,所以很多時候寧願委屈自己。
冉秋意這麽說了,姚識秋卻不為所動,他站在冉秋意身後,微微俯身,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音量說:“可我就想讓你先選。”
這下冉秋意沒辦法拒絕了,硬着頭皮從袋子裏拿了一個牛奶棒,“謝謝師兄……”
“不謝。” 姚識秋很滿意地笑了,捏了一下他的臉,去給其他人分雪糕了。
他剛拿過雪糕,手指很冰,但冉秋意被他碰過的臉頰卻慢慢紅了。
正如那晚挂斷電話後他想的那樣,姚識秋不斷制止他想起舊的難過和不甘心,也給他帶來新的季節裏,新的苦惱和新的悸動。
但至少,一切都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