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月初是接收機項目的中期驗收節點,為了達到甲方提出的指标,姚識秋帶着冉秋意他們連着加了兩周班,終于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等下周出差去現場驗收。

實驗室的組會在每周五晚上,姚識秋下午翹班去打球了。

冉秋意雖然還是準時打卡上班,但明顯不在狀态,下午看論文的時候連連打哈欠,看來的确是需要休息了。這時候繼續工作不過是做低效率的掙紮,他索性也學姚識秋給自己放個假,讓大腦放空一下午。

他趁這個機會整理了一下工位,把窗臺上的花都澆了一遍,尤其關照姚識秋的那盆小橘子,最後找了個透明的塑料小罐子,用來裝抽屜裏的糖。

這些糖都是姚識秋給的。

姚識秋每隔幾天就會在道早安的時候扔給冉秋意一顆糖,冉秋意已經攢了二十幾顆了,因為平時沒有吃糖的習慣,姚識秋給的糖都被他順手收進了抽屜。

姚識秋在工作上絕對是個成熟可靠、值得信任的師兄,但相處久了,冉秋意發現在他身上保留着不少孩子氣的習慣。

比如,姚識秋很讨厭持續不間斷的高強工作,如果加班滿三天不休息,他就需要打幾局游戲來緩解心情,如果加班滿七天不休息,他就一定要給自己放假,約人打球或者在宿舍睡上一下午。

再比如,姚識秋很喜歡吃糖,兜裏經常揣着各種口味的糖,薄荷糖水果糖牛奶糖杏仁糖太妃糖,好像沒有他不愛吃的,如果哪天他特別想吃糖但是兜裏沒有,就算電梯壞了他也會毫不猶疑地走下樓去買,這可是二十一樓。

最後那個例子的真實性雖然有待考證,但冉秋意覺得姚師兄真的有這麽執著。

姚識秋給的糖被裝進罐子之後,地位有了很大提升,從抽屜轉到了桌面,成為冉秋意工位上唯一一件與工作無關的東西。

冉秋意選了一顆他小時候喜歡吃的旺仔牛奶糖,含在嘴裏莫名覺得心情愉悅。

于是吃完後,他忍不住又拿了一顆,還把罐子裏剩下的旺仔牛奶糖都挑出來擺在桌子上,一共四顆。

第三顆旺仔牛奶糖快化完的時候,他收到了姚識秋的消息。

- 晚上組會我晚點到,幫我占個座。

冉秋意發了個表示沒問題的表情包過去,剛要按下鎖屏鍵,姚識秋又發了一條消息。

- 在你旁邊。

其實就算姚識秋不說,冉秋意也會下意識幫他占自己旁邊的位置,一般人都會這麽做,但是他這樣說了以後,冉秋意心裏忽然就有點怪怪的。

這時,宋彥輝走到他工位旁邊,說:“師兄,把你身份證號發我一下,我來訂下周出差的機票。”

冉秋意把身份證發給他了,轉頭就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旺仔牛奶糖少了一顆。

“對了師兄,到時候你和姚師兄住一個房間,我和羅師兄住一間,” 宋彥輝一邊嚼着糖一邊說,“雖然姚師兄是有點狗,但他睡覺不打呼嚕,而且還挺愛幹淨的,我和羅師兄嘛…… 都不太講究,怕你跟我倆住不習慣,所以就這麽分了。”

這次出差總共去四個人,宋彥輝口中的羅師兄今年已經博五,參與過項目前期的工作,後來因為論文壓力退出了項目組。

冉秋意和他接觸不多,也沒有工作上的交集,不過他之前聽梁霜說,姚識秋一直跟那位羅師兄不對付,甚至還起過正面沖突。

本來接收機的項目已經沒有羅師兄的事了,但他這次卻忽然提出要和項目組一起出差,一起出差就意味着要和姚識秋共事,實在讓人想不通,冉秋意猜測是因為即将面臨畢業找工作,羅師兄想多積累項目經驗,這倒也無可厚非。

他知道宋彥輝之所以這麽安排住宿,是想避免兩個師兄産生矛盾,什麽講不講究的都是幌子,宋彥輝辦事一向很穩妥,說得通俗一點就是很有眼力見,這也是冉秋意欣賞他的一點。

冉秋意笑了一下,“沒問題,我都可以。”

兩人正說着話,孟瑾走過來,見宋彥輝在一臉欠扁地吧唧嘴,掐了他一下,對冉秋意笑嘻嘻地說:“師兄,我也想吃奶糖。”

冉秋意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在師弟師妹面前一向沒有架子,大家都喜歡和他開玩笑,而他也從來不會拒絕師弟師妹的請求。他把剩下的兩顆旺仔牛奶糖都給了孟瑾,等這對小情侶走了以後,抱着僥幸在糖罐子裏翻了一遍,确定是真的沒有旺仔牛奶糖了。

雖然想好要給自己放假,但冉秋意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麽,他只好又打開論文,試圖讓自己集中精力,熬過下班前的最後一個小時。

他和姚識秋的工位在靠窗的角落,是兩個相對獨立的位置,其他人都在另一個區域,這會兒姚識秋不在,他又遲遲看不進去論文,忽然發覺周圍特別安靜。

沒有姚識秋敲打機械鍵盤的聲音,沒有他偶爾伸懶腰打哈欠的聲音,也沒有人時不時把椅子挪過來和自己閑聊,冉秋意竟有些不适應,他還記得自己第一天來到實驗室時,願望是以後不要坐在姚識秋旁邊,現在想想不禁有些好笑。

不過現在很棘手的是,他真的很想再吃一顆旺仔牛奶糖,甚至開始思考要不要去樓下的便利店買一包。

晚上的組會,冉秋意幫姚識秋占了座位,在自己旁邊。

組會開始十分鐘了,姚識秋才溜進會議室,他坐在冉秋意幫他占的位置上,對冉秋意耳語說:“老板今天沒來吧?”

冉秋意搖頭,“一天都沒看到他,估計去開會了。”

姚識秋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第一個作報告的師妹研究方向和冉秋意的毫不沾邊,他本來就有些犯困,再加上聽得雲裏霧裏,就更沒辦法跟着師妹的思路走,在筆記本上記了幾句話就開始胡亂塗鴉。

師妹的 PPT 不知道講到哪裏時,姚識秋忽然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低聲說:“秋意,你看那邊。”

“嗯?”

冉秋意順着他的目光,看向會議室的一扇窗。

此時正值日落時分,城市中的一部分人已經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馬路上的鳴笛聲混雜着人聲、音樂聲,模糊地傳進來,而那扇窗半敞着,代替鏡頭快門,恰好框住了夕陽最濃烈的時刻,一大團雲染上了晚霞的顏色,看起來格外柔軟蓬松。

冉秋意以往聽組會的時候都很認真,還是第一次留意到這扇窗裏的景色,不禁有些呆住了。

姚識秋湊近他耳邊說:“秋意,我們跑吧。”

冉秋意有點懵,偏頭看向他,“去哪?不聽組會了嗎?”

“少聽一次沒什麽的,而且……” 姚識秋看着他本子上亂七八糟的塗鴉,低低地笑了一聲,“寶貝兒,你好像也沒在聽。”

“我……”

冉秋意走神被抓包,紅着臉合上本子,稀裏糊塗就跟着姚識秋溜出了會議室。

等電梯的時候,冉秋意問他:“師兄,我們去哪啊?”

姚識秋想了一下,忽然笑了,“怎麽辦,我也不知道。”

這時電梯門打開了,章教授站在裏面,正在低頭看手機,姚識秋在他擡起頭之前,眼疾手快地拉着冉秋意閃進了一旁的安全通道。

冉秋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拉進了昏暗的空間裏,背靠着牆,和姚識秋挨得很近。姚識秋的右手戴着護腕,剛才為了站穩,手臂下意識撐在了冉秋意耳側,而他的左手還圈着冉秋意的手腕,兩人四目相對,形成一個十分暧昧的姿勢。

姚識秋很高,冉秋意看他的時候需要揚起下巴,他用氣聲叫他:“師兄……”

章教授走出電梯以後,在電梯間接起了電話,一邊踱着步一邊和電話那頭的人讨論,兩人隐在昏暗裏,面對面地站着,呼吸幾乎纏在一起,冉秋意感受到姚識秋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臉上,抿了抿唇,稍稍偏過了頭。

姚識秋喉結一滾,收回撐在牆上的手臂,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冉秋意別出聲。

他換了個姿勢,和冉秋意一起靠着牆,但左手仍然圈着冉秋意的手腕,直到老板挂了電話,離開了電梯間,他才松開冉秋意。

他挑眉笑了笑,“你手腕好細啊,我都怕給你捏斷了。”

他的語氣很自然,是冉秋意已經很熟悉的,姚識秋開玩笑時慣用的那種不正經的語氣,一下子讓氣氛變得輕松許多,仿佛剛才的暧昧只是冉秋意一個人的錯覺。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那個…… 師兄,我們坐電梯下樓吧。”

樓下有家生意很火的包子店,味道是出了名的好,卻連個像樣的招牌都沒有,就叫 “A 大包子店”。現在正是排隊人最多的時候,不少從寫字樓裏出來的上班族穿着得體的西裝,站在包子店裏排隊,出來的時候拎着全家人分量的包子,也沾了一身的煙火氣。

今天的夕陽值得每個人停下腳步,姚識秋和冉秋意還沒思考出來去哪,索性站在天橋上等日落結束。

這座天橋的人流量非常大,人們大多腳步匆匆,趕時間上班下班,擠地鐵追公交,但今天是個例外,冉秋意看到有人一手提着包子,一手舉着手機拍照,有人和女朋友開着視頻,把自己和身後的火燒雲一同拍進鏡頭裏,天橋上的貼膜小哥也站起來,不知道把電話撥給了誰。

一場尋常又不同尋常的日落,仿佛讓整座城市都慢了下來。

冉秋意也拍了幾張照片,翻看照片的時候他忽然在想,如果只是今天,只是在這個當下的話,他可能會想把照片發給姚識秋。

因為如果不是姚識秋的話,他可能根本不會留意到這樣漂亮的夕陽。

他生活得太緊繃了,給自己定下了太多目标,卻總是不願分給自己休息的時間,他一味地想朝前走,想抛下過去的舊行李,想走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卻忘了其實當下的風景才是最美的,值得一次臨時策劃的逃跑。

不過,當下最想要分享的人就在身邊,和你看着同樣的風景,好像是一件彌足幸運的事,冉秋意感到滿足。

來到這座城市生活的第四個月,冉秋意仍然有很多地方不适應,比如雨季晾不幹的衣服,學校裏走不完的上坡路,本地方言的陌生語調,但在這一刻,他好像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歸屬感。

總歸都是平凡的人間,有着相似的日落,相似的共鳴。

姚識秋沒有拍照,他随意地靠在天橋護欄上,穿着簡單的白 T 恤就足夠惹眼,幾個女孩子頻頻回頭看他,還偷偷拍了照。

冉秋意戳了他一下,告訴他那邊有人在拍他,他只是笑着聳了聳肩,一副 “我已經習慣了” 的樣子,然後從兜裏掏出一顆糖,遞給了冉秋意。

是紅色包裝的,上面印着一個圓眼睛大耳朵的小孩兒,是冉秋意今天已經吃了三顆,但還想再吃一顆的旺仔牛奶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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