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一天裏,晴轉陰又陰轉晴,傍晚時分,大風吹散了陰霾,天空藍得有些不真實。
兩人逛完超市,七七八八買了些食材,提着兩袋東西走進小區,路過小花園,碰見剛下完一局象棋,四處溜達的闫爺爺。
“呦,這不是秋意嗎?” 闫爺爺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冉秋意,“買了什麽好吃的啊?”
他看到冉秋意身邊的姚識秋,覺得臉生,便問:“哎,這位是?”
“啊,他是……” 冉秋意想了想,覺得師兄師弟的概念對闫爺爺來說可能不好理解,索性說:“他是我哥。”
姚識秋便大大方方地跟闫爺爺打了聲招呼。
棋友喊闫爺爺繼續來戰,兩人便和爺爺道了別,繼續往家走。
臨近傍晚,正是小區裏的老人出來活動的時間,冉秋意一路都在和認識的爺爺奶奶打招呼,有個奶奶還給冉秋意塞了個大橙子。
冉秋意把橙子揣進兜裏,因為太大了,露出來了一半。他把橙子用力往裏按了按,發現姚識秋在盯着自己看,忽然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說:“我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就搬到這裏了,鄰居的爺爺奶奶都是看着我長大的。”
姚識秋把那顆橙子從冉秋意兜裏拿出來,放進了自己手提的袋子裏。
“嗯,你小時候肯定讨人喜歡。”
他都能想象得到,還是個小團子的冉秋意磕磕絆絆地邁着步子,頂着兩個甜滋滋的酒窩,揮着小手,和每個鄰居打招呼。天,那得多招人疼啊,誰見了不想抱起來親一口小臉蛋兒。
當然了,現在也招人喜歡。
他看着冉秋意的後腦勺,頭頂一撮呆毛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都覺得喜歡得不得了。
冉秋意家住在一棟小高層裏,有二十多年了,房子雖略顯陳舊,但周圍的鄰居都是老熟人,互相之間親密熱絡,住着很舒服。
等電梯時,冉秋意看着門上映出的兩道人影,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就好像…… 自己真的把姚識秋領回家了一樣。
為了防止冉一卓激動起來口無遮攔,冉秋意開始給姚識秋打預防針:“我弟弟他上了大學以後…… 不太聰明的樣子,他要是說些奇怪的話,你別理他。”
“是嗎?” 姚識秋說,“我倒是挺想認識一下你弟弟的,肯定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冉秋意心說,冉一卓這傻子确實有意思,但就怕他太有意思了,那情況可真就有意思了。
到了家門口,冉秋意還沒轉動鑰匙,門就從裏面開了。
冉一卓笑得陽光燦爛,“嗨,哥。”
又轉頭對着姚識秋來了一遍:“嗨,哥。”
冉秋意:“……”
他只好順勢給姚識秋介紹道:“師兄,這是我弟弟,冉一卓。”
姚識秋說了聲你好,冉秋意看向冉一卓,咳嗽了一聲,用目光示意他好好說話,“那個,這是我師兄。”
“帥哥你好!我是冉一卓,我是他弟,親的,” 冉一卓站得筆直,朝姚識秋伸出手,“雖然看着不像,但确實是親的哈。”
姚識秋大大方方和他握手,表現得禮貌得體,頗有種成熟男性的魅力,“你好,經常聽秋意說起你。”
和他一比,顯得旁邊語氣和動作都很誇張的冉一卓更蠢了,簡直不忍直視。
“我天,我哥經常提起我嗎?我以為我哥出了家門就巴不得不認識我呢!”
冉秋意扶額,心說,現在雖然沒出家門,但我确實很不想認識你。
已經到飯點了,姚識秋把買的東西拿到廚房,冉秋意進廚房之前,路過冉一卓,低聲道:“你表現得正常一點,別太誇張了,你這是哪門子助攻啊……”
收到訊號的冉一卓果然沒進廚房一步,倚在門邊,看着整理食材的兩個人,撓了撓頭,說:“那啥…… 我等着吃就行了,我哥說我是飯桶,只會吃不會動手。”
冉秋意把廚房的推拉門拉上,終于,世界又安靜了。
“你弟還真是,跟你一點都不像。” 姚識秋悶笑着說。
冉秋意總覺得他已經看出來了些什麽,有點臉熱,說:“他從小就這樣,咋咋呼呼的,還有點人來瘋。”
姚識秋取下挂在一旁的圍裙,俯身靠近冉秋意,把圍裙套在他身上,近到氣息都撲在他耳邊,“那你怎麽這麽乖啊?”
冉秋意已經好久沒在姚識秋身上體會到這種斯文敗類的既視感了,有些不習慣,縮了縮肩膀,拾起圍裙的帶子,打了個亂七八糟的結,小聲說:“我哪知道……”
天色有些暗了,姚識秋按開了燈。
暖色調的燈光懶洋洋地灑在冉秋意肩上,他穿着棕色格紋的圍裙,身邊是各類廚具,身上仿佛罩着一層名為家的暖意。
姚識秋眯了眯眼,後悔沒把相機拿進來。
冉秋意家的廚房面積不大,兩個人擠在一起動來動去,很容易就變成肩膀蹭着肩膀,手挨着手,形成一種無意識的親昵。
冉秋意沒注意到他直白的目光,利索地準備好了做炸醬面的肉餡和豆瓣醬,準備把蔬菜洗一下,然後開火做飯。
剛要打開冰箱,姚識秋忽然伸手撥弄了一下他的耳垂,帶着涼意的手指害冉秋意打了個激靈,但他沒躲。
“秋意,你聽過嗎?” 姚識秋收回手,懶散地倚在料理臺上,“都說耳垂大的人有福氣。”
“肯定聽過啊,” 冉秋意見怪不怪道,“從小聽到大的,好多長輩都這麽說。”
方才撥弄冉秋意耳垂的時候,姚識秋注意到,冉秋意有耳洞,不過估計是太久沒戴過耳釘,都快長上了。
“耳洞都快長上了,是打算放棄它了?” 他有些遺憾地說,“我還從來沒見你戴耳釘。”
冉秋意從冰箱裏拿出一個西紅柿,準備做姚識秋點的西紅柿炒蛋,“嗯…… 男生戴耳釘挺奇怪的吧,而且平時在實驗室,也不想搞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
冉秋意轉個身取菜板的功夫,就看見姚識秋把他剛洗好的西紅柿拿起來咬了一口。
“你戴不奇怪,好看。”
冉秋意小聲嘟囔了一句:“說得好像你見過似的……”
他看姚識秋吃西紅柿的樣子像是來廚房搗亂的小孩,只得重新拿了一個。
姚識秋專心吃西紅柿,不接話了,冉秋意又忍不住偷偷看他,往他身邊挪了挪,說:“其實…… 耳洞長上了,我以後也可以重新打。”
姚識秋聽完笑了一下,捏了捏他的耳朵,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冉秋意自認為廚藝還不錯,有些期待姚識秋嘗到炸醬面時的反應,但他沒想到,真到了飯端上桌的時候,他卻在對着兩個大個子滿臉黑線。
一個是自家親弟弟,一個是自家親師兄,兇也兇不起來,只得無奈地給他倆擺好餐具。
他搞不懂,他只是回廚房收拾了一下料理臺,端了個菜,剛才還保持穩重形象的姚識秋怎麽就和冉一卓接上了頭,兩人還開了一局游戲,正玩得興起。
“你們倆…… 還吃不吃飯了……”
冉秋意十分無奈,心說這倆人真的是白長了這麽高的個子,跟小孩似的,吃飯還要人催。
“冉一卓。”
冉一卓毫無靈魂地應道:“哎,哥,馬上了馬上了,這局馬上贏了。”
看他沒希望,冉秋意又轉向姚識秋,一字一頓:“師,兄。”
“嗯…… 嗯?”
姚識秋一邊随口答應,一邊流暢地操控着游戲人物,把對面殺成殘血後,分神擡頭看了冉秋意一眼。
下一秒,他立馬放下手機,像個守規矩的小學生,端端正正地坐好。
“不玩了不玩了,先吃飯,剛才看你做飯我都饞死了。”
冉秋意滿意了,“師兄多吃點。”
另一邊,看着因為隊友跑路而被迫結束的游戲,冉一卓則是徹底懵了:這咋跟我想象的不一樣呢?
過了一會兒,他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靠,我好像又被秀了一臉。
難道這就叫妻管嚴嗎?!
可你們不是還沒在一起嗎?!
吃完飯,冉一卓十分自覺地出了門,說是約了朋友,走之前拼命給冉秋意使眼色,還給他發了無數條類似于 “沖啊哥”、“上啊哥”、“強啊哥” 的沒營養消息。
姚識秋坐在沙發上,看冉秋意忙來忙去,又是倒水又是洗水果的,顯然是在招待客人。
可他不想當普通客人。
“秋意寶貝,” 姚識秋說,“你都不邀請我去你房間看看嗎?”
“啊?” 冉秋意放下水果盤,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姚識秋換了種語氣,帶着點懇切,甚至還有小心翼翼,問:“我可不可以去你房間看看?”
冉秋意可太知道他了,這委屈勁兒的,好像房間裏有什麽秘密不給他看一樣。
“可以是可以,不過……” 冉秋意走到卧室門口,背靠着門,朝姚識秋伸出手,“我的明信片呢?給了明信片才能進房間。”
“什麽明信片?” 姚識秋開始裝傻。
“你下午不是說給我寫了明信片嗎,在哪呢?”
“可是我又沒說今天給你。”
“……”
原來,還能這樣。
冉秋意被噎住,只好帶他進了自己的卧室。
冉秋意的卧室布置得簡潔溫馨,東西不少,光是書架就占了一整面牆,但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書架上有個哆啦 A 夢的擺件,頭頂上有斷裂的痕跡,像是缺了個竹蜻蜓,姚識秋拿起來看了看,問他這個怎麽壞了。
“我小時候特別喜歡這個,” 冉秋意說,“竹蜻蜓被冉一卓摔掉了,我就覺得哆啦 A 夢飛不起來了,躲在被窩裏偷偷哭了一晚上。”
姚識秋不動聲色地皺了一下眉,問:“你那時候多大?”
“三年級。我記得特別清楚,因為真的太傷心了,” 冉秋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現在想起來,覺得那時候好傻啊。”
“那你怎麽沒跟爸媽告狀,讓他們收拾你弟弟,或者再買一個新的?”
冉秋意踮起腳,把高處的一本書放好,随口答道:“他那時候還小嘛,才一兩歲,不懂事很正常。”
“買新的也沒必要啊,只是壞了一點點。”
姚識秋聽着聽着,忽然就有點心疼了,忍不住摸了摸冉秋意的頭發。
他站在書架前,上下看了一遍,轉頭問冉秋意,“怎麽沒有你高中時候的筆記本之類的?我還想看看呢。”
“早就被借出去啦,” 冉秋意說,“一開始是被親戚家的小孩借走了,後來他高考完,又借給了另一個親戚,傳來傳去的,現在我也不知道在哪家了。”
冉秋意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相冊,“師兄,你可以看這個。”
相冊裏是他從小到大的照片。
姚識秋坐在床邊,一頁一頁翻過相冊,仿佛有漫長的時光順着舊照片的毛邊與折痕,緩緩流淌過他的指尖。
他想,原來我喜歡的人,是這樣長大的。
他有一個平凡的、溫馨的家,小時候每個周歲都會去照相館,穿着可愛的衣服拍照;從他七歲開始,藝術照上多了一個弟弟,他抱着弟弟,表情懵懂;他一直很優秀,從未讓父母失望,相比同齡人,他有着超前的懂事,哪怕委屈自己,也先想到照顧別人。
相冊停在高中時代,穿着校服的他笑得有些腼腆,十六七歲的年紀,已經長成了漂亮的少年。
合上相冊時,姚識秋感覺心裏滿滿當當的。
如果可以,他真想陪着冉秋意長大,讓他擁有一個哥哥,讓他做那個可以任性耍賴,處處被寵着讓着,不用那麽優秀的小孩。
他甚至還翻看了冉秋意初中畢業時的同學錄,年歲久了,紙張都泛黃了。
“我也想填一張。” 他擡頭看着冉秋意。
冉秋意足夠縱容,直接從筆筒裏抽了一支筆給他,“你想填就填吧。”
姚識秋接過筆,竟真的一本正經地填寫起來,從姓名開始,每一項都填了。
姓名:姚識秋
性別:男
生日:10.23
星座:天秤
血型:O
電話:137****8752
住址:A 大博士公寓 一棟 326
興趣愛好:籃球 游戲 睡覺 秋意請我吃飯
對我的第一印象:新來的小師弟怪好看的
喜歡的歌手:很多
喜歡的科目:語文
喜歡的食物:秋意做的炸醬面
喜歡的動物:狗
喜歡的他 / 她:-
…………
“欸,這個怎麽不填啊?” 冉秋意指着他空下來的那個問題。
“這同學錄想窺探初中生的青春期秘密呢,我可不上當。” 過不了幾年就要奔向三十的姚識秋大言不慚道,然後翻過同學錄,開始寫留言。
冉秋意看他寫下了 “親愛的秋意同學”,剛想要湊近一點,就被攔住了。
姚識秋:“你別看着我寫啊,怪不好意思的。”
冉秋意心說原來你也會不好意思啊,但還是乖乖地轉過臉,趴在桌子上,看姚識秋的筆尖在紙面上滑動。
他耳朵貼着桌子,姚識秋寫字時沙沙的聲音仿佛近在耳邊。
他們這類專業算是半個碼農,平時很少有手寫的需要,這會兒忽然靜下來,冉秋意竟覺得這個聲音很好聽,想要多聽一會兒。
“我老是感覺,你對我以前的事,既感興趣,又不感興趣,” 冉秋意盯着筆尖的軌跡,猜不出姚識秋在寫什麽字,“就…… 挺奇怪的。”
大概和姚識秋在一起的感覺太舒服,甚至讓他有些飄飄然了,沒頭沒尾的話,就這樣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
姚識秋沒有擡頭看他,但唇角是揚着的,“什麽叫既感興趣,又不感興趣?”
冉秋意換了個姿勢趴着,把臉藏起來,“比如,你問我談過幾個男朋友,但又不問我…… 談過什麽樣的男朋友。”
“這個啊,” 姚識秋的筆尖頓了一下,“可能是因為,我有點盲目自信吧。”
“什麽啊……” 冉秋意失笑。
“就是覺得,不管你的前任是什麽樣的人,總歸是比不上我。”
姚識秋一邊說,一邊仍在流暢地寫着,仿佛真的是因為盲目自信,所以說這些的時候才會毫不動搖。
冉秋意看他一副淡定自若的樣子,莫名覺得他特別帥氣,特別迷人。他抿了抿唇,偷偷笑了一下,“嗯,那倒是。”
因為過去終會蒙塵,會被擦亮的永遠是明天。
姚識秋,當然是最好的。
晚上,冉秋意把姚識秋送到地鐵站,再回到家,才讀了那張同學錄上的留言。
“親愛的秋意同學:
你好。
我很高興,也很榮幸能做你的師兄,和你共事的感覺非常好,解決問題時,我們經常想到一塊去,我姑且自作多情地稱之為默契。
我總開玩笑說,你是我帶出來的小師弟,得跟着我,我才放心,但其實你比我更優秀,早就能獨當一面,我只是有點舍不得,怕你走彎路,不想你受委屈。
總有人說,一直念書是因為不想離開象牙塔。但其實這條路有多難走,只有在路上的人才知道,不過呢,越是難走,就越要相信,我們時刻勝利在望。
望日後一切順心,事事如願。
最後,師兄還想說點酸話。
秋意寶貝,希望你每一次笑,都是因為真的開心,記住不管你在哪,我都會在你身邊。”
冉秋意把這頁同學錄放在了整本的最上面,然後放回書架的原位。
姚識秋的留言裏,除了最後一句,真的可以當做他們作為師兄弟的臨別贈言。
但是最後一句,又不止步于師兄弟。
姚識秋用實際行動讓他相信:無論你在哪,我都在你身邊。
或許生活總是會這樣,晴轉陰,又陰轉晴,但只要确信有這麽一個人就在不遠處,就算灰心,就算害怕,也只會想着向前看,想和他擁有下文,想和他共享很長很長的時間。
冉秋意心想,自己或許真的是個有福氣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