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姚識秋在北京停留了四天。
白天,他背着相機走走停停,在胡同裏悠閑地散步,興致來了,也會去擠一擠游客多的景點;冉秋意則在醫院照顧母親,時不時收到姚識秋發過來的照片,也會給他推薦下一個去處。
傍晚時,他們會在某個地鐵站碰面,一起去吃晚餐。
雖然這裏是自己長大的地方,但冉秋意卻發現,和姚識秋走在一起時,他好像還是會下意識地跟着姚識秋,做選擇的時候也一樣,總是姚識秋優先為他考慮,他反而一點沒有身為東道主的自覺。
發現自己無意中學會了依賴別人,做被照顧、被遷就的那一個,冉秋意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十一假期結束,冉秋意的母親出院了,狀态恢複得比醫生預想中還要好,冉秋意便放心地回到了學校。
生活總要回歸正軌,再次開啓忙碌。
最近有個預研的項目要寫方案,章教授讓冉秋意全權負責,給他分了幾個研一研二的師弟師妹幫忙。
因為材料準備得急,內容又多又雜,以至于交方案的前一天,冉秋意不得不做好帶着師弟師妹通宵趕工的打算。
姚識秋這段時間在忙另外的項目,一直在外協單位參與聯調,冉秋意有兩天沒見過他了。
為了方便分配任務,冉秋意把師弟師妹們叫到了會議室,讓大家集中起來幹活,這樣效率會提高不少。
十二點半,冉秋意有些困了。
一個人打了哈欠,整個會議室都開始哈欠連連。雖然自己也是被安排的,但是讓師弟師妹跟着自己熬夜加班,冉秋意心裏還是過意不去,便想着給他們買咖啡。
他低頭看外賣,聽到會議室有人推門進來的聲音也沒擡頭,直到肩頭覆上一雙手。
“不用看了,我買回來了。”
是姚識秋。
冉秋意驚訝地回過頭,“師兄?你怎麽來了?”
“我來給你打工啊,” 姚識秋把買來的咖啡放在桌上,“秋意老板,你可以随便使喚我。”
“你這是什麽情況?” 他撥了一下冉秋意頭上的夾子。
冉秋意頭發長了,因為最近太忙一直沒時間去剪,劉海都有些擋眼了,他覺得不舒服,影響工作效率,幹脆找了個夾文件用的燕尾夾,把劉海夾到一側去了。
雖然有點滑稽,但他覺得自在多了。
師弟師妹們看到他的新發型時,哄笑了一陣。冉秋意不僅不在意,甚至覺得挺好的,剛好能調和加班的氣氛,不能讓師弟師妹們苦兮兮地跟着自己幹活嘛。
冉秋意都忘了自己頭發上還夾着東西,耳朵騰地一下紅了,“頭發有點擋眼…… 就随手夾了一下。”
等到師弟師妹都去分咖啡奶茶,旁邊沒人了,姚識秋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怪可愛的。”
姚識秋搬了個椅子,挨着冉秋意坐,幫他畫方案裏需要的框圖和流程圖。
冉秋意看他一臉疲态,估計是剛在外協忙完項目就趕回來幫自己了,還做的是繁瑣又沒有技術含量的活。他有些心疼,扯了一下姚識秋的袖口,小聲說:“師兄,要不你回去休息吧,讓你幹這些活也太大材小用了。”
“這有什麽的,” 姚識秋笑了下,往冉秋意身邊靠了靠,兩個人躲在屏幕後面,像是在說悄悄話似的,“要是覺得不好意思,今晚你就當做…… 我是你師弟。”
他挑了挑眉,“秋意師兄,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盡管吩咐。”
“……” 冉秋意可不敢答應,他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假裝喝咖啡,順勢用杯子擋住自己變紅的臉。
熬過一段時間的困倦,到了淩晨三點,大家反倒越來越精神了,方案也進行到了收尾工作。
淩晨五點半,整合出了最終版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紛紛合上電腦,站起身伸懶腰,走出會議室活動四肢。
冉秋意把方案刻成光盤後,終于有了一切結束的實感。
他對姚識秋說:“師兄,要不我去買早餐吧,讓大家吃完飯再回去休息……”
他說着便站起身,因為低血糖,眼前一陣發黑,下意識伸手去扶桌子,結果摸了個空,還以為自己要摔在地上了,下一秒,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姚識秋把他緊緊摟在懷裏,捏了捏他的後頸,在他耳邊後怕地說:“寶貝兒,你想吓死我嗎?”
冉秋意還在犯暈,嘴唇都白了,乖乖趴在姚識秋肩上緩了一會兒,松開他後背的衣服,聲音悶悶的:“我沒事了……”
姚識秋把他按回座位上,一臉嚴肅地說:“坐這兒等我,我去倒點熱水。”
他倒了杯熱水,還把冉秋意桌上的糖罐子拿過來了,問冉秋意要吃哪種糖。
冉秋意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啜着熱水,指了一下罐子最底下的旺仔牛奶糖,說:“要奶糖。”
姚識秋捏了一下他的臉,說他:“還挺難伺候。” 說完把罐子裏的糖全倒在桌子上,找到旺仔牛奶糖,遞給冉秋意。
樓下包子鋪已經開始蒸包子了,姚識秋買了一大兜包子回來。幾個師弟師妹都是第一次在教研室熬通宵,圍着會議室的桌子,用手拿着包子吃,雖然個個都頂着同款黑眼圈,但因為沉浸在勝利的興奮中,包子似乎都比平時吃着香了。
姚識秋和冉秋意沒去吃,并肩站在走廊窗邊,一人含着一顆糖,看着蒙蒙亮的天。
“總覺得怪對不起大家的……” 冉秋意說。
“不怪你,你也是臨時接到任務,沒辦法,” 姚識秋攬過他的肩膀,安慰他,“再說了,秋意領導這麽好,大家都願意跟着你幹活。”
“你看,一晚上沒有一個人有怨言,都是你帶得好。”
冉秋意和他相視一笑,感覺心情輕松了許多。
冉秋意的劉海用夾子夾了一晚上,夾子取下來之後就變成翹着的了,姚識秋伸手按下去,松開手又翹起來了,索性又把夾子夾回去了,反正怪可愛的。
“秋意,該剪頭發了。”
“其實我覺得你留長發也會很好看,” 他擺弄着冉秋意的頭發,“你看,可以這樣…… 在後面紮個小揪。”
“快得了吧,你就愛逗我,” 冉秋意笑着打他的手,“你怎麽不紮一個,你的頭發也長了。”
姚識秋打了個哈欠,“那正好,補完覺一起去剪頭發吧。”
“好啊,那你睡醒了記得叫我。”
其實姚識秋的頭發早就長到了原先的長度,甚至比之前更長一些,但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提那個約定。
冉秋意不知道姚識秋是怎麽想的,但對于他自己來說,現在和姚識秋的相處似乎已經達到了最佳狀态,他一方面并不心急和姚識秋更進一步,另一方面,他心裏還是希望能先取得家人的支持和認可,再考慮談戀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覺中,太陽完全出來了,天光大亮。
冉秋意的第一反應,是偏頭去看姚識秋的側臉。
姚識秋的下巴上冒出了一層胡茬,但因為長相偏英氣挂,胡茬在他臉上并不顯得違和,反而像是助長了他身上的男人味。
冉秋意發覺,原來特別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真的會越看越喜歡的,慢慢看到他不一樣的帥氣,對方還什麽都沒做,自己就先被外表上的吸引力弄得暈頭轉向了。
如果…… 一切都能像喜歡一樣簡單就好了。
姚識秋最近在悉心照料他的小橘子樹,他的小橘子樹結果晚,眼看着十月份都快過完了,枝頭的小橘子才将将要成熟,而且只有五個。
宋彥輝已經開始觊觎這幾個小橘子了,并和孟瑾打賭,姚師兄今年的橘子依舊會酸死人。
他們打賭的時候,姚識秋正在挨個确認橘子的狀态,聞言,指了指冉秋意之前挂在枝頭上的 “今年我一定甜” 标牌,說:“看見沒,我們秋意給的祝福,說明這橘子今年有福氣加成,必然會甜。”
冉秋意快要笑死,想不通自己什麽時候成了福氣的代言人。
日子晃一晃,很快就晃到了秋天的最後一個節氣,霜降。
讨論怎麽慶祝姚識秋的生日時,實驗室的所有人都在策劃着怎麽狠狠宰姚識秋一頓飯,只有冉秋意在發愁送什麽禮物。
上個月冉秋意過生日,姚識秋送了個和自己同款的機械鍵盤,并極力推薦他用這個鍵盤敲代碼,說是爽感不亞于用它打游戲。
冉秋意試了,确實很爽,就是聲音有點擾民。
關于送禮物,冉秋意實在沒有想法,實用的東西,姚識秋好像都不缺,擺着好看的東西,姚識秋好像也不感興趣,總不能送衣服或者鞋吧……
他只好去問姚識秋:“師兄,你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下班時間,姚識秋正在偷閑打游戲,他敲着和冉秋意同款的機械鍵盤,悠閑地殺了對面一個人,說:“我啊……”
“我想談戀愛了。”
他的目光甚至都沒有離開過屏幕,似乎只是随口一說而已。
沒有直白的對視,也不是暧昧的暗示,冉秋意卻覺得臉頰發燙,他下意識咽了下口水,忽然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
國慶從家裏回來後,除了為實驗室的事焦頭爛額之外,冉秋意心裏也挺亂的。
母親雖然出院了,但情緒上卻比身體上更難恢複,不能回到講臺上,對于一位熱愛工作的老教師來說實在太心酸。
人一閑下來,心思就容易變多,蔡老師整日郁郁寡歡,對身體恢複自然沒有好處,暫定于十一月初的手術可能也要推遲。
有一次和母親打電話,母親對冉秋意說,現在每天在家閑着太無聊,就等着他快點畢業成家,生個小娃娃讓她帶,這樣她又可以當老師了。她還開玩笑說,其實也不用等到畢業,畢竟現在博士期間生孩子的也不少嘛。
雖然知道母親是難得心情不錯,開開玩笑,不是真的着急讓自己娶妻生子,但冉秋意還是一點也笑不出來。
他完全不敢想象自己以後出櫃的場景。
姚識秋說想談戀愛,冉秋意現在還沒有準備好給他一個答案。
他想起自己的上一段戀愛,愛上一顆蘋果,哪怕蘋果長在很高的樹上,哪怕只能仰望,他也要踮着腳去夠,夠不到,就爬上梯子去夠。
在這件事上,他絲毫沒有優柔寡斷。
他摘下了蘋果,嘗到了甘甜,最後卻還是兩手空空,仿佛什麽都沒擁有過。
在醫院照顧母親的時候,有天淩晨,母親發低燒,他叫來值班醫生,醫生說有可能是突發感染,需要進一步檢查。
母親被推進檢查室後,他一個人坐在走廊裏,盯着冷冰冰的電子鐘,忽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有一瞬間,他想起了前任,那個永遠溫和體面的男人就是在母親生病期間放棄了他們的愛情。
冉秋意固然傷心失望,但他知道,那個人也不好受,所以他沒辦法恨他怪他,更何況他非常清楚那個人的好,他甚至可以把他們之間的無疾而終歸結于緣分不夠,誰也沒有錯,再去很遠的地方自己慢慢療傷。
只是他從決心放下到真的放下,并且已經愛上了一個更加值得的人以後,還是逃不掉要面對上段感情留下的後遺症。
他不像以前那麽勇敢了,他的顧慮太多了,太容易不安和害怕了。
他再也不想經歷一次家人反對,一方要在親人和戀人之間慢性拉鋸,最後無論如何都會變成兩敗俱傷的場面。
他不敢在前路未知的時候開始,沒有達到萬無一失的幸福,他不敢拿,也不敢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