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黃泥脫色,分得糖利

黃泥脫色法并不複雜,甚至一頁紙都寫不滿,但是這方法實在是匪夷所思,用黃泥這等污濁之物淋濕珍貴的紅糖,竟然就可以脫去紅糖的顏色,獲得雪白晶瑩的白砂糖?

岑羽已經來回看了三遍,甚至對上面的字可以倒背如流,末了,他将手上的方子輕輕放下,擡頭看着坐在下首的青年,神色嚴肅,語氣不複方才的肆意笑鬧:“不知探微這法子從何而來,這方子可有驗證過?”

謝時自不能說出這方子的真正由來,只能按照歷史上記載的黃泥脫色法真正誕生的過程給他講了個故事:“方法乃小生機緣巧合之下發現。樂縣多雨水,有一年春雨連綿不絕,吾家牆壁乃黃土制成,因雨水不斷沖刷而有一面不幸倒塌,正好壓在那廚房的糖缸上。”

“雨水不絕,直至十數日後雨過天晴,收拾廚房清除殘泥時我偶然發現,糖缸裏被黃泥水浸泡過的紅砂糖脫色轉白。探微發現此種情形,為驗證此是否為常法,後又在家中試驗,發現果然奏效,不過幾次試驗後,發現惟有按照方子上寫的方法制白砂糖,才最為省時省力,且耗費甚微。”

紅糖黃泥脫色法有其發展過程,前期的方法效率不高,且較為耗時長,随着時間推移,此法也被古代糖匠們慢慢摸索着改進,而謝時直接給的是《天工開物》裏的成熟方法。

岑羽萬萬沒有想到這價值千金的脫色法竟然是這樣發現的,但又不得不說,這個發現過程毫無破綻,至于為什麽其他人發現不了,那岑羽只能說是謝時運氣逆天,且尋常人就算發現了這種情況,估計也想不到這上面去。誰能想到用黃泥淋糖呢?他岑家養了多少糖匠,耗費了多少心力在脫色法研究上,不也沒發現?

至于為什麽謝時發現了這種價值千金的方子,沒有開糖坊牟利呢?岑羽已經自行給他想好了理由,一是謝家沒有底蘊置辦糖坊,二則謝時一介書生,不通商賈之事。

福州地處東南,氣候溫潤濕熱,适合廣泛種植甘蔗,早在西漢初年閩越王就曾向中原進貢“糖”。在本朝以前,制糖普遍以煮糖法,搗碎後蒸了又煎,煎了又蒸,最後出品的糖漿是液态的,冷卻後成黑渣,這就是黑糖,又稱紅糖。

等到蒙人建立蒙朝,幾個埃及人将加灰凝固法引入華夏,在糖漿中加入樹灰,使得糖漿很快凝結形成固體,此法很快推廣全國。但凝固的問題解決了,讓紅糖去色變成白砂糖卻是始終困擾糖商。

古代也有白砂糖,又叫做糖霜、糖冰,卻不是将紅糖脫色為白糖,而是在熬糖的大鍋和攪糖的竹棍上提前結晶的霜塊,這層霜塊其實也不是白糖,而是更加純淨的冰糖。然而想想這過程也知道,這種生産冰糖碎塊的方法只能憑運氣,所産甚微而細碎,跟後世方方正正的冰糖塊沒法比。

盡管如此,這種冰糖依舊尤為珍貴,是罕有之物,福州作為産糖大府,每年都需要上貢一定數量的冰糖。岑羽前幾日外出,便是收到州尹下的宴帖,去赴了一場鴻門宴。州尹下令,由于宮中要求,今年福州上貢的冰糖數量要比往年多三層,而作為福州第一糖商,又是不受待見的南人,岑家自然首當其沖。

謝時自然不知道,因緣巧合之下,他這次的方子送得可謂是恰到好處的雪中送炭!憑借岑家的糖坊,不是完成不了此次貢糖任務,只是難免會影響到自家分量,且耗費大量人力財力。但若是謝時的黃泥脫色法被驗證可行,那為難無數糖商的白糖量産千古難題便迎刃而解,到時候豈不是要多少白糖便有多少!

岑羽看着眼前薄薄的一張紙,看見的是雪白的砂糖變成白花花的銀兩滾滾而來的未來,此時他早已忘記自己不占人書生便宜的念頭,而是滿腦子想着怎麽秘密試驗方子,擴張自家糖坊,将白砂糖換成黃金!

然而他內心震蕩,面上卻是苦笑着嘆了一口氣,“時弟,你這禮實在過于貴重啊。”

謝時微抿了一口茶,輕輕一笑,“貴重不貴重,要看在誰手上,這方子在小生手上,用處不大,便算不得貴重。”況且他又不是只有這一種賺錢的方子。

糖這種東西,在現代工業革命以前,一直都是稀罕之物,能做得起糖的生意的勢力背後,絕對非富即貴,他根本就沒想過要參一腳,免得懷璧其罪。謝時只想用這個白得的方子買斷謝老爹的牢獄之災,目的達成就好。

岑羽抵掌大笑:“此等心性,固安所不能及也。實不相瞞,若是此脫色法當真,對于岑家來說受益非凡,但我岑家也不能平白占時弟的大便宜,如此,此法可成,所得十年利潤,我岑家與時弟八二分。”

岑羽可以說是非常有誠意了,拱手便讓了一座金山給謝時。他這是有意結交謝時,此子絕非池中物,同時也是為了把人拉到一條船上來,防止方子外傳。

但謝時并沒有被財富蒙住雙眼,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況且這個方子非他所為,而是前人的經驗成果,或許如同歷史上記載的,在不久後,便會有人偶然在一場大雨後倒塌的牆下發現。

但論做生意談判,謝時可不是岑羽的對手,兩人一番拉鋸,最後謝時以此方獲得五年半成糖利和每月一定份額的白糖。畢竟糖作為五味之一,在美食制作中可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比起錢財,謝時反而對于糖的份額更看重。

雙方約定待岑氏糖坊檢驗方子後便再次相約,簽訂契書,正說着,只見潘達兒從外頭進來,快步來到岑羽跟前,附于耳邊說了幾句,岑羽聽完,眉頭便皺了起來。謝時見此,便提出告辭。

岑羽卻是攔住了他:“探微且慢,令尊如今可得空?”

謝時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答道:“家父今日受一戶人家邀請去做喜宴。”這是謝時臨出門的時候發生的事兒,那戶人家娶新娘子,偏偏請的廚子鬧肚子上不了竈,聽聞謝巨在家,趕緊上門來請去救場。

岑羽一聽,只得嘆道:“真是不巧了。”

事關謝巨,謝時便多問了一句:“固安是有何急事尋家父?”

岑羽苦笑,這般那般說給他聽。原來宋郗老先生昨日到訪書院,點了名想吃謝廚的涼拌手藝,這原本是一件小事,只需吩咐廚房一聲。如今謝巨被開除,原本想讓那副手盧賈替上,但是剛剛小厮去到食堂廚房傳話,竟發現那盧賈還未來上工!群龍無首,後廚備的都是些尋常菜色,用來招待貴客實在是不夠體面。

謝時一聽,笑了,若是平時,他不會多管閑事,但這盧賈慫恿又告發謝巨的仇,他可還記得。

“固安兄也信得過我?”

岑羽如今對謝時觀感極好,評價極高,引以為生平好友,畢竟人家可是眼也不眨地給他送了一個聚寶盆,金錢的魅力讓岑羽此時看謝時就像看送財仙子,當下應道:“此話吾弟何需問?探微可是有推薦的大廚?快快說來!”

謝時将食盒蓋上,語氣悠悠:“那大廚近在眼前,就看你敢不敢用了。”

岑羽一愣,随着謝時的舉動看向食盒,嘴巴一抿,舌尖上還殘留着馥郁香氣,留戀着軟糯口感,又看向一派從容等他做決定的謝時,一拍桌:“看來今日我又有口福了!”

衆所周知,除非是上早朝的官員,古人一般一天只吃兩餐,餓了便吃點心。朝食進食時辰是在巳時,大概相當于現代的早上九點,謝時吃番茄炒蛋那頓便是朝食,晚上那一頓稱之為晡食,一般在酉時(下午五點),此時離晡食尚有一個時辰,對于謝時來說,兩個小時置辦一頓豐盛的宴席并非難事。

但是岑羽不知啊,他想了想,忍痛将謝時送給他的點心分了一份出來,叫人送去宋老先生處,以防開飯晚了,老先生肚餓等着。

岑羽正好無甚要事,便親自領着謝時到食堂去,同時對謝時的廚藝頗為好奇。東滄書院共有師生仆從幾千人,吃飯的食堂自然占地不小,且俱是兩層樓高的一排建築。岑羽又指向一棟裝飾最好,面積較小的建築,那是十千閣,乃山長和師長們吃飯的地方,有另外的出入口,其餘的食堂則面向學子們。謝時熟悉這種模式,這不就是教師特供和學生食堂嘛!

既然是救場的,謝時便沒有多游覽,而是直接叫人帶去了後廚。後廚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好在謝巨在大戶人家待過,知曉病從口入,因此平日裏很注意後廚衛生。萬一衛生不過關,做的吃食害主人家鬧了病,指不定被打殺發賣咯。

謝時沒有見到蟑螂一類的東西,便放下心來。岑羽也不知怎得,不出去外邊等着,見謝時開始挑揀食材,問道:“時弟要做什麽菜色?”

謝時沒有立即回他,而是将需要用到的食材一一取出,才開始報菜名:“涼拌四件、一碟白切雞、碧綠鳜魚卷,煎釀豆腐、冬瓜盅、蝦挺新鮮,主食便吃鮮蝦雲吞。”

岑羽:……白切雞是何物?鳜魚卷大致曉得,煎釀豆腐沒吃過,豆腐如何釀?雲吞是什麽新吃食?

岑羽:看來還是我吃得太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代周環《興化府志》是目前已知最早記錄黃配脫色法的文獻,所以方法發現時間應在元明,本文僅作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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