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入後廚,打臉小人

“官人?官人?恁可快醒醒,這天都快黑了,恁可是要再續一晚?”一婦人上身只穿着小衣,坐在床沿,輕輕叫着床上睡得死沉的恩客。

床上的男人不厭其擾,悠悠轉醒,口中囔囔:“小淫、婦作死,敢吵你爹安睡!”那男子黝黑的色兒,壯實的身板,生得倒是憨厚老實,可惜此時滿身酒氣,尤帶酣氣,一雙眼睛瞪着那婦人,口中咒罵,煞氣得很,吓得婦人軟了身兒。

幸好此時外頭有龜公敲門:“官人可起了?外頭有人來找哩。”

婦人立馬應道:“起了,進來吧。”又趕緊伺候人穿好衣裳。

這夜宿花樓的男子便是書院食堂副手盧賈,盧賈最近可謂是春風得意,擠走了謝巨,他順勢上位,後廚成了他的一言堂。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也同樣适用于小小的後廚。從前有公正嚴明的謝廚子坐鎮,後廚自然分工有序,賞罰分明。然而主廚換了個人,底下被壓着的魑魅魍魉也個個跑出來了。

食堂裏那些個想換份肥差的小人紛紛上趕着奉承盧賈,昨日便是有一人想要替那采買的差事,便花錢在花樓置辦了一桌酒席,點上兩個敬酒伺候的,邀那盧賈喝花酒,兩人一番花天酒地,酒醉之後便順勢各點了個可人兒留宿。

屋內不透光,盧賈也瞧不見此時的天色,但不知為何,心中有些發慌,便粗聲問道:“現在幾時了?”

婦人小聲答道:“快申時了。”

盧賈當即大驚,這一醉酒竟睡了大半個白天,他趕緊推開那婦人,下床蹬上布鞋,匆匆推門離開,到了樓下,又在門口見到了趕來尋人的王二猴子。這王二猴子是後廚裏的燒火工,平日裏慣是盧賈的狗腿子,很是得了謝好處。

王二猴子趕緊道:“盧廚恁可快些跟我回書院吧,今日書院來了貴人要招待,岑大官人身旁的小厮兒專門到後廚點菜,正好撞見恁不在。我給瞞過去了,恁快回後廚主持晡食吧!”

朝食吃的都是一些白粥小菜和點心,後廚都是做慣了的,各有分工,哪怕盧賈不在,也不礙什麽事,但是貴客點的涼拌可是謝巨的獨門手藝,也就被謝巨當成半個弟子的盧賈才學到幾分功夫,兩位都不在,後廚自然沒人會做。因此王二猴子趕緊出來找人,二人邊說邊奔走,恨不得有雙飛毛腿,好立刻到書院。

再看另一頭,書院的後廚裏,此時擺了二十幾口大鍋,大多數鍋裏都沒燒火,只有正中間幾口鍋裏冒着白騰騰的熱氣,邊上站着一個跟後廚格格不入的襕衫公子。此時雖然還未正式開火,但後廚的幫廚們也得洗菜切肉地做好烹饪前的準備工作,因此也是忙得熱火朝天。

然而今日幫廚們卻都有些心不在焉,手裏幹着活,眼裏卻不往手上看,一個兩個眼都偷偷瞥向那正中間切菜的書生,聽聞那位就是謝廚家的秀才公兒子,瞧着真是一表人才,十裏八村沒有的俊,就是怎麽到他們後廚這來了,還做起了菜,旁邊還有書院的大人物陪着!

謝時沒有在意這些或明或暗的窺探和好奇,待挑選好了足夠的食材備料後,便認真地投入到了美食制作中。燒火自然不用他來,岑羽讓後廚叫了個手上功夫到家的燒火工給謝時打下手。

趁着竈鍋裏正燒着水,謝時将幾道涼拌做了。涼拌四件指的是涼拌海蜇絲,涼拌木耳,涼拌藕片,涼拌黃瓜這四樣清脆爽口的冷盤,大多都是夏令時節的蔬菜,正當時節。大抵涼拌菜肴,重點都在調味上,秘不外傳的調味料才是謝巨做的一手好涼拌的秘訣,謝時也有獨屬于自己的一種調味料。

四種冷盤看着工作量大,實際這幾種涼拌的調味都差不離,因此只需要将食材切好煮熟,調制拌汁拌勻即可,簡單快手,滋味卻不平淡。

謝時做涼拌的時候,其他人大都以為是謝巨傳授的秘方,還有好幾個默默記下調料和順序,可惜分量就無法準确掌握了,只能看着謝時手一抖,就往大碗裏倒入了合适的分量,不增一分也不減一毫。

涼拌只是開胃小菜,接下來的菜色才是真正好戲開鑼。

大鍋裏的滾水燒開,丢入姜片蔥段,精心挑選的小油雞去毛掏淨內髒後,直接浸入開水中燙熟,掐好時間熄火,讓熱水的餘熱将小油雞慢慢浸熟,然後再掐好時間撈出澆上冷水。這樣做出來的白切雞剛熟不爛,唯有斬塊後,從骨頭縫裏殘留着幾絲血水證明它的鮮嫩無比。

再配上謝時用十幾種調料精心制作的蘸水,一道嶺南經典涼葷白切雞便大功告成。行家一出手,就知深淺,其他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謝時已經開始磨刀霍霍向第二道菜了。

如果說白切雞是粵菜的第一才子,那麽煎釀豆腐便是客家菜的三大美人之一,傳說歷史上衣冠南遷的中原人到了南方後,過年無麥包餃子,便想出來了煎釀豆腐來替代餃子。

将一小方雪白的水豆腐挖出小坑,“釀”入半熟的肉糜餡料,下油鍋,“刺啦”一聲,聽覺和味覺同時大受刺激,豆香和葷香頓時四溢,謝時将豆腐煎至四面金黃,又倒入豆腐末和肉末勾芡好的濃湯,蓋上鍋蓋焖煮,此時濃郁的香氣飄滿了後廚,已經有人開始咽口水。

那坐在竈旁拉風箱的燒火工此時對香味感受最深,不久前明明剛吃下肚的飯,這會肚子卻饞得咕咕作響。

這場味覺的折磨還不算完,在焖豆腐的時候,謝時轉身又取來一粒小巧渾圓的冬瓜和一尾肉厚的鳜魚。冬瓜盅和鳜魚卷這兩道菜最後都需要上甑蒸,因此謝時打算同時備料。

一直在後廚圍觀的岑羽原本還擔心他會因為時間緊迫、地方不熟悉而忙亂,但這麽一會下來,謝時忙中有序,動作奇快,面上永遠一副從容不迫,一轉眼就完成了兩道菜色,這使得他對這頓宴席更加期待了!畢竟這些菜色,哪怕是他這種飽饫芳鮮,嘗遍美味,自認為見多識廣的食客都未嘗過。

鳜魚對半片開,手起刀落,又片成片狀,謝時甚至還很有閑情逸致地即興給冬瓜做了個瓜雕。因着要宴請的客人是一位老先生,瓜壁上雕瓜瓞綿綿圖和麻姑獻壽圖便很合适了。煸炒後炖至爛熟的排骨倒入雕好的冬瓜裏,煨至入味的火腿絲、香菇絲、冬筍絲放入鳜魚片卷成小卷再勾芡好,二者便可以都上甑蒸了。

然而謝時并沒有停下,趁着這個時間,謝時又開始擀制作雲吞皮的面皮。取的是朝食時後廚剩下來的面團,已經發好醒面完,省了大半時間。雲吞皮被擀至薄薄均勻的一大張,三兩下切成一張張四四方方的雲吞皮,包入鮮蝦和豬肉糜制成的內餡,五指輕輕往掌心一隴,虎口一捏,便是一個金魚尾形狀的鮮蝦雲吞。

雲吞一個個投到吊好的高湯裏,便像是一群小金魚入了水,下擺如同魚尾般在滾湯裏搖曳。

也是趕巧,謝時雲吞剛開始煮,外頭就匆匆跑進來兩人,正是從花樓裏趕回來的盧賈等人。

也是這盧賈夜路走多了,老天爺都樂意他倒黴,他這會匆忙從外頭進了後廚,注意力全被竈頭邊上做羹湯的謝時吸引了去,愣是沒瞧見衆多幫廚當中多出來的一個華服青年——他的頂頭上司岑羽。

謝巨将盧賈視為半個徒弟,二人從前感情面上看自是不錯的,小時候謝時也曾來過書院,盧賈自然是見過謝時的。這會見他在後廚随意拿用,仿佛主人翁一般,當即也不去想他怎麽會在後廚出現,只将臉色一沉,“你們幹什麽吃的!後廚是什麽地方,怎麽能什麽阿貓阿狗都放進來,這要是飯菜吃了有個什麽閃失,誰來負責?”

盧賈自以為自己這一番指桑罵槐很是威風,卻不想,不僅謝時這個當事人将他的話當耳邊風,手上的動作停都沒停,就連後廚的其他人這會也詭異地安靜,沒有出聲相幫。

盧賈頓時感覺被下了面子,諷刺道:“我倒是忘記了秀才公家裏怕是要沒米下鍋,要不然謝巨也不會做賊偷拿了書院采買的錢。只是這書院後廚可不是你謝家廚房,謝廚已經被書院開除,秀才公可不能在這裏撒野。”

這話說得不可謂難聽,謝時天生帶笑的臉都冷了下來,眸光如刀看向他。

“盧大廚好大的威風,不僅無故曠工,擅離職守,連我請來的貴客都能肆意辱罵,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這書院的主人呢。”岑羽一把羽扇都不搖了,面上笑着誇他威風,實則怒氣勃發。

盧賈一聽這漫不經心的熟悉聲音,頓時冷汗都下來了,他僵硬地擡眼望去,果然對上岑大官人的冷眼,那冷漠的眼神仿佛在看蝼蟻。

岑、岑大官人怎麽會在這?!他剛剛說謝時那病秧子是他請來的貴客?!

盧賈又驚又恐,哪敢再耍什麽主廚的威風:“岑、岑大官人,您怎麽到後廚來了!”随即又看向一旁的謝時,道:“您有所不知,謝巨那厮監守自盜,私自挪用了……”

岑羽打斷他的話:“住口!莫要信口雌黃!誰跟你說的謝廚擅自挪用公款?謝廚本就有我的授意,只是我當時急着去州府,忘記交代管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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