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修羅場
第47章修羅場
思夏年幼時受過的冒犯太多,十分抵觸過分親密的行為,即便是跟最親的林晚在一起,觸碰也僅僅止步于牽手,而且在沒有牽手必要的時候,他的手是絕對不會伸向林晚的。
林晚則不同,她不是天生的孤兒,而是被逝去的父母遺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孩子,忽然就孤苦無依。來到孤兒院時,她雖還年幼,可體會過家庭溫暖的她,總是渴望重新獲得那種親密關系。只不過她很懂思夏的心思,從來都很有分寸地跟在他身邊,事事都以讓思夏感到安穩和輕松為先。
所以思夏知道,這一次她是真傷了心。
展開雙臂,他輕輕摟住了丁一堯,就像是摟住當年淚落如雨的林晚那樣。耳邊依稀還是林晚的聲音:“哥哥,我以為……我已經不記得媽媽的樣子了……可原來見到和媽媽長得像的人,還是會記起來啊……”
思夏任由丁一堯慢慢把手臂環上了自己的肩。他伸出一只手在對方後背上撫了撫,阖起雙目道:“別難過了。”
聲音很輕,卻是穿透了溫暖幹燥的空氣,不知傳遞到了哪個世界,不知傳遞到了誰的身邊。
“嗯。”丁一堯含糊地應了一聲,黑色的眼睛裏并沒有一絲淚光。相反,他遙遙看向樓下的人影,臉上緩緩露出了一個并不純真的笑,然後将下巴埋進了思夏幹淨細軟的頭發裏,大膽地汲取着對方摩卡味道的氣息。
這是他想象過很久的姿勢,如今算是得償所願了。
樓下的矮樹之後,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将他們的動作盡收眼底。
握着枝杈的手驟然捏緊,整棵矮樹跟着亂顫,為數不多的樹葉抖出沙沙的聲音,跟他粗重的呼吸聲重疊起來,是一股淩亂的狂風。
玻璃反光的部分是斜過來的一塊,他看不清丁一堯身邊人的面目,但是對方垂下的手上所系的手環他不會認錯。
玫瑰色的,印着白色字母。是他為思夏訂做的那條。
戴着這條手環的思夏,主動走過去抱住了丁一堯,手環貼到了丁一堯的後背上。
丁一堯則轉過頭,明明白白看向他藏匿的方向,露出了一個自得的笑容。
而他卻像一個第三者,在一樓之隔的地方,透過玻璃看着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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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嘯般洶湧的情緒拉着他的胸口起起伏伏,他感覺自己周身血液在血管中倒流,撞擊着他的大腦、心髒。
耳畔無盡轟鳴,是心裏有什麽坍塌的聲音。
他從樹後走出,腳尖向前,想要上樓拉開兩人,想要制止,前進的腳步卻比他想象中的艱澀許多。
宛如一個出了故障的鐘表,秒針遲滞得半天只挪動一丁點,連帶着分針時針也難以往前走。
他的秒針因為思夏的存在而遲滞,一秒變成了一萬年那麽長。
十幾秒的擁抱,就是十幾萬年,足夠光子從太陽中心磕磕絆絆走到太陽表面,再變成所謂的陽光,照射【和?諧】到地球上。
終于,戴着玫瑰色手環的手垂了下來,丁一堯跟着松開手,兩人離開了玻璃牆,仿佛是要下樓。
洛璨立刻扭頭,走得匆匆,頭也不回。
他的步伐踏不穩,在鵝卵石小道上磕磕碰碰,像是遭遇了地震,腳下的大地已經裂開,無盡的黑色深淵裏伸出了枯骨般的手,要伺機将他往下拽。
他承認自己是落荒而逃,因為心裏早就沒有和思夏對峙的勇氣了。他選擇留在思夏身邊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愛将會與痛苦長久作伴。
他認為只要有愛,痛苦一些也無妨。
就怕那份愛變成黑暗中的一場夢,夢一醒,他仍身在牢籠,兩頭空。
似喉口被扼住般無法呼吸,他一邊走一邊扯下自己的領帶,解開最上邊的兩粒貝母紐扣,解得急了,其中一顆直接被扯斷了線,跌進了草叢中。
像一滴圓滾滾的淚珠掉落,又像一顆星就此隐沒,連帶着他一切的心情,一起消失在了暗處。
懷揣着一片空白的頭腦走進教室,他臉上司空見慣的笑容早已不知去向,一張面孔如同泥塑木雕,哀傷的情緒也看不見,琥珀色的眼瞳有些木然。
他下意識認為自己需要冷靜,冷靜就必須暫且忘記剛才發生的事,什麽都不去想。
默默地坐着聽了會兒課,教室前門響起的叩門聲打斷了他的放空。叩門聲過後,前門打開,丁一堯筆直地站在門口,朝授課老師打了聲招呼:“抱歉來晚了,剛才班主任找我。”
班裏沒什麽人盯着他看,仿佛認為那并不是值得關心的事情,又或者對此感到理所當然。講臺上的老師看着眼前這張新面孔,不疑有他地點頭,沒多問一句,接着剛才說到的地方繼續講了下去。
整個教室裏,只有洛璨的注意力從課堂抽離了。
他的眼睛盯着課本,心裏默默地想:“他對思夏做了什麽?怎麽來得這麽晚?”
仿佛飄在茫茫的宇宙中一般,他找不到任何答案,茫然無依地四下張望,只有無盡的漆黑,一陣陣涼透上來,心口那塊尤甚,他低頭一看,那兒空了,風從中灌進灌出,再冷也沒有了。
他不知道宇宙之外,丁一堯正冷森森地翹着嘴角看他。
那是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并無自得在其中,因為丁一堯的心情并不比他好多少,只是有強過他的冷酷和鎮靜而已。
丁一堯咂摸了一番他的表情,知道他是深受打擊卻無法反擊,便不再去關注他。
麻木不仁地扭開臉,他稍微聽了一會兒課,發現是自己已經掌握的知識,便心安理得地開起小差來。
他的意識回到了花房頂層。二十多分鐘前,思夏松開了抱着他的手,不太明顯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立刻也松開手,自如地轉換臉色,笑出郁郁的神色,徑自走到桌前收拾沒吃完的食物,而思夏則退到他五步之外的地方,目光在他身上定格了一會兒,随即啓唇道:“我還是先走一步吧。”
他一邊蓋便當盒,一邊回答:“好啊,你快去上課吧。”
“不是上課,我今天請假了,回去休息。”思夏說着,人已慢慢往樓梯口走了兩步。
他餘光一直瞥着思夏,此時霍然擡頭,蹙眉問道:“是生病了嗎?要不然去我宿舍……”他邊說,邊像過去一樣,從口袋裏掏出鑰匙要給思夏。
“沒病,在研究所加班而已。”思夏擺擺手,又朝後退了一步,“我有休息的地方。”
“研究所值班室床太硬,下午又人來人往的,怎麽休息得好。”丁一堯重複着自己往年不知說了多少回的話,說的時候心裏漾起一陣親切感,暖得他臉頰紅撲撲的,“反正我下午不在宿舍,你睡多久都沒問題,醒了直接把鑰匙給宿管老師就行。”
“不是值班室……洛璨給我找了地方住。”思夏摸上樓梯扶手,眼睛望向腳下的玻璃階梯,假裝看不見對方動作倏忽的停頓,“再見,保重。”
說完,不等他回答,思夏下樓了,把階梯踩出了一陣幹脆不帶遲疑和暫停的登楞楞聲,輕捷地像一只小鹿,瞬間就跑出了香氣宜人的溫暖花房。
他定在了原地,把自己站成了一個只會對自己用力的雕像。
鑰匙不規則形狀的齒硌得手生疼,他像感覺不到一樣,還在用力握着,一雙眼也好像不知酸疼幹澀般,一眨不眨地望着樓梯口的方向。
哦,思夏是在告訴他,他們之間依然是沒有可能的呢。
其實不止是洛璨給找了地方住,不出意外的話每晚應該都還睡在一起吧?杜依曼給的錄音,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如果不是看在他在父親喪葬期內心情不好,思夏可能不會只是委婉地提一句洛璨的名字那麽簡單,大概會說得更加直白些……
攤開手,掌中的鑰匙嶄新得發亮,帶着一點點汗水的痕跡,皮膚上留下的幾排深色齒印遮了掌紋,鈍鈍的痛後知後覺地翻湧上來。
呵。他無聲地笑了,笑得苦而冷冽。
他費盡心思讨來的一個擁抱,洛璨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可笑自己竟還當成是勝利。
做了那麽多帶着兩人回憶的美食,思夏一口不碰;想要借出去的房間,思夏不願睡,卻願意搬進洛璨給租的房子裏,給洛璨給他在餐廳張羅吃的。
難怪杜依曼那樣心焦。
口口聲聲說思夏玩弄洛璨找他合作讓他将人領走,卻又笑嘻嘻挖苦他只有被綠的份——分明是她早已看出兩人好成了鐵板一塊,光憑自己的力量根本踢不動。出手傷害思夏,換來洛璨動用洛氏力量徹底搞垮杜家,這個結局她顯然承受不起,只能找人分擔風險。
不得不說,在合作踢鐵板這件事上,杜依曼找對了人。
經過這幾個月,把已故父親的秘密産業從如狼似虎的親戚手中搶奪回來後,他的心腸已比鐵板更硬,即便不用力去踢鐵板,只要有耐性磨,也足以将鐵板磨斷了。
含着一腔冰冷的愠怒收回目光,在心中說話:“思思,咱們沒完。”
【作者有話說:看過初版未修的童鞋們都知道,丁一堯最初是多麽可愛的一個男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