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秋的天氣在龍兵嶼最是涼爽,海風拂過時,炎熱不再,就連嶼上的潮意也減退幾分。
水生正纏着他爹要一同出海,水玥卻提着一籃蔬果和葉寧說話。
謝衣錯眼看到葉寧對着水玥笑嘻嘻的模樣,沒料到在龍兵嶼這些日子居然發生了一樁美事?看來他每日去找沈夜,也給葉寧留下好機會了。
想到葉寧那整日忙着做生意的家夥居然也能和龍兵嶼上最漂亮的姑娘互生情愫,可謂家業雙收。
依他對葉寧的了解,這次回去定要開始張羅下聘的事情了。
只是聽說龍兵嶼從未有過出島成家的先例,不知道此番能不能看在葉寧做生意的面子上通融一番。
想着想着,謝衣不免就想到沈夜了。
他邀沈夜同他一起離開,沈夜的态度卻有些模棱兩可。他昨晚喝了不少酒,卻一夜沒有睡好,腦子裏反反複複都是沈夜的臉。
他到底是應允了,還是沒應允?
一顆心吊着,吊到現在,謝衣面上笑着與其他人辭行,心裏卻越來越空。
“船快開了,你還在岸上呢?”葉寧走過來,搭着他肩膀朝遠處看,“人沒來?”
謝衣搖搖頭,回頭看了眼,船夫已經開始喊人了:“還沒上船的客人抓緊喽!開船來開船啦!”
“走啦!”葉寧拍了拍他肩膀,率先轉身上船。
謝衣站在原地,眼睛盯着某個方向。
他能看到郁郁蔥蔥的樹木頂端,卻不知道林子裏的人會不會來。
“你這是打算随我一起留在龍兵嶼?”身後熟悉的聲音響起,還帶着幾分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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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衣驚訝轉身,便看到沈夜換了一身中原人的俠客裝扮,深色衣服、窄袖黑靴,腰間挂着他送的偃甲酒壺和龍兵嶼本族的裝飾,若細看,會發現這身衣服的袖口、衣襟、下擺處皆繡有烈山族的古老紋飾。
沈夜将長發束起,眉宇威嚴而表情溫和,若不是五官比中原人要深邃些,幾乎看不出他非中原人。
異常俊朗端正、英氣逼人。
沈夜很滿意他臉上的表情,勾起嘴角笑了笑:“馬上開船了,你要留下?”
謝衣連忙搖頭,又問:“你随我一起走?”
沈夜奇道:“不是你讓我同你一起看看大好河山,怎麽,後悔了?”
“當然沒有!”謝衣立即反駁,臉上後知後覺地露出欣喜的笑容來,“阿夜,你……我……”
他有些不知如何表達心中的愉悅。
打斷他的卻是站在船上敲欄杆的葉寧:“喂!謝衣!你再不走我便将你丢下喽,嶼上好多姑娘可盯着你做相公呢!”
衆人哄笑。
謝衣模樣俊俏、溫雅體貼,的确有不少姑娘看上他,奈何這小子整日往沈夜那裏跑,姑娘們表達心意都表不出去。
謝衣臉上窘迫,扯了扯沈夜的袖子催促道:“上船吧。”
沈夜嘴角含笑地随他登了船。
族人其實都認識他,畢竟他不是真的從不露面,見他居然也跟着商船一道離開,頓時議論紛紛,不知這是怎麽回事。
族中一般只有船隊的人會離開龍兵嶼出海,可是沈夜……既不是船隊的人,又少與人往來,今日這是怎麽了,竟然也要出海?看這裝扮……似乎要遠行?
沈夜卻沒有理會這些議論,上了船便站到甲板上背着手看着茫茫大海。
船起錨,揚帆,緩緩離開碼頭。
沈夜沒有回頭,日光透過雲層,籠罩在他身上,仿佛一眨眼便要不見。
謝衣走過來,站在他身側,問:“怎麽不去和族人告別?”
沈夜淡淡道:“還會回來的。”
謝衣想起他曾說過的話:故裏心歸處,他鄉是別年。
龍兵嶼是他的家,無論他走到哪裏,看過多少風景,最終都會回到這裏。
“是啊,地窖裏還存着幾壇好酒呢,總要回來喝上一喝。”謝衣附和着,“我可還惦記着初見時嘗過的好酒。”
“什麽好酒?”葉寧走過來,“喝酒怎麽不喊我,謝衣,你這可有些不厚道了。”
謝衣笑:“我也只喝過一次。”
“哦,什麽好酒居然令你念念不忘?莫不是沈先生釀的?”葉寧接了話,卻道,“在下葉寧,久仰大名。”
“沈夜。”沈夜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又道,“我平素無事時便會釀幾壇子酒,打發時間而已,談不上好酒。”
“能令謝衣整日念叨的,必定不是俗物。”葉寧轉了轉眼珠,朝謝衣擠了擠眼睛,“到底是什麽酒?”
“金風玉露。”沈夜答了,又補充,“謝衣取的名字。”
“哦……”葉寧拖長了語調,恍然大悟狀,“金風玉露啊……好名字!”
明明沒說什麽,謝衣卻有些尴尬。
“沈先生哪裏去?”葉寧搭話。
沈夜看了謝衣一眼,看得後者笑容都挂不住了,才淡笑着回答:“在龍兵嶼生活了許久,日子有些寡淡,趁此機會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好,能看到許多不一樣的風景。”葉寧指着謝衣笑,“那你跟着謝衣好了,他最喜歡到處走,哈哈。”
沈夜點點頭,沒說什麽。
三人站在甲板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葉寧非要湊在兩人之間閑扯,從龍兵嶼的風土人情說到夜裏蚊蟲多,從生意往來說到回家開店的計劃,從水生的鬧騰說到水玥的體貼……兩人被迫聽他說了許久,謝衣終于沒忍住,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葉寧瞟了眼一直默不作聲的沈夜,幹咳兩聲,問:“那個……我聽說……龍兵嶼只招上門女婿,不把女兒往外嫁啊?”
沈夜雖然沒太聽懂上門女婿的意思,卻意會到了,回答說:“烈山部百年前歷經大劫,人丁并不興旺,加之體質特殊,在外恐難存活,故而很少離開龍兵嶼。近些年族人與外族通婚,體質漸漸好起來,不過出于慎重考慮,族中長老和祭司并不贊成族人在外居住。至于成親事宜,倒是沒有明确規定。”
葉寧抓住他話裏的漏洞,驚喜道:“可以在外成親?我是說……婚事可以在外辦?如若身體允許,龍兵嶼的人也能到中原生活嗎?”
沈夜點點頭:“應當可以。”
葉寧一直愁苦如何搞定他與水玥的婚事,若如沈夜所說,龍兵嶼的規矩并不是不可變通,那這婚事便好辦許多!他纏着沈夜問東問西,沈夜額角隐隐開始冒青筋,看得謝衣笑容不止。
聽葉寧念叨着,謝衣忽然想到:沈夜……這算是被自己拐帶走了?
還未下聘呢……謝衣低着頭嘀咕一句,又覺得他若是敢說出來,沈夜一定不會放過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夜終于将葉寧打發走,看謝衣站在一旁笑意吟吟,不由得挑眉:“笑什麽?”
“沒什麽。”謝衣盯着他腰間的酒壺看,“裝了什麽酒?”
“金風玉露。”沈夜從腰間将酒壺解下,“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喝麽?我把最後一壇帶上了。”
謝衣看他打開木塞,清冽的酒香便飄出來,随着海風四散。
“葉寧若是知道你帶了好酒卻不給他喝,定要找我吵一架。”雖然這麽說着,謝衣卻一點沒客氣,握着酒壺便喝了一口,唇齒留香。
沈夜側着頭看着他。
謝衣迎上他的目光,褐瞳在陽光照耀下泛着淺金色的光芒。
沈夜收回目光,也喝了一口酒,問道:“你将這酒取名金風玉露,可有典故?”
“自然有的。”謝衣促狹地眨了眨眼,學着他的樣子單手背後,慢慢吟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沈夜沉默良久,笑道:“果然是好酒。”
仰頭再喝一口,潇灑倜傥。
身後是依依故裏,身前是天海一線。
而身旁,是他的人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