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1)
第五十一章 (1)
所有哨兵都不會忘記他們覺醒的那一天,哈諾因也不例外。
按照哨兵手冊的要求,他們的監護人,或者政府,有義務為即将覺醒的哨兵提供一個合适的覺醒環境,無聲無味無強光是最基本的要求,除此以外,正常情況下,還會有經驗豐富的向導從旁輔助,引導他或她适應仿佛擴大了無數倍的世界。
可哈諾因什麽都沒有。
他的運氣實在不太好,覺醒時正在進行一次實戰演練,追捕幾名逃亡的王黨派特務。對方的實力超出預期,他們的小隊被分割開來,失散在多爾西亞冬日的深山中。
一般哨兵覺醒前會出現一些預兆,可他的覺醒卻來得無聲無息,伊克斯艾因注意到的時候,哈諾因已經一頭栽進了雪裏。
沒有靜室、沒有向導,只有充斥整個世界的混亂。
從“普通人”轉為“哨兵”,就像是打開了通往新世界的門,但在走入那個世界之前,先要穿過一條漫長的通道。
哈諾因曾聽前輩說起過這個話題,可他沒想到,這條在他們口中仿佛只是一點小麻煩的“通道”會有這麽難走。
四周的雪反射出的陽光居然會如此耀眼,風聲像是能直接撕裂他的耳膜,連自己的心跳聲都吵得讓人無法忍耐,他甚至想直接把那個吵鬧的器官從身體裏抽出來,以獲得一時的安寧。
“哈諾因?”
有人走了過來。
就算現在他耳中聽到的一切都被攪拌成了無意義的亂流,他依然認出了那個聲音。
“伊、克、斯……”
不行了。
無論遇到何種的逆境,哈諾因從未想過“死”……可他也是第一次發現,活下去居然是件如此痛苦的事。
如果能立刻死掉的話……
“哈諾……哈諾!”
那個人握住了他的手。
被無限放大的感知清晰地讀出了握着他的那只手上的紋路,連帶着微微的顫抖都被放大了無數倍,讓哈諾因掌心發麻。
就算死,他也不想死在這家夥眼前。
否則的話,那個愛哭鬼……
靠着最後一點執念,他硬是拉住了混亂的意識,讓自己維持着半夢半醒的狀态。
他能感覺到有人搬動了他,從茫茫雪原挪到了另外的什麽地方,風聲變小,刺眼的光也消失了,雖然離手冊要求的“最佳環境”還有點遠,可他總算能支撐下來,熬過最艱難的那段時間。
後來他才知道,是伊克斯艾因把自己帶到了那附近的山洞裏,之後他一直守在洞口附近,直到他們的隊長收到送出的求援信號,帶人來護送意外覺醒的自己回卡爾斯坦因機關。他被送進了哨兵覺醒用的靜室,伊克斯艾因卻留在原地,繼續執行那個麻煩的任務。
再見面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他徹底覺醒成功,在針對初覺醒哨兵的各項考核裏拿到了A+的完美成績,伊克斯艾因那邊的任務也有驚無險地完成,一切都有了好結果,簡直是個Happy End。
哈諾因沉浸在覺醒後的興奮中,喋喋不休地向伊克斯艾因感慨着成為哨兵後看到的世界有多麽不一樣。
并非炫耀,他只是太想把這種走進新世界的喜悅,分享給他最好的朋友。
伊克斯艾因卻反常地沉默了,直到哈諾因意識到友人的不對勁,漸漸地沒了聲音。
“……哈諾。”
“嗯?”
伊克斯艾因的聲音很輕,輕得一般人都聽不到——可哈諾因已經是哨兵了。
“如果……”
“如果我能成為向導的話……”
他最終沒有說下去。
就算有種種手段可以計算某個人日後覺醒為哨兵或者向導的幾率,計算的結果也不會出現百分之百,在機關裏,哪怕是對自己最有信心的家夥,都不會在真正覺醒前,說出“如果”這個詞。
畢竟誰都不知道,傳說中掌管哨兵與向導的命運的神靈,會不會跟他們開個玩笑。
就算是再努力、再認真、再拼命……注定了做不到的事,還是做不到。
那個時候……他好像說過什麽吧?是什麽來着?
意識被過量的信息沖刷成一片空白,最先浮現在腦海中的,居然是久遠之前的回憶,以及一個不知所謂的問號。
然後,才是此時此刻的現狀。
“哈諾因!”
“……我聽到了。”
他急促地喘息着,按下了應急按鈕,頭盔內側的噴頭散出了極細的向導素噴霧,安撫着他灼痛的神經。
居然會在這種時候……
他知道進入結合期的哨兵控制力會下降,信息過載的風險則會相應提升,可在剛進入結合期不久就在戰場上中一發頭彩……他的運氣也真是差得可以。
“現在……怎麽樣了?”
因信息過載而失去意識的時間并不長,但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這點時間足夠他死十次。
“情況還好。”伊克斯艾因給了他一個極簡短的回複。
還好……嗎?
現在他的機體待在戰場的邊緣位置——像是被誰緊急安置在了這兒,旁邊浮着幾臺充當防護的Waffe,他能看到戰場中心是吉奧爾的Valvrave和他熟悉的Ideal,艦炮的火光時不時閃上一下,為戰場加些亮色點綴。
四對三,原本在性能上就落後敵軍的Ideal又多了個數量劣勢,如果不是他們的目标咲森號似乎出了什麽狀況,Valvrave不敢飛遠,情況可能還要更糟。
他必須做點什麽才行——唔!
腦中剛出現了這樣的想法,方才被勉強壓下去的混亂就又翻了上來,這回連向導素都沒了效果。也是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伊克斯艾因的聲音。
“這裏有我們就夠了,回旗艦去,哈諾因。”
開什麽玩笑……你明明是正在被那臺黃色的Valvrave追着打吧?
這感覺實在是糟到讓人一生難忘,他的戰友在近在咫尺的戰場上遭遇危機,而他——一直覺得自己挺厲害的哨兵哈諾因卻縮在戰場外的角落裏,拿“身體不适”當借口,一點用場都派不上。
痛楚越發劇烈,幾乎變成了有形的刀鋒,一點點切割着他的神經。哈諾因死死握住了操縱杆,幾乎要将它掰成兩截。
可他一點聲音都沒出。
幫不上忙的家夥,難道還要像個小鬼一樣哭着喊疼尋求安慰麽……那也太丢臉了。
腦子裏想得明白,可一層一層的痛楚壓下來的時候,他心底深處,還是慢慢浮起了一個名字。
伊克斯。
伊克斯、伊克斯艾因……伊克斯。
最信任的、獨一無二、無法取代的……他的力量。
“艾爾埃爾弗!”
“滴——”
不管嘗試多少次,回應時缟晴人的,都只有空洞的連接失敗提示音。
艾爾埃爾弗……到底怎麽了?
他已經習慣了在戰鬥時服從艾爾埃爾弗的指揮,向導總能冷靜地分析局勢,并做出最正确的判斷。可現在……
幸運的是,勝利的天平是向他們這一邊傾斜的,敵人主力的Ideal有一臺幾乎相當于退出了戰場,無論機體性能還是數量都是Valvrave占優,如果不是Ideal總在關鍵時刻拉開距離,他們又不能遠離咲森號的話,或許現在已經分出勝負了。
戰鬥的勝負暫時不用擔心,時缟晴人心中的焦慮卻一分未減。
艾爾埃爾弗……
“晴人!”
“……流木野同學?”
清脆的呼喚聲拉回了他的注意力,晴人眼前的操作屏上浮現了哨兵少女俏麗的面容:“晴人,你要不要回咲森號上去看看?”
“诶?現在?”
這個建議讓時缟晴人微微愣了一下,但他立刻就發現這是個好主意——咲森號外的戰局一時半會不會有什麽大變化,敵人別想越過Valvrave的防線,他們也不能離開,就算Valvrave減少一臺,剩下的三臺也能穩住情勢……
“……我知道了。”
沒時間猶豫了!
四臺Valvrave很快有了默契,三機防護,一號機後撤,敵人似乎也意識到了這是個機會,陣型略有調整,但奇怪的是,Ideal沒有急着沖上來,幾乎是放任了一號機撤回咲森號內。
Valvrave退進機庫,晴人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留給自己,直接跳出了駕駛艙。
艾爾埃爾弗……會在哪裏?
要在偌大的咲森號外艦找一個不知去向的人無疑是個難題,但時缟晴人手上握着最佳偵探。
棕褐色的蝙蝠落在他肩上,豆粒大的藍眼睛罕見的嚴肅起來。
“去找艾爾埃爾弗,”晴人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一定……要快點找到他。”
進入咲森號之後,似乎有什麽陰影籠了下來,沉沉地壓在他心上。
他的精神體微微點頭,一拍雙翼,從他肩膀上跳下,飛進咲森號幽深的通道。
咲森號,艦橋。
“米米米……米山老師?”
“怎麽?”
米山勝田不屑地瞥了連坊小路裏見一眼,目光從他蒼白的臉色一直掃到他屁股底下那張艦長椅上,不由冷哼一聲。連坊小路裏見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向旁邊讓了幾步,米山滿意地點點頭,大搖大擺地坐上了艦長位,一點沒把艦橋裏學生們的異樣目光當回事。
這才是屬于他的位置,屬于他的地方!
被艾爾埃爾弗奪權以來積累的怨氣在這一刻終于吐了些出來,米山勝田幾乎是得意地俯瞰着艦橋裏的衆人——可惜那個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向導不在這兒,否則他的心情一定會更愉快。
米山選擇性忽略了“如果艾爾埃爾弗在這裏他還能不能這麽簡單地坐回艦長位”這種小問題,他随手指了一個學生,問道:“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這個……”被指的是女井陽平,他猶豫着望了連坊小路裏見一眼,這才回答道:“外面的戰況還好,Ideal那邊好像出了什麽狀況……我們占上風。”
米山看起來對外面的戰局并不太感興趣,只“嗯”了一聲就又問道:“那麽,距離進入降落軌道還有多少時間?”
女井陽平報了個數字,聽到剩下的時間比他預想中還短,米山頓時松了口氣。
就算多爾西亞再怎麽不依不饒,這場戰鬥也只會終結于咲森號進入地球降落軌道的那一刻,更何況還有……
他心情愉悅,臉上難免帶了笑意,在一屋子表情凝重的學生中顯得格外紮眼。米山卻完全沒意識到,只顧着調出咲森號的控制臺,想要享受一番将這艘宇宙艦重新握在手裏的感覺。
但他很快就發現了問題:“怎麽回事?外艦封鎖了這麽多地方?”
“這是艾爾埃爾弗要求的……”連坊小路裏見解釋道。
“又是他?”
一聽到這個名字米山就有火,連坊小路裏見不得不向他解釋了一番艾爾埃爾弗的安排。再怎麽說也是個軍人,米山很快從這些布置裏聽出了艾爾埃爾弗的目的——封鎖咲森號外艦。
在聽到“有Ideal撞上了咲森號”後,米山的臉色終于變得難看起來。
和學生不同,作為吉奧爾軍人,就算是沒有直面多爾西亞的機會,米山也能從諸多渠道了解到多爾西亞軍喜歡的戰術。他恰好知道,在對付敵軍宇宙艦的時候,多爾西亞曾用過一種被ARUS稱為“注射”的戰術。
以小型機體突破宇宙艦外殼,将軍人送入其中,再強行奪艦……從原理上來說簡直不可能實現的戰術,就這麽被多爾西亞軍一次又一次運用成功了。
曾使用過這種戰術的人,似乎就服役于多爾西亞的月面軌道部隊……那個在ARUS軍情檔案裏被稱為“幽靈”的男人,難道就在他的咲森號上?
“快!快點封鎖外艦!”
“可現在已經差不多……”
“不要‘差不多’!”
米山直接站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按住了挎在腰間的手槍,借此增強自己的信心,就算那個“幽靈”真進了咲森號,他也……
吉奧爾近在眼前,無論如何,不能在這種時候……再出差錯了!
心思一定,米山用不容置疑的态度下起命令:“徹底封鎖外艦,降下三重防護牆……我們也要撤出艦橋!”
“可外面的戰鬥……”
米山掃了眼顯示屏,不耐煩地搖了搖頭:“這點小事,Valvrave自己就能解決……”
這也是句實話——至少到現在為止,Valvrave一直占據着優勢。
艦橋衆人臉上都露出了猶豫的表情,雖然現在漸漸适應了,可他們心裏清楚,比起艦橋,內艦無疑要安全許多。
他們只是學生,沒那麽崇高的自我犧牲精神,地球就在眼前,他們也想留在更安全的地方……
“請等一下!”
“嗯?”
米山瞥了眼說話的人,發現是一名他還算熟悉的女生——二宮高日,三年級的學生,沒記錯的話,她還是女子文化部的代表,在咲森也算是名人。
“如果現在封鎖外艦的話……Valvrave怎麽辦?他們還在戰鬥!”
米山眉頭一擰——這确實是個問題。
咲森號的機庫就在外艦,徹底封鎖外艦之後歸來的Valvrave駕駛員無法進入內艦,而多爾西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奪取Valvrave,機庫肯定是他們的主要目标。駕駛員們雖然都是哨兵,但畢竟沒接受過系統訓練,對上多爾西亞的軍人……顯然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米山忽然想起了指南隆治的話。
他接到總理大臣傳訊是在三天前,指南隆治給了他一條指令,讓他在降落之前,重新奪回咲森號的控制權。
指南隆治甚至說出了最合适的動手時間,為了降落到地球,咲森號将會進入一段時間的信息靜默狀态,此時無論咲森號上發生什麽,外界都無法知曉。
他順便暗示了米山,等咲森號降落到地球之後,第一時間接手它的會是吉奧爾軍方,就算他留下了什麽破綻,自己人也能消除隐患。
米山一開始有些意外,仔細想想,他又釋然了——之前會把咲森號交給那個多爾西亞人主要是形勢所迫,Valvrave凝結的是吉奧爾人的心血,寄托着吉奧爾晉升強國的希望,指南隆治又怎麽甘願讓一個多爾西亞人掌握它?
所以指南隆治想奪回Valvrave,還選了個好時機,又讓他們這些之前被他放棄的軍人去賣命……雖然指南隆治暗示了會“擺平麻煩”,可作為已經被放棄過一次的人,米山勝田一點不相信他的保證。
如果那個多爾西亞小鬼平安到達地球,又弄出些什麽東西來威脅他的話,指南隆治會怎麽做?當然是犧牲他們這些軍人,來換取自己名聲的清白無瑕——那些搞政治的人,手段從來都是這樣。
米山勝田眯起眼睛,注視着顯示屏上的Valvrave。
确實是超乎想象的機體,強大到耀眼,能加入軍隊的話,吉奧爾的力量,想必會上一個臺階吧?
可那跟他有什麽關系?
會光鮮亮麗地以“英雄”之名出現在臺前的,只有那些幸運的小鬼,而他們這些普通軍人,當英雄的陪襯都不夠格。
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遭遇走馬燈似的在眼前展示了一圈,米山終于下定了決心。
“照我說的去做……徹底封鎖外艦。”
“米山老師!”
“這是命令!”
他管不住那些駕駛員和多爾西亞人,難道還管不住一群學生了?
米山勝田心頭火起,幹脆把配槍拍在了艦長桌上。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回蕩在室內,二宮高日一愣,臉上因憤怒泛起的薄紅漸漸褪成雪白。
“這裏是戰場,不服從命令的士兵會有什麽結果……你們應該清楚。”
“可是,米山老師……”這回說話的是連坊小路裏見。
他朝艦橋外望了眼,剛好看見飛掠過的五號機——他知道搭乘那臺機體的是犬塚久間,他高中三年的同學,雖然愛財了點,可是人不錯,也很可靠……
剩下的Valvrave駕駛者他沒這麽熟,可這段時間以來,正是因為有了他們,咲森號才能有驚無險地闖過來。
就這麽放棄他們?連坊小路裏見做不到。
可他的努力被米山直接無視了,心情欠佳的軍人根本沒興趣聽一名學生的請求,自顧自地拉開抽屜,想把自己放在艦橋的一些私人物品帶走。
“這是什麽?”
叮铛一聲,一個小盒子被米山丢到了桌子上,盒蓋開啓,露出裏面的哨兵手環。
紫色的哨兵手環?
米山勝田皺了皺眉,把那個手環拿了起來。
這樣的手環……他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他仔細端詳着哨兵手環,卻忽略了連坊小路裏見的表情。
米山拿起那個手環的剎那,連坊小路裏見全身都僵硬了。
米山老師是哨兵,他也可以戴上那個手環麽?
如果咲森號重新回到老師們的控制下……那個手環和最後一臺Valvrave,是不是也要交出去?
那,小晶……
Valvrave、駕駛員們、犬塚、小晶、哨兵手環、連坊小路家……無數個關鍵詞,在連坊小路裏見眼前浮沉不定。
他該怎麽做?
雙拳攥緊又松開,松開又攥緊,掌心已經捏了一層粘粘的汗。
他該怎麽做?
他求助似的望向身後的同學,可沒人能給他一個合适的答案。
他該……
拿着那個手環研究了半晌,米山終于意識到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把手環随意地往口袋裏一塞,站起身,似乎就要走下艦長位。
——不能讓他這麽走了!
浮沉的關鍵詞爆成了一片光點,連坊小路裏見的意識幾乎成了一片空白,全靠本能在行動。他猛地上前一步,右手在桌面上一撈,穩穩地握住了一樣東西。
青銅制的斷臂維納斯被他攥在手中,棱角抵着掌心,傳來鈍鈍的痛感。
“嗯?”
米山下意識地轉身向後。
哨兵的感知起了作用,他本能地意識到有什麽不對,長期鍛煉下身體也自然有了反應,轉身後退擡手抵擋,動作一氣呵成。
可他沒想到,連坊小路裏見居然會這麽快。
他沒能繼承到連坊小路家世代傳承的哨兵之血,但隐藏在血脈中的那一丁點力量似乎全用在了這一刻,旁觀的二宮高日只覺得自己眼前掠過了一陣狂風——她耳邊傳來一聲悶響,緊接着,是米山的驚呼。
“你……”
“砰!”
第二下。
沉重的青銅塑像在頭上砸兩下,就算是鍛煉過的哨兵也受不住。米山勝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完全無法相信到底發生了什麽,直到他雙眼一翻,昏死過去的時候,臉上仍舊凝固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咣!砰!
維納斯砸在了地板上,緊接着砸下去的是連坊小路裏見。他怔怔地看着米山,臉上的表情不比昏過去的那位好多少,整個人抖得像風中的一片枯葉。
驟生變化的事态讓所有人都愣住了,恰在此時,艦橋的門被人推開了。
“不好了,老師們……诶诶?米山老師?”
指南翔子扶着門框,急促地喘息着。二宮高日這才反應過來,當機立斷地一推身邊的女井陽平:“把老師拖過來!”
又一指指南翔子:“快進來!把門關上!”
第三條指令是給赤石綠的:“檢查一下防護牆的情況……不要聽老師的,照艾爾埃爾弗說的去做!”
艦橋裏的人迅速地動了起來,二宮高日這才又看向連坊小路裏見——如果他還在發傻,二宮高日不介意給他一巴掌。
但令她意外的是,連坊小路裏見自己醒了過來,他急匆匆地走到米山身旁,在他身上摸索了一會兒,拿出個紫色的手環,這才如釋重負似的嘆了口氣。
他在房間裏看了一圈,盯上了剛進來的指南翔子:“你為什麽會在這兒?小晶怎麽了?”
“她沒事。”指南翔子簡短地說明了一下情況——她想回一趟房間,結果意外撞到了幾個老師在密謀着什麽,又不小心被他們發現。只是她運氣不錯,咲森號恰好在這時震動起來,她趁機跑了出來,在內艦裏繞了個大圈避開老師們,這才到了艦橋。
“雖然不太想這麽說……裏見。”聽完指南翔子的話,二宮高日嘆了口氣。
“嗯?”
“我們,要準備與老師們全面開戰了。”
“……似乎,是這樣啊。”
連坊小路裏見瞥了眼還躺在地上的米山勝田,慢慢地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老師們忽然又有了動作,但是從米山老師的做法來看,就算他們這些普通學生沒事,Valvrave的駕駛員們也會成為他們針對的對象。
如果沒有Valvrave的庇護,他們根本走不到這裏,既然如此……
也該是他們回報的時候了。
出發的時候,咲森號上總共有二十名教師,去掉失蹤的進藤智宏,身亡的山川匠,以及站在他們這邊的貴生川巧和七海裏音,還剩下十六人。
米山老師略過不提……他們還有十五個敵人。
“會議廳那裏有五個人,先解決他們吧。”
“貴生川老師不知道怎麽樣了……”
“不管多爾西亞人沒關系嗎?”
“反正也贏不了,還是交給艾爾埃爾弗吧,我們解決老師就好。”
“說得也是。”
艦橋裏的學生湊在一起商量對策,二宮高日想将艦內情況通報給Valvrave那邊,便走到了顯示屏前。
被衆人忽略許久的戰況映入眼中,二宮高日不由一愣。
這是……怎麽回事?
戰場上,紅色的一號機不見蹤影,敵軍的Ideal反而多了一臺——之前狀況頻頻甚至退出戰場的青色Ideal現在重新回到了戰場上,還表現得比之前更加勇猛。
戰況逆轉,雖然還不到能分出勝負的程度,可再這樣下去的話……
“……指南。”
“嗯?”
正為青梅竹馬擔憂的指南翔子擡起了頭,連坊小路裏見咬了咬牙,把握在手中的東西遞給了她。
“這是……哨兵手環?”
“把這個交給小晶,讓她戴上,然後告訴她……最後一臺Valvrave在機庫裏。”
如果能選擇的話,連坊小路裏見一點也不想讓妹妹接觸戰場。
可這也許是最後的機會了……他能将小晶,拉出那個狹窄又陰暗的世界。
指南翔子的身影漸漸遠去,連坊小路裏見呆了呆,又迅速地回過神來。
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他還有自己的任務要完成。
“首先,想辦法聯系貴生川老師……”
時不時的,連坊小路裏見的目光會掃過顯示屏,看一眼艦外的戰場。
黃色的Valvrave、綠色的Valvrave、藍色的Valvrave……
連坊小路裏見知道,不久之後,他們會迎來新的同伴。
最後一臺……紫色的Valvrave。
卡恩很欣賞艾爾埃爾弗。
在他教導過的學生裏,艾爾埃爾弗并不是天賦最出衆的那一個,他的資質只能算中上水準,可就是這樣的艾爾埃爾弗,卻被卡恩稱為“我的最高傑作”。
他似乎完全沒意識到,作為向導,在體能、在格鬥技上遜色于哨兵是理所當然的事,對自己要求得嚴苛又精準,恰到好處地卡在一個能壓榨出身體的最大潛能,又不會造成損害的極限上。
身為向導卻想挑戰哨兵的學生,卡恩見過不少,但有這樣的想法,又能用理智控制住自己,通過不懈努力真正實現它的,只有艾爾埃爾弗一個。
與此同時,他心裏那點不能說出口的想法,也沒有逃過卡恩的眼睛。卡恩假裝沒發現弟子的叛逆心思,任由它像一顆種子那樣在艾爾埃爾弗心中生根發芽,長成小樹,再慢慢結出果實。
他靜候着果實成熟、可以動手采摘的那一刻,但卡恩沒想到的是,在成熟之前,他期待已久的果實自己從樹梢上跳了下來,逃出了他的果園,跑到了那個叫吉奧爾的小地方。
雖然這裏面也有卡恩自己推波助瀾的原因在,可一切成真之後,他還是感到了些許不滿。
這份不滿被他一直壓到現在,直到此時,卡恩終于可以将它釋放出來,來一場愉快的格鬥教學。
艾爾埃爾弗的進步比他想象中還大,但對手是卡恩這件事難免給他帶來了心理壓力,攻勢足夠淩厲,防守卻充滿破綻,卡恩善意地指出了他的缺點所在,換來弟子不甘心的怒視。
這對卡恩來說也是久違的體驗,完成了情緒控制課之後,在他的教學中艾爾埃爾弗很少再流露情緒,和那時比起來,現在他的表情可生動多了。
可惜他來咲森號還有正事要做,不能這麽玩下去。
他心裏剛冒出“開始幹正事”的念頭,耳邊就傳來一聲槍響。
“砰!”
子彈打在距離兩人稍遠的地方,卡恩微微一愣,艾爾埃爾弗趁機後退幾步,閃進了射出子彈的通道。
“艾爾埃爾弗,你沒……”
“過來!”
通道裏傳來極短的對話,緊接着,卡恩所在房間四周的牆上,亮起了幾個紅點。
“轟!”
“你沒事吧?”
“為什麽要回咲森號?”
躲進通道之後,哨兵與向導不約而同地開了口。
“……沒事。”
朝身後的牆上靠了靠,艾爾埃爾弗低聲說。
卡恩沒下重手,最多就是皮肉傷,除了疼,留下的,就只有又一次被那個男人戲耍的恥辱感。
當時的綠光,到底是怎麽回事……
“聯系不上你……也不知道咲森號裏面出了什麽事,只好進來看看。”晴人說。
精神體領着他一路沿着通道往裏走,最後發現的就是和身份不明的男子對峙的艾爾埃爾弗,令晴人意外的是,艾爾埃爾弗居然是落下風的那一方。
“戰況呢?”
“應該沒問題。”
晴人簡短地說明了情況,艾爾埃爾弗點點頭,直起身,沿着通道前行。
他腳步匆匆,速度快得像逃跑。晴人下意識地回望了一眼之前的房間,只看到滾滾的黑煙,方才的爆炸威力不小,那個男人……應該死了吧?
“但願如此。”晴人自覺問了個傻問題,艾爾埃爾弗的表情卻意外地凝重。
他看起來有些不對勁。
時缟晴人忍不住多看了艾爾埃爾弗幾眼,眉頭微皺。
艾爾埃爾弗很少把情緒挂在臉上,他也習慣了向導用一張過分平靜的臉去處理各種事,可現在,艾爾埃爾弗明顯沒能把一貫的冷靜保持下去。
他的嘴唇緊抿着,身體繃得像拉滿的弓,行走時卻會微微搖晃,看起來就像……
……在發抖?
晴人被自己的判斷震了一下,他用力搖了搖頭,想把荒謬的想法甩出去。就在這時,艾爾埃爾弗忽然停了下來。
“艾爾埃爾弗?”
沒有回音。
兩人身後的通道裏,忽然亮起了一點光。
綠色的光芒從極小的一點慢慢擴大,最後盈滿視野——不用艾爾埃爾弗提醒,晴人也意識到了有哪裏不對。
“卡恩……”
他聽到了艾爾埃爾弗低沉的聲音。
在遇到Valvrave——不對,在被父親哄騙到哨兵研究所之後,晴人遇到了許多超乎想象的東西。
變得不管什麽傷口都能一下痊愈的自己,看起來只會在動畫片裏出現的巨大機器人,很難相處又非常厲害的特務軍人……
可他們都沒法跟剛才出現的“那個”相比。
理應卷進爆炸中身亡的男人詭異地再度出現,周圍環繞着瑩瑩的綠光,不知該說是荒謬還是恐怖的情景直接震住了他,好在艾爾埃爾弗反應夠快,他們才能再次逃離。
作為戰前的準備,艾爾埃爾弗在咲森號的外艦留了不少陷阱,在他的預想中,這些陷阱将被用來招待入侵的多爾西亞軍人,現在卻成了他們的救星。
但也只是拖延時間而已,不管是什麽手段都沒法真正地阻止卡恩,他像鬼魅一樣墜在兩人身後,對晴人來說,這幾十分鐘的追逐,比幾個小時的戰鬥還累。
艾爾埃爾弗看起來比他好點,還有空告訴他,現在他們還有一線轉機,在機庫。
那裏停泊着一號機,不管卡恩是什麽,人也好鬼也好怪物也好,用Valvrave的火炮總能轟出一個答案。
除此之外,也不是沒有其他選項……
“主機庫裏的Valvrave六號機……還有底艙。”
“底艙?”
“那裏的救生艇上有用來擊碎宇宙垃圾的機關炮,雖然只有三發。”
三條路……單從數字來說,比想象中充裕。
但艾爾埃爾弗很快就計算出了令人灰心的結果,和對外艦地形完全一頭霧水,只是跟着向導逃跑的晴人不同,他的腦中印着清晰的外艦通道圖,就算是從這裏到機庫的最短路徑,他們也只會在中途被卡恩追上。
雖然可以靠他事先布置的陷阱拖延卡恩的腳步,但陷阱安放的地點是分散的,想用上就得繞遠路,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