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給我的痛,勝過這千……
四點半,成豫提前了十分鐘到達劇院。
過了五分鐘左右,衛霓現身。她穿着方便上班換裝的日常便服,臉上也幹淨得看不見一絲打扮過的痕跡。
成豫已經不敢期待太多,只要她按時來赴約就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尊重。
衛霓假裝看不見他臉上的殷勤,平淡的像在上另一場班。
他們在空蕩蕩的vip等候區坐了一會,優先進入了二樓的最佳觀賞平臺。在看着樓下人群陸續進場的時候,劇院內響起了關閉電子設備聲音的提示。
成豫拿出手機設置震動模式,衛霓因為手機原本就是震動模式,只是随手摸了一下,不想正好摸到手機在包中的震動。
她拿出手機,看着上面的來電提示愣了一愣。
在旁邊的成豫注意過來之前,她接起了電話。
“……喂?”
“衛醫生,你在哪兒?我來醫院送外賣,沒見着你——你今天休息?”
解星散活力四射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遞過來,衛霓不知為何心中一緊,劇場柔軟的沙發墊也變得堅硬起來。
身側投來成豫關心的視線,她裝作一無所知,平靜道:“今天我值夜班。”
“哦——你晚上來,了解。”
衛霓不願多談,低聲道:“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解星散連忙說,“你如果忙就不打擾你了。”
“……好,再見。”
假意的客氣被當了真,等耳邊只剩忙音後,解星散悵然若失地放下手機。
“……你這模樣,不知道的見了還以為你被女人甩了呢。”梅有潛從小竹筒裏抽出一根牙簽,龇牙咧嘴地剃着牙縫,“你知不知道,我幫你瞞着這件事,搞不好我也是要被炒鱿魚的。”
兩碗只剩下光湯的大碗米線擺在桌上,店裏只有他們兩個客人在這倒晚不晚的時間裏用餐。
“咱們是普通的工作關系嗎?”解星散沖他擠眉弄眼,“咱們這是兄弟關系,是吧哥!一份工作有什麽要緊的,大不了丢了再找,弟弟我人脈這麽廣,還怕找不着下家嗎?”
梅有潛不搭他的話,一臉苦相地剃着牙,好似那可恨的牙縫裏藏的正是可恨的解星散。
“我再三提醒你,老人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話不是沒道理的,你可別一條路走到黑了。”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婚,那是金玉良緣——跟我這個有什麽關系?”解星散理直氣壯道,“要我說,我這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苦海無邊,我助她回頭是岸!”
“強詞奪理!”梅有潛頻頻搖着腦袋,換了個話題,“你畢業後的打算想清楚沒有?想不想出國深造?”
“不去。”解星散想也不想。
“你再考慮考慮,”梅有潛說,“我都替你打聽好了,美國的伯克利,荷蘭的皇家音樂學院……都是最好的學校,推薦信我來給你想辦法——”
“你替我打聽的?怕是別人打聽好了,你轉告給我的吧?”解星散一反平時不正經的模樣,聲音冷了下來,“推薦信這種東西,我想要的話一大把——我不是去不了,而是不想去,你聽明白了嗎?”
“哎呀,你這麽大的火氣……”梅有潛知難而退,從自己懷裏掏出包中華抖出一根煙遞出,“來,抽根煙,歇歇火。”
解星散的目光在香煙上掃了一眼,說:“我戒了。”
“戒了?”梅有潛頭回聽見這麽離奇的話,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對面的人,想起好幾年前他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這半大孩子就蹲在路邊抽煙,“為什麽?”
“沒有什麽為什麽,”解星散說,“戒了就是戒了。”
不等梅有潛追問,他站了起來:
“老板,結賬。”
“我來,我來……”
梅有潛連忙上前争奪付賬的權利,并且很輕易就搶到了手中。
“天兒還早,你要去幹嘛?”走出米線店,梅有潛沖已經跨上摩托車的解星散叫道。
“有事。”
解星散頭也不回地朝他擺了擺手,轟下油門沖了出去。
挂斷電話前,他隐約聽到衛霓那邊傳來了《亂世佳人》即将開場的廣播提示。
他百度一搜,就知道了這是一場音樂劇。接下來的事情就更簡單了,去不去,只是一個擺在面前的選擇。
也許是音樂劇的廣播音,也可能是衛霓仿佛回到了他們初識時分的冷淡語氣,心中的不安促使着他抛下原本的工作預定,急忙往海沙大劇場趕去。
或許只是衛醫生和朋友的一次普通見面——沒誰規定和普通朋友就不能看音樂劇了。他這麽冒冒失失地趕過去,一會怎麽和衛醫生解釋?
偶遇?
借口爛到他都說不出口。
他越是心裏沒譜,面上越是鎮定冷漠。在海沙大劇院門口随便找了個地方停好摩托,他匆匆跑入劇院,一眼就看到了《亂世佳人》的宣傳畫。
他剛想走向告示牌所指方向,一名服務員就攔住了他。
“先生,本場演出已經開始,請你出示你的觀劇票,遲到觀衆須等我們的工作人員統一安排時間入場。”
解星散看了看緊閉的大門,沉默了片刻。
“……先生?”服務生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
“算了。”
解星散轉身就走。
服務生打一開始就不覺得他像是來看音樂劇的,也沒追,任他走出了劇場大門。
……
150分鐘的音樂劇終于落下帷幕。
散場後,衛霓和成豫跟着離開的人群走出劇場。
成豫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說:“想吃什麽?吃了我再送你去醫院。”
“我不餓。”衛霓神色冷淡。
“不餓也要吃點東西,你晚上還要熬這麽久的夜。”成豫說,“市裏新開了一家刺身日料,我聽人說還不錯。去嗎?”
衛霓沉默以對。
對她來說,和成豫吃飯,吃什麽都是一樣的味同嚼蠟。
成豫将她的沉默當做了默認,兩人搭乘電梯來到樓下的地下停車場。開闊而車庫裏林立着一根根石灰色的柱子,令人眼花缭亂的豪車一排排停放着。
成豫的奧迪A8L,在這些顏色絢麗的超跑裏面猶如滄海一粟,不值一提。
衛霓坐上副駕,拒絕了成豫的殷勤,自己系好安全帶。
汽車發動了,逐漸向停車場出口開去。
“嗚——”
一陣似曾相識的轟鳴聲讓衛霓不由自己地往窗外看去。
漆黑的摩托車像疾風一般超過了奧迪A8L,只剩下一陣餘音和灰煙便沖出了地庫出口。他沖得太快,衛霓沒有看清摩托車上的人是誰,但她的心裏卻閃過一個猜想。
之後的晚飯,她頻頻看向手機,捕捉她目光的手機不斷亮起,但沒有任何新通知。
成豫注意到她的舉動,放下正要夾到她碟中的刺身,眼中閃過一絲本能的警惕:
“你在等電話?”
“……沒有,”衛霓神色平靜地看向他,“我在看時間。”
他眼中的警惕潰散,取而代之的是措不及防的刺痛。
“這就覺得難受了?”衛霓問。
“……沒有。”他避開她的目光,把夾的刺身放進她的碟裏。
她不吃芥末,他記得清楚。
與此同時湧出的還有他連哄帶騙讓她用筷子尖沾了點芥末,她被辣得眼淚直流,然後撲過來打他的回憶。
他捉住她亂打的手,強迫她按在自己胸口,然後俯身吻去,分擔她口中辛辣。
那個吻,他們都流淚了。
哭着哭着,分開後又看着彼此笑了。
那時,她眼中閃爍的淚光,比她婚禮上戴的定制鑽戒還要閃耀奪目。
“你給我的痛,勝過這千倍億倍。”她輕聲說。
回憶破碎,留下的只有狼藉。
是他自己摔碎的。
成豫鼻尖一酸,他用全部力氣克制住眼底上湧的熱氣,逼自己聞若未聞地繼續這頓晚飯。
這頓晚餐最終以緘默結束。
成豫開車将她送到醫院大門後,衛霓拒絕了他送上樓的請求,他只得無奈離去。
今天是在急診中心輪值,衛霓在醫生辦公室接受過實習生的熱情歡迎後,換上工作服,将手機扔進白大褂兜裏的時候,她再次按亮了屏幕,上面依然空空蕩蕩,只有寂寥的時間在流淌。
急診中心的工作量是所有科室裏最重的,衛霓沒有時間琢磨工作以外的事,她忙得腳不沾地,自然就忘了時間。
再回過神來,天邊已經大亮,實習生幹完了分配的活兒,坐在自己位置上打着瞌睡。
天蒙蒙亮,急診中心的每一層樓依然燈火通明。
這亮着的窗戶裏,其中一扇就有衛霓。
解星散坐在急診中心大門斜對面角落的花壇,支棱着兩條長腿,吊兒郎當地望着那些看起來一模一樣的窗戶。花壇裏的枝葉微濕,他的肩膀也微濕。他想了又想,決定還是當面問個清楚。
如果衛霓和她丈夫本就感情不和也算了,如果兩人只是床頭吵架床尾和,那他算是什麽?
一個小醜?
一個笑話?
天色越來越亮,初升的紅日蒸發了草葉的露水,也把他的頭皮曬得發燙。
他揉了揉一頭硬茬,剛想站起來活動下手腳,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急診大廳裏。
他看着她挎着單肩包快步走出,一頭引人豔羨的濃密黑發讓她在人群中格外醒目。解星散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她移動。她怎麽那麽瘦,平時有好好吃飯嗎?她臉色那麽蒼白,是不是又和丈夫吵架了?
即便急診大廳裏人山人海,他的眼中也只有一人。
一支承受着濛濛細雨的脆弱梨花。
如果他不伸手去護,就要被風雨打散了。
衛霓走出自動門,解星散剛要起身朝她招手,一聲響亮的汽車喇叭響了起來。
喇叭聲吸引了衛霓的注意,在她即将看到他的前一秒,她轉頭看向了喇叭聲發出的方向。
一輛黑色奧迪A8L在一衆大衆、比亞迪之間顯得格外高大。
一個俊雅成熟,舉手投足之間都顯着矜貴的男人按下車窗,輕輕喊了她的小名:
“霓霓——”
這一聲很輕,傳到解星散耳裏卻離奇地清晰。
他看着衛霓在門口頓了頓,然後才走向黑色奧迪。她的目光左右掃蕩,似乎是搜尋什麽。解星散沒有哪一刻比現在一樣,更能感受到花壇旁邊價值五千塊的摩托存在。
他算什麽?
他的心裏回蕩着對自己的質問。
就像上天還想看看他還能有多可笑一樣,衛霓已經坐上副駕,安全帶也已系好,只差一腳油門了,她卻在擡眼的剎那對上了他的視線。
隔着那麽多人,精準地找到了花壇角落裏的他的視線。
她眼中閃過驚訝,閃過動容,她欲言又止的神色似乎想說什麽,但是礙于距離,最終變成一次嘴唇開合。
他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從花壇上起身。
摩托車刺耳的轟鳴響徹坡道,在所有人的側目中,黑色摩托揚長而去。
“你沒系好安全帶?”
車內嘀嘀聲作響,成豫一臉疑惑地看向她。
衛霓手握安全帶接合口,看着視野裏唯存的灰煙,半晌後,重新扣攏了安全帶。
滴滴聲停了,成豫繼續開車。
回到家門後,無視成豫讨好試探的目光,她将他關在門外,自己進了門。
偌大的別墅空空蕩蕩,她在沙發上坐下,撥通了解星散的電話。
電話一直通,但也一直沒人接。
自動挂斷後,她将手機放在面前的茶幾上,怔怔地看着熄滅的屏幕。
她自己都想不明白,怎麽會在看見解星散的那一瞬間,下意識解開了身上的安全帶。
是沖動,是意外,是心血來潮,還是……
她閉上了眼,不敢思考,不确定現在的自己,有沒有勇氣接受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