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幾日奔波, 薛婵都未阖眼,她有些困了。
雖然知道裴硯寧還坐在她面前,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 可是薛婵腦袋裏還是漸漸混沌起來, 無知無覺地睡了過去。
裴硯寧還保持原狀呆坐在原地,一臉地懷疑人生。
竟然不是,她竟然不喜歡他!這、這讓他如何自處?而且薛婵說, 她很快就會離開的, 不會再和他一起生活。
這怎麽能行呢?
連日下來,裴硯寧再回憶往昔,滿腦子就只剩下她清明的雙目, 關切的話語, 溫暖的懷抱, 還有懸崖邊,她用力拽着他的樣子。
薛婵已經舍命救過他了啊,且不說救命之恩自古就是要以身相許的,何況他這顆心,已經......
裴硯寧的目光漸漸落在薛婵的臉上。
她睡着的樣子真漂亮,裴硯寧以前從不覺得,這張臉可以這樣漂亮。
也許是這段時間他太讨人厭了,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一個男人應該有的溫柔解意的樣子, 他日日惹事,還妄圖下毒害死她, 哪個女人會喜歡他這樣的男人呢?
對,對, 一定是他做得不夠好, 他以後好好做男人!多疼疼她, 薛婵一定會喜歡他的!
裴硯寧輕輕握拳,心中暗暗發誓,蒼天開眼賜給他這麽一個絕世好女人,他怎麽能輕易錯過呢!
裴硯寧哼唧一聲,不管不顧地擠了過去,鑽進薛婵懷裏抱着她。
“別鬧。”薛婵皺眉說了一句,奈何睡意正濃,她連睜開眼看都懶得。
終于解決了一件心頭大患,爽啊。
一覺睡到大天亮,薛婵難得偷了回閑沒有早起,她昨夜睡得十分舒服,難以想象,席地而睡竟然比家裏那張破桌子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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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欲伸個懶腰,卻覺得腰上一沉,薛婵垂眸一看,裴硯寧不知什麽時候也睡了過來,還緊緊摟着她的腰。
想必是冷了罷?她擡眼望去,火堆早就熄了,江寧醒得倒是早,還呆呆坐在火堆的殘餘旁,沖她笑了笑。
薛婵起身,把裴硯寧的手從自己身上摘了下去,順手把自己的外衣給他蓋上,才往江寧那邊走去。
“往南走走,應該還有一個鎮子,在那兒吃碗馄饨,如何?”
江寧局促了一下,輕輕地道:“我、我沒帶錢。”
“無妨。”薛婵擺擺手,“你在這裏守着,我去附近轉轉,等他醒了我們就走。”
薛婵說罷便朝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江寧不由追着她的背影望了一陣,不禁感嘆,這得是多疼人的妻主,連自己的夫郎都舍不得叫醒。
然而此時此刻,與他背道而馳的薛婵滿腦子只剩下兩個字:練劍練劍!
終于可以單獨練會兒劍了!
四野無人,薛婵背上負劍,避開江寧去了一處僻靜之地,有了她的囑咐,江寧便搬回裴硯寧身邊坐着,一面給裴硯寧撚了撚身上蓋着的衣服,一面擔憂自己的未來。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裴硯寧悠悠轉醒,他瞥見身邊還坐着個人,想也沒多想就将那人摟住埋進“她”懷裏蹭了蹭,口中喃喃:“妻主......”
江寧渾身僵硬,沉默了一瞬遲疑道:“我是江寧......”
裴硯寧瞬間清醒,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面色古怪,神情羞澀。
“真是...真是不好意思。”
江寧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們妻夫感情這麽好,讓我瞧着無比羨慕。”
裴硯寧抿了抿唇,以後好不好難說,現在确實......還不見得好。
不過這種話裴硯寧自是不會對外人多說,只是摸了摸江寧道:“放心罷!你以後也會過得很好的!至少你已經離開了孫家那個惡婦!”
江寧點點頭,“要不是你們,我真沒勇氣逃出來......可能回去就被她打死了。”
裴硯寧感同身受地陪他說了一會兒話,剛覺得有些餓了,便遠遠瞧見薛婵回來的身影。
江寧道:“我看你妻主背上總是背着把劍,你們是什麽人呀?”
“只是普通農家人,劍是妻主背着用來防身的。”裴硯寧眉眼微耷,連江寧都一眼瞧出那是一把劍,可他第一次見的時候,卻不知道那是什麽。
薛婵最喜歡她那把劍了,閑着沒事就拿着玩,可是于此道的知識他一點也不懂。
若要她喜歡他,他應該投其所好罷?
“餓了罷?”薛婵走上前來,解開了栓馬的繩子,輕輕拍了拍馬背,道:“上來罷,我們該出發了。”
裴硯寧別扭了一下,小聲對薛婵道:“我陪妻主走走罷......”
他話都還沒說完,被薛婵出聲打斷:“不必,你陪江寧說會兒話罷,他想必心中不安。”
裴硯寧點點頭,又去和江寧并坐在馬上。
江寧雖沒聽見方才她妻夫二人說了些什麽,可是也多少猜到了些,低聲道:“真是...真是抱歉,要不是因為我,你和你妻主就能同騎這匹馬了,還是我下去走罷。”
裴硯寧搖搖頭,一時無話,只是寬慰江寧道:“無需介懷此事,沒關系的。”
這片地界距離下一個鎮子約莫有三五裏地遠,馬走得不緊不慢,跟在薛婵身後咻咻地吐着氣,裴硯寧一雙精致的眸子時不時往薛婵背上瞄。
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道:“江寧,你覺得我......長得怎麽樣?”
裴硯寧眸子顫了顫,頗為不自信道。
之前那個薛婵,動不動打他罵他,一點也沒有憐惜的樣子,也從來沒對他起過非分之想......現在的妻主,更是正眼都不曾瞧他,想必他生得真的很差勁罷?
江寧微愣,認認真真看了裴硯寧好幾眼,道:“不得不說,你真是我瞧過最漂亮的男子了,昨日我去盛火樓吃飯,遠遠就瞧見你坐在那兒,忍不住瞧了好幾眼......真的很好看。”
“真的嗎?”裴硯寧眨眨眼,“可是......”
他想對江寧說薛婵對他好像很冷淡,但是這仿佛是在說薛婵的壞話,他又不情願叫旁人覺得薛婵不好。
“怎麽啦?”江寧見他似乎有心事,輕聲詢問。
裴硯寧搖了搖頭,“我跟你說一個秘密,其實我之前過的生活也和你一樣。”
江寧愣了愣,不免看了薛婵的背影一眼,不可置信道:“她竟然也......”
裴硯寧忙否認道:“不是的,不是她。”
他的目光漸趨柔和,不由自主又看了薛婵一眼,才道:“她是将我從火坑裏面救出來的人,江寧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再留戀那個孫家的人了,這世上真的會有奇跡存在的。”
兩個人又嘀嘀咕咕地說了一路,下一處到達的地方是柳葉鎮,一路走來,薛婵似乎明白了為何清河村那個地界連水井都不能打,清河村太偏僻了,又是個環山的瓶口地形,不似這丁家莊來這一路,小鎮連小鎮,地域開闊人口也多,加上清河村雖然沒有井,但是打水的那處聽泉也算不上特別遠,是以無人再管顧鑿井的事了。
此刻正是晌午,早起出來做生意的馄饨鋪子還沒有關門,薛婵交予夥計牽好馬,帶着裴硯寧和江寧去了最近的一家馄饨鋪子。
“三碗!”薛婵告知老板後,尋着一處地方三人坐下,江寧抿了抿唇,眼睛止不住往鍋子那兒瞟。
年節才能吃一頓餃子呢!這馄饨自然也是稀罕物事......真好啊,真是讓人家破費了,這樣的恩情,他以後可要如何報答......
裴硯寧耷拉着眉眼,心裏裝着自己的事。
薛婵好厲害哦,她什麽都會做,輕輕松松就能賺到好多錢,反觀他呢?飯菜燒得普普通通,該有的花樣什麽都不會做,薛婵每次出來下館子都是吃面食,她應該很喜歡吃面食的罷?
早知道他就好好跟崔钰哥學學,每天換着花樣做,把薛婵的胃勾得牢牢靠靠的。
現在還不遲!回去一定要好好跟崔钰哥學做飯!
裴硯寧暗自堅定了一番,看向薛婵的眼神愈發灼灼起來。
馄饨很快端上了桌,冒着白絲絲的熱氣,昨夜三人在山裏過了一夜,腹中空空,此刻嗅見馄饨攜着香菜的清香味道,都不由食指大動。
薛婵向來都是幹飯第一名,等她吃完,對面兩個碗裏還剩着多半,她看了眼江寧,道:“你以後有什麽打算不曾?”
江寧着急忙慌咽下自己口中那半個馄饨,然後道:“我自幼是被賣進孫家的,家人那邊定然是不會再回去了,我、我......自己會些縫縫補補的活計,做得還不錯,想先去城裏做着攢點錢,然後......再說罷。”
薛婵二話不說把人給帶走了,她還以為江寧此刻定然是主意全無,不過她帶江寧走,還有一點點小小的私心。
不日後,她便會離開清河村去尋無心劍的下落,這幾日觀察下來,清河村那些人心思都不壞,加上裴硯寧還有崔钰那樣的好友在,只是她走後,裴硯寧一個人守着屋子,總歸有些不放心,要是把江寧帶回去,他二人一起住着,相互之間也有個幫襯。
于是薛婵嘗試問道:“你可願跟我們回清河村?”
裴硯寧呆住。
江寧一頓,有些驚訝,“啊?那、那多不方便。”
“是有些不便。”薛婵沉思一瞬,“家裏那張床有些小,不過我很快會把屋子翻修一遍,左手邊有塊空地,可以再蓋一小間,也不是什麽難事,不過你不要有負擔,我只是一問,你若是不願意但說無妨。”
她如此一說,江寧便沉默下來,眼下他确實沒有去處,只是去別人家裏這件事......又不是那麽輕易能決定的。
他一個男人去薛家住着,裴硯寧心裏肯定會介意的。
江寧身側,裴硯寧表面上端得四平八穩,心中卻波濤洶湧。
難道,薛婵看上江寧了?!若不是她看上了他,哪兒有人會将萍水相逢的男人往家裏帶呢?難道她喜歡長江寧那樣的?難道他長得不好看嗎?
裴硯寧暗自握拳,目光微斜,平平淡淡地來了一句:“我倒也是希望有個作伴的人,就是不知村裏的人會怎麽說,畢竟人言可畏。”
村子裏的人?
薛婵微微蹙眉,她倒是可以不在乎清河村村民的看法,然而裴硯寧以後還要在那裏生活,那日裴硯寧被人帶走應該有不少人瞧見了,這時候她再帶一個男人回去,恐怕真的會産生一些不好的流言蜚語。
薛婵沉吟一聲,道:“罷了,此事暫且不提。”
吃完馄饨後,三人又沿山路南下,她們只有一匹馬,這山路又不好走,薛婵輕功漸成、身輕如燕,馬自然要留給兩個男人。
之前薛婵從清河村快馬加鞭趕來尚且用了兩天兩夜,如此慢行回去,恐怕要用上四五天的時間。
經過這一番驚吓,也不知道裴硯寧那心病有沒有更加嚴重,不妨趁着這幾日走得慢些,游山玩水一陣子,再回去不遲。
薛婵雖不知道她來的是個什麽地方,究竟是存在于九州之外的另一片大陸還是不同于九州的另一個時空,但是地理方面倒是與九州沒什麽差別。
西南氣候濕潤,早在初夏便風景秀麗、鳥語花香。
三人一馬緊着幹燥空曠的地方走,否則萬一樹林裏竄出一條蛇來咬上一口,那真是麻煩極了。
午時過後,她們在一戶農家借用了一頓飯,又買了一些幹糧燒餅,帶着上路了。
江寧愈發地不安起來,他就這樣跟着出來,身上一個錢都沒有,吃喝都要緊着人家花錢,哪兒有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道理?
可眼下總是無以為報,江寧便什麽活都搶着幹,夜裏薛婵叉了魚,他搶着洗,裴硯寧輕語一聲:“坐久了馬背,屁股有點疼。”
江寧也湊過去小心翼翼地詢問:“我幫你揉揉罷?”
弄得裴硯寧滿心怪異。
不過很快,裴硯寧便明白過來江寧是因為如今寄人籬下了,心中不安,一直以來,他在薛家又何嘗不是寄人籬下?
“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們若真計較這點東西,當初又何必救你呢。”
江寧連連道謝,一顆沉甸甸的心也漸漸松快起來。
不得不說,這幾日下來,三人游山玩水,一路風光秀麗,實際上沒有花什麽錢,一路上都靠薛婵自己打打野味,好吃又解饞。
裴硯寧忽然生出一種心思,其實這樣的生活也不錯,雖然風餐露宿,但是每一日,他過得都比之前在屋檐下不知安心多少。
好在這幾日天氣都不錯,不曾下雨。
說曹操曹操到,當日黃昏未至,天上便一陣陰雲滾滾,閃電接踵而至。
薛婵道:“不妙,看來今晚睡不了草地了,找個地方避雨罷。”
雨來得急又大,薛婵她們已然在第一時間找地方避雨了,然而還是被淋了一身,終于尋見一個小小的破廟,三人齊齊進去,見裏面竟還坐着一個白衣女子。
“抱歉,我等路遇暴雨,想借宿一晚,多有叨擾。”廟中人穿着素淡,薛婵一時也不知此人究竟是如她們一般前來避雨的還是本來就是看守廟宇的人,禮貌道了一句才進入廟中。
那人連頭也沒擡,應都不應一聲。
薛婵倒也并不在意,她見見廟中角落堆着許多幹草,便搬來一些鋪在地上讓兩個男人坐下,另外又用幹草生了一堆火,裴硯寧和江寧才算是感覺到了一絲暖意。
“若不介意,把外套脫了烤烤罷。”薛婵同他們二人說了一句,已經開始自顧着解衣服,放在火堆旁烘幹。
倒是兩個男人別扭了一會兒,猶然穿着濕衣服硬挺,薛婵也不再多勸,只是從馬背上的包袱中拿出兩個燒餅遞給他二人,道:“放在火上烤烤。”
許是聞見燒餅香,那邊沉默不語的女人忽然往這邊看了一眼。
薛婵瞥見她的目光,搖了搖手中的餅,問道:“要嗎?”
女人冷笑一聲,低着頭便不再說話。
真是怪人。
薛婵沉默一瞬,心想她或許生性害羞,亦或是不善與人交流,雖然薛婵也不是很善與人交流,但是知恩圖報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
于是她親自烤好了一個餅,送到女人面前,道:“吃罷,既然遇見,便是緣分。”
女人擡眸,薛婵瞥見她異常陰沉與怨毒的目光,然後用低啞的聲音回話:“我看你心好,提醒一句,趕緊離開此處。”
說完她便怪異地笑了起來。
薛婵覺得此人真是莫名其妙,說不定是荒郊野嶺跑來的瘋子也說不定,可看她衣着又還算幹淨整潔......
二話不說,薛婵一把将燒餅塞進女人嘴裏,頭也不回地走了。
“......”女人冷下臉,下意識想說“放肆”,又硬生生忍了下來。
這燒餅味道不錯,外皮脆脆的,裏面的面芯子卻軟乎乎的。
待薛婵坐回去時,見女人已經拿着燒餅無聲地開始吃了。
今夜的晚飯便只能是簡單的燒餅潦作果腹了,這個鬼天氣,既捉不到魚,也捉不到其他的野味。
“此處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今夜早點休息,明天我們一早便趕路。”薛婵囑咐完裴硯寧他們,用石塊将火堆圍起來以免火星濺出引燃身下的幹草,做完便随意一躺,準備閉目睡覺。
廟外大風嗚嗚如哀鴻遍野,裴硯寧與江寧緊緊挨在一起,一是為取暖,二是......總覺得廟裏那個一聲不吭的長發女人很可怕。
“我小時候聽說過一個故事,故事裏說很多精怪妖鬼都喜歡化為人形,專吸夜行人的精魄......”
裴硯寧一本正經地聽江寧講着,呼吸都輕了幾分,不由自主越挨薛婵越近。
講完了故事,江寧聲音一軟,哀聲求道:“今晚帶我一起睡罷!我就輕輕貼着你一點!絕不幹什麽的!”
裴硯寧滾了下喉嚨,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側的薛婵,對江寧點了點頭。
有薛婵在外面睡着,将那個女人與他們隔開,裴硯寧瞬間就安心下來,他側躺着注視薛婵閉着眼睛的側顏,心想她平日裏睜眼時總覺得冷冰冰的,可睡着的樣子卻這般溫和。
裴硯寧目光漸漸下移,落在薛婵擱在身側的手心來。
她的手修長白皙,只是拇指和食指上都帶着繭,其他的手指上也有一些,但并不明顯。
看着看着,裴硯寧心底忽然生出一種渴望來。
他想伸手去握一握薛婵的手。
之前都是薛婵緊緊抓着他的手腕,可從沒有哪一次,是她們雙手緊扣的。
想摸摸她......
裴硯寧心中剛起了這個念頭,拴在門口的小黃馬便驚聲厮叫起來,薛婵瞬間睜眼,右手迅速摸在了劍柄上,防備地看着門外。
此時此刻,廟中那個神秘女子已然起身,她正對着那扇門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很快,薛婵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殺機。
“不要出聲,不要亂動,知道嗎?”薛婵小聲囑咐裴硯寧和江寧,然後迅速拿幹草将這二人蓋了個嚴嚴實實。
“妻主......”裴硯寧隐隐覺出事态不對,輕聲喚了一句,想試圖拉住薛婵,然而薛婵搖了搖頭。
來的人,定然已經發現她的存在了。
藏身在幹草下的裴硯寧屏住呼吸,他感覺到身側的江寧不住地發抖,忍不住又道:“一會兒千萬不要出聲,也不要亂動,跟我待在一起!”
他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看薛婵方才那個表情,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他應付不了,那就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要打擾薛婵,也不要拖累她。
透過幹草的縫隙,裴硯寧見薛婵已然做出了防禦之勢,有人要來了,他終于猜到幾分,心跳如擂鼓。
薛婵會不會出事?
等待的過程十分漫長,裴硯寧雙目緊緊彙聚在薛婵身上,似乎過了很久,才聽見外面傳來一聲帶笑的話,語調陰森森的:“淩千雪,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竟不知,你還請了幫手。”
寺廟之門緊閉,薛婵眯了下眼,暗道原來這個怪異的女人叫淩千雪,既然有名字,想必不是瘋子罷?
淩千雪冷笑一聲,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呢。”
緊接着門外一道勁烈的掌風襲來,寺廟陳舊破門被擊得四分五裂,這時薛婵才看清站在外面的黑袍人。
淩千雪道:“來都來了,還遮得嚴嚴實實,你們殷狗果如蛇蟲鼠蟻一般,見不得天日!”
門外的黑袍人衆多,一雙手都數不過來,此時此刻這個淩千雪竟然還有心情罵人家,薛婵倒是有些好奇,她究竟有多厲害。
黑袍人冷笑,道:“淩千雪,別以為今日你找了個高手過來,便能逃出生天。”
淩千雪一頓,不由看向身後斜方抱劍的薛婵,眼神複雜地看了眼她手中烏漆嘛黑的鐵劍,這......怎麽看都不是一個高手罷?
薛婵倒是并不在意淩千雪質疑的目光,而是直截了當撇清關系。
“我只是避雨的過路人,與她并無半點關系,小廟只有這一間,煩請出去打。”
淩千雪:“......”
黑袍人笑了兩聲,譏諷地掠了淩千雪一眼,而後薛婵便找了個絕佳的觀賞位子,坐等看戲。
眼下這一黑一白,是好是壞都分不清楚,看上去似乎是私怨,薛婵從不插手別人閑事。
屋外暴雨未歇,接連還有雷鳴閃電,一瞬瞬耀得白衣女子面色更為蒼白,她不怕死一般沖入黑袍人群中與那些人厮殺起來。
從她出手的動作和速度上來看,似乎是受了很重的傷。
看起來,這一定是仇家追殺,一路纏鬥至此了。
自從穿越以來,薛婵還是第一次瞧見這種打鬥場面,不禁看得津津有味。
她發現這些黑袍人的武器十分與衆不同,每個人的武器都很統一,是一把彎曲的蛇形匕首,約有三四寸長,每一把蛇形長匕的根部還印有一只盤蛇圖騰,似乎是來自于一個什麽組織。
有些像殺手,但是沒有哪家的殺手是群體出動殺人的。
再觀那白衣女子,手執一把青霜長劍,不知她剛剛把劍藏在何處,薛婵都沒有發現,否則以她對劍的敏銳程度,不可能發現不了。
劍倒是還湊合,就是這使劍之人......
之前薛婵在九州已經頂尖的劍客,造詣心境自然與凡人不同,她并不關心那些黑袍人的武功看上去其實也破破爛爛,只是這些人群中使劍的就淩千雪一個,她便不免追随淩千雪身形而動,心底不免生出無數批判。
動作太慢,與多人纏鬥,理應以退為進,步步殺機,哪兒有像她這般殺機不減反倒上趕着追人的道理?
她一主動,便容易暴露缺點,主動也成了被動。
劍這種武器,雖是近戰,但是到底近戰優勢不如匕首,淩千雪這硬碰硬的打法,不出十個回合必定吃虧!
然而這些黑袍人的武功也不怎麽樣,本就是優勢之局,還打得如此磨磨唧唧、甚至反過來受淩千雪牽制,真是極為窩囊。
看了半天,薛婵見廟外那些人都濕得差不多了,忍不住出聲道:“淩千雪,左後退三步,斜劍上切。”
淩千雪正值注意力高度集中之時,冷不丁聽見這麽一句話根本來不及深想,下意識就反手照做。
結果便聽見一聲呃嘆,一個黑袍人便被抹了脖子。
淩千雪心中暗驚,她竟然......
她正被團團圍住,薛婵一句話助她殺了一人,所殺此人還是尤為關鍵的一人,此人一死,淩千雪後退有餘地,一下子就從團圍中抽身出來,快速又殺了幾人。
廟外的情景如何,裴硯寧他們看得清清楚楚,他先入為主,為那怪異的白衣女子憂心不已,心想她怕是今夜要死在這裏。
可是薛婵只說了一句話,她不但沒死,甚至反成了上乘之勢,殺得那些黑衣人節節敗退。
裴硯寧咽了下口水,捂住自己胡亂跳動的心,一雙俏麗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薛婵。
她......她真有女人味,勾得他渾身都發起熱來。
眼看刺殺不成,廟外那個黑袍人開始叫罵:“裏面的那個!不是說好不插手!?既然你失信就別怪姑奶奶我不客氣,将裏面的人都殺了!”
“你确定?”薛婵冷然擡眸,一把鐵劍長劍指地,端端正正立在廟門處,一絲雨也浸不到她。
“我可沒有插手,說了句話而已,你們自己廢物,若真想上趕着送死,便過來。”
她氣勢頗強,聽命的幾個黑袍人紛紛望而卻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主兒,今日勢頭不妙,不妨擇日再......”
“廢物!我們有這麽多人,她才一個人,淩千雪看着已經快不行了,群起而攻之還能輸了不成!?都給我上!”
既然如此,薛婵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
她走的是俠道,又不是聖僧,管不了她們尋死。
一想到即将而來的一場奮戰,薛婵渾身的血都熱了起來,多久了,她多久不曾嘗到與人打鬥的滋味了。
妻主!
裴硯寧身形微動,可想着方才薛婵的囑咐,終究是沒有亂動。
薛婵擡頭,第一個沖上來的黑袍人已被她一劍封喉。
那一下飛快,好多人都沒有看清她是怎麽出招的,只是這一下威懾力也頗足,還沒來得及上前的紛紛頓住了。
這......
“不要白費力氣,我不欲殺人。”薛婵橫身,“只是你們以多欺少,她還是個帶傷之人,實在有違江湖道義。”
黑袍人的首領目光森然,今日不知哪裏跑出來這麽一個鄉野女子,居然比她料想中的還要厲害,若再纏鬥下去,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略頓,她道:“撤!”
一聲令下,一群黑袍人又烏泱泱地離開了。
淩千雪面色蒼白如紙,她方才又多負了幾處傷,此刻袖管中的手臂正在往下滴血。
薛婵看她一眼,問:“可要我幫你處理傷口?”
淩千雪冷笑一聲,正要譏諷,然後就瞧見一個長得極為漂亮的男人奔了過來,一下子鑽進了薛婵懷裏。
“嗚嗚,妻主,我都要吓死了,還要你沒有事。”
“......”淩千雪暗暗翻了個白眼,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下去。
“沒事。”薛婵輕輕拍拍他,對着蹲在草堆後面探頭的江寧道,“你沒事罷?”
江寧怯怯搖了搖頭。
淩千雪又忍不住出聲:“這兩個......都是你的?”
“不是。”薛婵矢口否認。
裴硯寧閃着眸子,正要說一聲這是他的妻主!
就聽薛婵跟着淡聲道:“都不是我的。”
如今她既然已跟裴硯寧坦白,自然沒有占着人家妻主位子的道理。
!?
裴硯寧差點哭出聲。
暴雨依舊,很快沖刷幹淨地面上的血跡,到了第二日若有路人經過,也不會有人知道這裏發生過一場惡戰。
薛婵提出為淩千雪包紮的事并未得到回應,她便帶着裴硯寧繼續去休息,剛要躺下,身後的淩千雪忽然道:“你會使劍?”
“會。”薛婵答道。
淩千雪認真地注視了她一陣,欲言又止,又究竟是沒有說話,自己靠在另一處休息。
裴硯寧枕在幹草堆上,想着薛婵那句“不是我的”,幾乎要一夜難眠。
破廟裏徹底安靜下來,薛婵安穩睡去,一夜過後天光乍破,淩千雪已不見蹤影。
薛婵正欲起身,往懷中一看,裴硯寧不知什麽時候又拱了過來,兩只手都松握着拳,身子蜷着,似乎想整個擠進她懷裏,卻又半分沒挨着她。
薛婵不知他原是這般怕冷,拍了拍裴硯寧道:“起來,該趕路了。”
裴硯寧雙目中顯出實實在在的困倦,真的嗎?他才剛睡着一會兒......
聽見薛婵的聲音,江寧立馬起身,去門旁牽馬。
裴硯寧也跟着起身,困困地跟着上路。
距離清河村已經不遠了,今日便能到達,相應地一路風光也漸漸荒涼下來,清河村窮山惡水,不過住在清河村的人倒也都算憨厚樸實。
這一日從早上到下午,幾人只吃了一些燒餅幹糧果腹,好在下午的時候,已然到達清河村村口,熟悉的路口和村口那塊大石頭映入眼簾,裴硯寧一時有些鼻酸。
他那日還以為,這輩子都回不來了,他以為自己活的時日已經剩不下多少了......崔钰哥一定擔心壞了罷。
薛婵似乎也知曉他心中所想,道:“你和江寧下馬,我去把馬還了,順便去村長家拿雞,等回家歸置好了再來接你們。”
裴硯寧點點頭,殷切地看了薛婵一眼,卻是江寧出聲拒絕道:“我便不去了,這一路來,我已然受了你們許多照拂,不能再叨擾了。”
這會兒天色還早,薛婵聞言,二話不說從懷裏摸出一些散碎銀子塞到江寧手中,道:“拿着吧,不多,暫時的安身應是夠了。”
江寧緊緊握着那些銀子,後退一步,忽然對薛婵和裴硯寧跪了下來。
“二位的救命之恩,我江寧此生沒齒難忘,今日一別,但願此後還能相見。”
裴硯寧抿緊了唇,江寧一個人走,心裏想必是很害怕的,他以前自己收拾東西跑的時候,心裏也總是怕得緊。
“好歹回家吃頓熱飯,再說動身的話。”裴硯寧勸道。
江寧搖了搖頭,笑道:“沒事,沒事的,我家以前是做生意的,我從小便在外面跑慣了,我沒事的。”
薛婵道:“你一路小心,在此種世俗中,你能毅然決然抛開自己的妻主自謀生路,已經比很多人要強。從這條大路一直往東走,有一個鎮子叫龍首鎮,鎮上治安不錯,你可以去碰碰運氣。”
江寧笑盈盈地應了,再次對着薛婵和裴硯寧一拜,頭也不回地走了。
裴硯寧望着他,忽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也是,江寧又不能跟着她們過一輩子,總要走的。
“回家罷。”薛婵收回目光,淡聲道。
裴硯寧便也收回目光,眼神落在薛婵雪白柔和的面容上,女子逆陽而立,仿佛披上一層聖光,他笑起來,道:“好呀,我們回家。”
作者有話說:
ps:其實淩千雪和黑袍人的武功都很高,只是在薛婵看來平平無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