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霜鎮是個小鎮子, 雖說五髒俱全,但是成衣鋪确實不多。
薛婵帶着裴硯寧走過了大半個鎮子,才看見一家, 鋪面還不是很大。
不過比起什麽也沒有的清河村倒是要好些。
進了鋪子後, 櫃臺地方坐着一個瘦瘦的男人,約中年模樣,見來了客人忙迎了上來。
“買什麽?”
“衣服。”薛婵朝身後看一眼, “給他買。”
“好, 請公子跟我來。”掌櫃帶着裴硯寧往裏走,小鋪盡頭是一道窄窄的樓梯,感情這鋪面地方不大, 卻還有個二層。
二樓上放的全是成衣, 好些挂在牆上, 好些整整齊齊疊好,堆在案上。
裴硯寧淺看了一眼,忽就被一件藕荷色的袖衫吸引,有些移不開眼了。
馬上便是入夏,穿些清新淡雅的顏色也能教人眼前一亮。
而且這件衣裳不知是用什麽料子做的,遠遠瞧着亮亮的,不似旁的布料那般灰沉沉,一下子脫穎而出。
裴硯寧抿了抿唇, 心想,他在薛婵面前穿了那麽久的破舊衣裳, 薛婵會不會覺得他不修邊幅呀?
他記得之前薛婵把以前的舊衣服都丢掉了,只留下了後來在龍首鎮買的那兩身。
說實話, 薛婵之前穿的衣服, 也邋邋遢遢的, 怎麽看都不像話。
但是她後來買的那兩身都是收口袖的,他聽見衣店掌櫃管那叫“勁裝”,好似比尋常的衣服要貴一些。
但是薛婵穿着真的很好看,她身段那樣好,顯得她腿又長又細,惹得裴硯寧在廚房做飯的時候,老往她身上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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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假如他穿上這樣一件漂漂亮亮的衣服,薛婵會不會也覺得真是好看,然後情不自禁地總是盯着他看呢?
哎呀,好羞。
裴硯寧光是想想,便不免要甜蜜地勾勾唇,那掌櫃是何等會察言觀色的人物,見裴硯寧模樣年輕俊俏,不由道:“公子與那位姑娘,可是新婚?”
裴硯寧愣了一瞬,然後點點頭,“是!”
可不是新婚麽,他今兒才把那嫁衣從身上脫下來。
掌櫃和藹一笑:“那真是難怪了,我觀公子不時眼中帶笑,想必是極為喜歡那位姑娘了。”
“她也......待我極好。”裴硯寧彎唇,然後指着那件藕荷色的袖衫問,“我能試一試嗎?”
“自然。”掌櫃點了點頭,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俊俏的郎君,這是他店裏最好看的一件衣服了,他也想看看這好看的衣服穿在好看的人身上,那是個什麽樣子。
衣服被掌櫃取下,裴硯寧脫了薛婵的外衣抱在懷裏,還偷偷親了一下才放在一旁的案上。
新衣料子涼涼的,又柔軟,裴硯寧穿好之後才發現這樓上沒有鏡子,他看不見自己穿上該是什麽樣子。
“啊呀,公子穿上這件衣服真是驚為天人!”掌櫃贊嘆一句,眼底透着真實的驚豔。
裴硯寧望向他,輕笑一聲。
這話聽在耳中自然高興,只是他也知道這定然是賣家口中恭維的話,究竟好不好看,他得自己瞧見了才知。
“沒有鏡子嗎?”裴硯寧出聲詢問。
“有,有的。”掌櫃忙折身去拿,只是拿回來的鏡子卻不算大,一面方鏡,映得人也不算明晰。
“公子,我給你拿着。”掌櫃端着鏡子站遠,裴硯寧才看瞧見一二自己的模樣。
雖看得不大真切,但能看出鏡中人儀态端方、氣質溫柔,想必是不會差了。
“多少錢?”裴硯寧詢問。
掌櫃道:“三兩銀子。”
“這麽貴?”裴硯寧皺起眉,女人賺錢不容易,而且次次都是搏命得來的錢,一回是五步蛇,一回是殺人的兇犯,他一個坐在家裏等人養的,怎麽能穿這樣貴的衣裳。
阿婵還沒穿過呢。
“我不要這件了,有沒有便宜些的?”裴硯寧忙把衣服脫下來還給掌櫃。
掌櫃面露可惜,這位公子是他見過穿這件衣服最好看的了,可這件衣服料子也是出挑,價錢實在降不下來。
要不,也不會在他這店裏放上這麽些時日。
“沒好嗎?”
裴硯寧正打算去看其他的款式,樓梯口悠然傳來薛婵的聲音,吓了他一跳。
她怎麽走路都沒聲兒啊。
裴硯寧馬上道:“我快好了,讓妻主久等了。”
他連忙折身,目光快速浏覽着想趕緊找件衣服。
然而薛婵漫步走了過來,她看了眼裴硯寧,目光落在掌櫃手裏那件衣服上,不免伸手一摸。
“夏天了,這件輕薄柔軟,倒是不錯。”
裴硯寧面上一頓,在掌櫃開口之前立馬道:“那件粉粉的,都是年輕男孩子穿的,我如今幾歲了,穿着不好看的!”
也沒有很粉罷?裴硯寧皮膚白,穿着一定很襯他膚色。
況且,裴硯寧今年不也才二十出頭,哪裏就見得老了?
想了想,薛婵很快辨明緣由,直截了當道:“多少錢?”
掌櫃立馬道:“三兩銀子!”
果然是因為價錢。
“穿上試試。”薛婵道。
“方才、方才試過了妻主,不好看的。”裴硯寧別開眼,一副不情願的模樣。
薛婵看了他一會兒,道:“走了可別後悔。”
“不後悔!”裴硯寧搖搖頭,他摸着一件霁色圓領衣,道,“我就要這件了,妻主。”
見此,薛婵也不再多說,卻聞裴硯寧道:“這匹布料好看,我能買嗎?”
薛婵看過去,只瞧見是棗泥色的一匹布,沒有多瞧,轉而問道:“一共多少錢?”
掌櫃遲疑一瞬,道:“衣服二錢銀子,只是那匹布......得一兩。這種布結實耐磨,而且垂感很好,一般都只有有錢人家的小姐來買的......”
薛婵直接付了銀子,道:“麻煩幫我包起來。”
再回頭,她瞧見裴硯寧穿上新衣,歡歡喜喜的,似乎并未因為那件衣服沒買成便怏怏不樂,便很快将此事抛之腦後。
薛婵披上自己的外衣,接過掌櫃遞來的包好的布,對裴硯寧道:“我給你拿着罷。”
裴硯寧輕輕點了下頭,心頭湧上無限甜蜜。
她真是體貼入微。
兩人并行出了成衣鋪,腹中也已空空,薛婵道:“我聽驿站的夥計說盛火樓的鍋子很好吃,你想不想嘗嘗?”
裴硯寧目光如水看她一眼,溫柔道:“都聽妻主的。”
遂兩人一同進入一家叫盛火樓的二層小酒樓,還不到吃飯的時候,她二人來得算早,便上了二樓選了一處靠窗的佳座。
薛婵暗想,衣服也買了,再吃點兒好的,晚上便跟他攤牌,希望裴硯寧不要過于崩潰才好。
鍋子其實是适合在冬日裏吃的,但是這東西在清河村又沒有,而且到了今年冬天,薛婵還不知道她和裴硯寧還在不在一處,橫豎遇上了,不妨嘗個鮮。
“我要一點點辣椒。”點菜的時候,裴硯寧小聲道。
“好。”薛婵說予了小二,給自己和裴硯寧各倒了一杯涼茶,便坐着等了。
兩人一處,薛婵總是沒什麽話講的,以前裴硯寧是不願意多說,現如今他已知真相,面對這個心生愛慕、沉穩如水的女子,他自然是想同她多說些話,多親近幾分。
“妻主。”裴硯寧的聲音本來就好聽,這兩個字被他念得婉轉柔悅,眼波橫生一股媚意,緩聲道來,“不知夜裏宿在何處?”
薛婵望着樓下人來人往,頭也不回,道:“客棧,不遠。”
說到此處,薛婵忽然想起一件事,回過頭來問:“你的腳傷如何了?”
裴硯寧抖了抖耳尖,繼續溫溫軟軟地道:“已經好多了,現在只有一點點疼。”
他想起之前在家時,薛婵給他揉按着傷處,她的手那樣好看,她的神情那樣專注,簡直叫裴硯寧半分都移不開眼,如今想想仍舊覺得心癢。
于是他遲疑了片刻,又道:“想就是因為妻主上回幫我按了按,真的好上許多......”
他故意只說了一半話,實在拉不下臉來央求薛婵再給他按一回,只想他說得這般明顯,薛婵一定能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然後主動提出給他按一按的。
然而,薛婵只是點了點頭,淡聲道:“好了就行。”
!這可惡的女人!
裴硯寧心中暗自抓狂了一下,平日裏貼心成那般,關鍵時候又如此純情!
忍了又忍,裴硯寧款款地道:“就是現在下地走路還有點不暢快,還是有些疼,要是......”
他話說到一半,覺得自己實在是很不成體統!怎麽硬勾着人家來摸自己的腳!真是不知羞!
他心理鬥争了片刻,又很快說服自己,沒關系,沒關系,眼前是多麽溫柔妥帖的女子,她定然不會将他想得不堪,她數次救他于危難之中,他主動一點又算什麽!
于是裴硯寧繼續道:“要是妻主能再幫我按按就好了......”
許是他猶豫了太久,許是他聲音太小,又許是薛婵沒有仔細聽,只是一聲吆喝,她們這桌上熱氣騰騰的鍋子就被端了上來,裴硯寧的那句話被湮沒在咕嘟咕嘟的湯水聲中。
薛婵道:“吃菜罷。”
裴硯寧應了一聲,烏俏的眸子隐下一些黯然。
鍋子的味道真的很不錯,以前在山上時,山腳下便有一家鍋子做得極好,薛婵隔三差五就下山吃,不過她身上沒有銀錢,都是拿一些山上的食材去換一頓吃。
時間久了,老板也與她相熟,有時還會坐着聊上幾句。
熱氣騰騰的食材吃進口中,薛婵仿佛又回到那間小店,心頭湧上無限寂寞來。
這還是這麽些日子,她頭一回覺得寂寞。
自打穿到這個世界以後,雖然日日的生活過得都很平淡,但是很充實,也叫薛婵體驗了一回,有一個人給她做飯,有一個人等她回家是什麽感覺。
薛婵以前都是一個人,小時候正是需要玩伴的時候,只因她是孤兒,祖上積德才被師父撿走得再造之恩,因此,薛婵從不奢求師父能陪陪她。
她一個人覺得孤單時,便抓一只小動物來養養,有時也對着它們說話。
她記得幼時第一課,師父便跟她說,一個人想要成為強者,首先要耐得住寂寞。
年年歲歲下來,薛婵以為自己應該是很耐得住寂寞了,可是每天夜裏,她坐在裴硯寧家的院子裏,看着屋內點着昏黃的燈,心頭便控制不住地雀躍起來。
好像那一瞬間她不再是孑然一身,而是和這個世界有了一點點的聯系。
哪怕這一點聯系,是她意外偷來的。
一口鍋子,濃濃的白湯,豐富的食材香氣四溢,兩個人夾菜的筷子時不時碰到一處,擡頭便能瞧見坐在對面之人吹着熱氣小心享用的模樣,心間只覺舒暢。
一會兒功夫,小樓中吃飯的食客就多了起來,在薛婵和裴硯寧快要吃完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一聲暴喝,緊接着就是摔碎碗碟的聲音。
裴硯寧從前被打慣了,一聽見這種聲音禁不住便是一個激靈。
“小賤貨!老娘在外面辛辛苦苦賺錢,喝幾碗酒還由得你來說嘴?”
目光所及,大約是牆角的位置,有一個身形臃腫的健壯女子指着一個清瘦的男子怒罵,似乎是她的夫郎,而男人耳朵下面已然開始洇出流血,他卻好似不知道疼似的,一個勁兒地賠不是,多餘的話都不敢說。
清官難斷家務事,大多數人都是這般冷眼旁觀,只有潦潦幾聲:“差不多行了。”
那女人顯然是喝酒上了頭,擡腳就要往自己夫郎的心窩處踹去。
裴硯寧看得渾身又冰又冷,一顆心都氣得發顫。
可緊接着,一只手便制住了女人的動作,裴硯寧一驚,再往自己對面一看果然空無一人,薛婵不知什麽時候過去了。
裴硯寧忙扔下筷子跟了上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犯不着如此罷?”薛婵目光深深,盯着打人的女子。
那女人顯然一愣,很快反應過來猛推了薛婵一把,道:“老娘自己家的事由得你來插手?!我今日便是把他打死,你還能說一個不字?”
薛婵擡眸,冷冷吐出二字:“我能。”
女子頓時火冒三丈,她正待破口大罵,反觀薛婵不過一個細瘦無力的女人,想必是個廢物,當即冷笑一聲:“怎麽?難不成你是他的奸婦?今日竟要替他挨打了?”
薛婵從不避站,她道:“此處人多,施展不開拳腳,不妨下樓院中一搏。”
薛婵說話文雅,還叫女子反應了半天,她嚣張道:“去就去!我怕你?”
“哦喲!有熱鬧看了哎!”
當即二樓許多人也顧不上吃飯了,紛紛跟着薛婵與那女子往樓下走。
裴硯寧也正想跟上,眼角瞥見那被打的男子還流着血,哭得連聲音都不敢出,嘆了一聲在他面前蹲下,遞給他自己的手帕,道:“幹淨的,先把血擦擦罷,我看你這傷口割得不淺,還是去醫館瞧瞧的好。”
男子抖了抖,哭得更厲害了。
方才他挨下那一腳,今日這事兒不定就過去了,現在冒出個女人來橫插一腳,回去可有他的罪受了。
裴硯寧見他只是哭,也不說話,只好道:“我先扶你起來罷。”
樓下院子裏,圍了滿滿一圈看熱鬧的人,就連店裏的小二也嚼着草根湊熱鬧。
薛婵立在那女人對面,淡聲道:“請賜教。”
女人嗤笑一聲,心道這女人花招子倒是多,絕對是個廢物!
裴硯寧站在樓上遠遠瞧着,心緒複雜,隐隐為薛婵擔心。
萬一上回,那沈金玉的事,是個巧合呢......這女子看着可不是個好對付的。
健壯的婦人倒也不廢話,一拳就打了過來,她滿心只想着這一拳下去管叫這小妮子哭爹叫娘,然而很快,她的一拳被薛婵穩穩接住,然後便再也動不得分毫。
“這......”婦人一愣正要回撤,薛婵擡腿一踢正中她面門,直踹得婦人翻了個身,躺倒在地上。
圍觀者俱是一愣,從未見過如此幹脆利落地打發,人群中沉默了一瞬了,接連叫起好來。
裴硯寧嘴都合不攏了,好、好厲害,然而卻未發現自己身邊的男子見狀眼中更是絕望。
一擊未成,婦人大覺丢臉,她連忙爬起來又朝薛婵沖了過去,被薛婵用力一腳踹在腰上,一聲清脆的骨頭嘎吱聲,婦人痛得大叫一聲,再也不敢過去了。
“好!”看戲者掌聲一片。
裴硯寧連忙追了下去,他穿過人群,走到薛婵身側,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薛婵的袖子。
薛婵低頭,目光詢問地看着他。
裴硯寧道:“妻主,有、有些過了罷?”
薛婵道:“我今日教她嘗嘗,恃強淩弱,是個什麽滋味。”
“可是......”裴硯寧看了眼那兀自哭着的男子,低聲道,“你把她打壞了,回去還得是她的夫郎伺候,萬一她再将氣撒在夫郎身上,這......”
薛婵認真地想了想,對裴硯寧點點頭,“你考慮得極是,是我魯莽了。”
裴硯寧未曾想到薛婵居然這麽容易就認錯了,一時有些接不上話了。
“這樣罷。”薛婵擡眸,看了樓上一眼,“我們把他帶走。”
裴硯寧愣住,久久不能回神,什、什麽?
而那邊薛婵已然果斷上樓,神情、口吻皆是十分嚴肅,道:“你可願跟我們走?我們可以送你去個新地方生活。”
男子面色蒼白,艱難地搖了搖頭。
怎麽會這樣呢?薛婵無法理解,難道他還想回去和那個妻主一起過日子?
裴硯寧匆匆追來,道:“妻主,他一個孤弱男流,還是成了親的,怎麽能說走就走?”
薛婵皺眉,“江湖兒女理應來去自由,為何不能走?成親又如何,難道明知前景不堪,還要留在此地嗎?”
“可是......”裴硯寧輕輕,“這樣有違夫德。”
傳出去,要被多少人诟病。
萬一再被抓回來,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思量一番,薛婵蹲下身來道:“先随我去趟醫館,包紮一下罷。”
男子看着裴硯寧遞來扶他的手,猶豫了一瞬,伸手搭了上去。
薛婵則是回到原來吃飯的位置,把買的布抱走,三人順着樓梯從前門下去了,沒再往院子那邊走。
霜鎮如何,這男子應該比她二人熟悉,薛婵讓他引路找間醫館,錢她可以來付。
裴硯寧在旁默默聽着,偷偷抿了抿嘴。
這也太......周到了些。
不過他看這男子身上多處是傷,他的女人在外面便是這般,誰知道在家是如何過分的,隐忍着什麽都沒有說。
把人送到醫館後,男人留在裏面上藥包紮,薛婵和裴硯寧雙雙站在外面等。
裴硯寧忍不住道:“妻主對一個萍水相逢之人都能盡心幫助,真是好心腸。”
薛婵搖了搖頭,“俠之一道,為國為民,我本以為這八個字很簡單,今日始知天下事事事不一,很難兩全其美,今日是我一時沖動了。”
她出手的那一瞬,沒想過以後這位男子該如何自處,若不是裴硯寧說話,她很可能教訓完婦人,便一走了之了。
她下意識覺得,人是該吃教訓的,婦人這次吃了教訓,就該變乖才是。
可是世上哪兒有這般簡單的人性。
裴硯寧仔細聽着,道:“妻主也不必過于憂心,萬一.......”
萬一那婦人回去便不打了呢?
可是這種可能性又有多少,旁人不清楚,裴硯寧還能不清楚嗎?後面的話,他沒能再說出口。
此事似乎勾起裴硯寧的不堪往事,薛婵看了他一眼,想起裴硯寧之前曾親口說他與原身妻夫恩愛,不妨就此事糾正一下他的婚戀觀,倒也不失為一個良機。
于是薛婵道:“妻夫之間,理應互相尊重,既結合一處,就該齊心向力,好好過日子,若是其中一方處處不依不饒,出言辱罵甚至多次動手,那便說明此人絕非良人,應該及時抽身而去才是。”
裴硯寧怔怔地看着薛婵溫和的神情,他悄悄地想,她是不是在暗示些什麽?暗示他該大膽放下過去,和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見裴硯寧表情呆呆的,也不說話,薛婵轉身正對着他,更加懇切地道:“哪怕這個人,對你也有好的地方,或者曾經好的地方,也不該因此逗留,理應當斷則斷,否則日後苦難則會無窮無盡,于自己身心都是折磨,知道了嗎?”
裴硯寧眨眨眼,問:“那要是這個人,她以前很不好,後來又變得很好呢?”
這樣問好像有點太明顯了,裴硯寧微頓,飛快道:“亦或是......這個人,她在別人面前都很好,唯獨......”
薛婵見裴硯寧聽進去了,連忙為他解惑:“一個人好,只會處處都好,她若愛你,勢必會處處珍愛你,就算生活瑣事多,少不了摩擦生怨,吵架鬥嘴皆是難免,但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出言侮辱,更不應該動手欺淩。在別人面前好,并不能說明她是個好人,只能說明她很懦弱,對外人不敢厲聲厲色,對真正需要愛護的家人卻不尊愛,根本不值得托付,假使後來出事,她也只會棄你而去,你明白嗎?”
醫館人來人往,她二人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暢談人生,好像有什麽人買藥沒給錢,藥鋪的夥計着急忙慌追了過去,眼看着就要撞到還在出神的裴硯寧,薛婵下意識伸手,一把将人撈入懷中。
裴硯寧眸子顫了顫,感受着薛婵溫暖的身軀,然後毫不猶豫,一把抱住了她。
他輕枕在薛婵肩上,輕輕點頭,似乎還覺不夠,細微地在她身上蹭了蹭,才軟聲道:“我明白了,妻主。”
他根本就沒有明白!否則怎會是這樣一個反應?
薛婵心中暗嘆,心想冰凍三尺也非一日之寒,慢慢來吧。
那邊,被打的男子終于處理好了傷口出來,他望向薛婵和裴硯寧,毫不猶豫就跪了下來,殷切道:“兩位恩人方才的話是真的嗎?你們真的能帶我走嗎?求求你們救救我罷,我是被賣到孫家的童養夫,自從到了孫家,我沒有一天是好過的,求求二位好心人了,再待下去,我真的會被打死的!”
原來他也是......
裴硯寧目光微微黯然,曾幾何時,他也在心中苦苦哀求,若是有人能來帶他走就好了。
聽男子這樣說,薛婵心間一輕,頓時覺得事情好辦了起來。
她道:“那現在就走罷,事不宜遲!”
出了這麽一檔子事,自然也不能好整以暇去住客棧了,三人從驿館領走了馬,連夜離開了霜鎮。
倒是裴硯寧心心念念一事,問:“你可有什麽賣身契之類的留在孫家?要是孫家報官,這......”
男子連忙搖搖頭,“沒有那東西,當年是我妹妹病了,我娘爹帶着她去城裏治病了,因着急去,賣得不貴,孫家也沒抓着不放。”
十幾年了,他一直都被關在孫家不讓外出,還是圓房之後才偶爾能被帶出來一兩次,估計孫家也想不到,他能直接跑了。
裴硯寧一聽他竟連自己是怎麽被賣的都記得清清楚楚,不由羨慕幾分,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你叫什麽名字呀?”裴硯寧問他。
“我叫江寧。”
“呀,真巧,我名字裏也有個寧字。”
兩朵姐妹花.....不對,兄弟草(?)坐在馬上,你一言我一語聊得還挺好,薛婵走在前面牽着馬,一邊找尋可以暫時過夜的地方。
現在正值初夏,溫度适宜,無風無雨的,只要能找個空曠的地方,随便将就一夜就成。
薛婵帶着他們往清河村的方向走,尋到一處背風的地方,才讓二人下馬。
“暫且在這裏過夜罷。”
薛婵記得裴硯寧似乎還不會下馬,自然而然伸手去扶他,當着別人的面,裴硯寧臉頰燙了燙,才将手搭在薛婵手心。
結果薛婵将他往下一拽,直接将他給抱了下去。
裴硯寧頓時耳尖通紅。
這、這還當着外人的面呢!
“要我扶你嗎?”換成後面的江寧時,薛婵出聲詢問。
江寧怯怯點了點頭,忙道:“多謝了,多謝。”
他也沒有騎過馬,下得十分小心翼翼又慢吞吞地,薛婵耐心地等他腳着了地,才把手移開。
畢竟是初夏,夜裏還是有些涼的,兩個人穿得都不多,薛婵把馬系在一棵樹下,回來就看見那二人靠在一起輕輕發抖。
還是去撿點柴回來燒個火堆罷。
荒郊野外的,樹枝不難找,薛婵沒走幾步路就撿着一些,抱在懷裏回來了。
“過來烤火。”
她手法娴熟,拿出兩根較粗的樹枝,蹭着枯葉鑽木一擦,便生出一片火光。
裴硯寧和江寧都靠了過去。
“你妻主什麽都會呢!”江寧忍不住小聲跟裴硯寧念叨。
裴硯寧臉紅了紅,也小聲回:“她就是很好的。”
前後幾個時辰不到,江寧已然從一個人夫成了孤身一人,他激情逃走後,剩下的都是擔憂和害怕。
他今日離開了孫家,以後能去幹什麽呢?
今日遇見的這二人,真是大好人,她們兩個似乎感情很好,為什麽他這輩子卻遇不上一個也待他好的妻主。
夜深人靜,燒了火堆後薛婵讓他們睡在這裏,自己去擇了一處蔭庇躺下。
今日雖然發生了好多好多事,可是裴硯寧卻一點兒也不累,他躺了好半天,漸漸聽着身邊江寧的呼吸漸漸平穩,可他卻怎麽也睡不着。
輾轉反側了一陣,裴硯寧終于忍不住坐起身,往薛婵的方向看了過去。
好想過去找她......她懷裏一定很溫暖。
裴硯寧目中露出幾分渴望,然後悄無聲息地爬起身,緩緩朝薛婵走了過去。
“怎麽了?”靠在樹下閉目養神的薛婵睜眼。
“我...睡不着。”
離開了火光,裴硯寧不禁抖了下身子,隔着一段距離坐了下來,道:“妻主不冷嗎?”
薛婵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道:“裴硯寧,我有件事想同你說。”
裴硯寧很少見薛婵這樣一本正經地連着他的全名稱呼,一時也為薛婵接下來要說的內容緊張起來。
“好。”他道。
薛婵抿了抿唇,沉吟一聲,而後正色道:“我其實,并不是你的妻主。”
裴硯寧垂眸,一言不發,啊,她要攤牌了,她接下來是不是要對他表明心跡?
他現在看起來怎麽樣?好看嗎?此情此境,未免也......太荒涼了。
可是裴硯寧心頭,卻還是情不自禁地發起燙來。
“我原是另一個世界的武修,遭仇人追殺昏迷,醒來後便看見你坐在我身邊哭,我初時不明所以,還以為是你救了我的命,可是當晚夢中,我卻獲得了許多陌生的記憶。那時我才知,我不是被人救了,我大約已經死了,只是借你妻主的身體還了魂,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裴硯寧呆怔着,他設想過好幾種薛婵的身份,什麽老薛家的仆役啦、清河村他不認識的人啦、老天塞給他的真命天女啦......
可是萬沒有想到,會是這麽個說法。
裴硯寧坐着,飛快地望了眼薛婵清冷的眸子,然後挽着自己耳邊的碎發道:“其實......我早知你不是了。”
“是嗎?”薛婵倒也沒有太意外,畢竟裴硯寧試探過她好幾次了。
“其實,其實你可以跟我說實話,沒關系的,你姓什麽,叫什麽,都可以告訴我。”裴硯寧說得慢吞吞地,“也不必易容成...薛婵的模樣,我一點也不會介意,真的。”
薛婵眨了下眼,看來,裴硯寧誤會成了另外一番模樣。
也是,借屍還魂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想來一般人也不會輕易相信的。
薛婵輕嘆一聲,道:“我沒有騙你,我現在說的每句話都是認真的,我就叫薛婵,你妻主的容貌與我的長相很相似,我原來生活的地方叫九州,和你們這裏不一樣,九州很多人都是武修,有些人是琴修,有些人是氣修,而我則是劍修。我是從一個和這裏全然不同的地方來的人,這段時日,我也并未越界,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說得誠懇又認真,裴硯寧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接受薛婵說的可能是實話這個事實。
可是,這就完了嗎?喜歡他的內容呢?
裴硯寧抿了下唇,輕輕問:“那......妻主說不能人道,是假的對嗎?只是為了拒絕和我同房,是嗎?”
沒成想她說了一堆,裴硯寧最在意的竟然是這個。
薛婵默了瞬,點了點頭。
裴硯寧心尖上跳了一下,沒事沒事,橫豎都是換了個人,只是結果和他想象中的有點不一樣罷了......
“那你...是不是會一直待在這裏,待在......我身邊了?”裴硯寧問得嬌羞,他正準備以含怯的眸子去羞羞地看薛婵一眼。
然而薛婵比他更快,無情道:“并非如此,我會盡快離開,去做我自己的事,這一點,還請你放心。”
裴硯寧僵住了身子,“可是妻主......”
“既然說開了,以後便無需再喊我妻主了,就叫我名字罷。”
一片樹下,裴硯寧大受打擊,一顆心好似飛上雲霄又重重地跌進了泥裏。
他甚至一時忘了嬌羞,愣愣地問:“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薛婵看他一眼,似乎覺得他問的這個問題很奇怪,她道:“當然不,你放心,我絕無非分之想。”
微微夏風,本是清涼惬意,可裴硯寧卻被這股風吹得渾身透涼。
不知道為什麽,薛婵有一種錯覺,感覺裴硯寧好像一朵花,他剛開還開得好好的,盡态極妍、美不勝收,一眨眼的功夫不到,突然枯萎了。
好怪。
女尊男,果然是一種令她無法理解的存在。
作者有話說:
想不到吧!今天還有一萬!
重要通知:4月28也就是明天的更新發在當天0點,也就是今天幾個小時後的12點,如果你們睡得晚可以一起看了!
感謝在2022-04-25 23:21:11~2022-04-27 09:50: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黑臉關公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