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日頭漸漸毒辣, 龍首鎮碼頭上人來人往,監工看着薛婵,不耐煩道:“你到底幹不幹?”
“幹的。”薛婵垂眸, “哪裏簽契約?”
監工臉色見鬼, “契約?你還想簽契約?”
“若是不簽,事後你拖欠我工錢,我該如何?”薛婵認真地提問。
監工白她一眼, 只道:“那你別幹呗。”
薛婵沉默一瞬, 真的覺得此人态度奇差,但誰讓沒錢的是她,薛婵看了監工一眼, 暗道她最好不要欠她工錢, 否則薛婵就讓她用這輩子掙到的錢去醫館治傷。
薛婵的加入讓不少碼頭工駐足觀望, 她們個個都生得粗野壯碩,可反觀薛婵......細皮嫩肉,都不禁猜想她是不是什麽落難的大小姐。
然而很快,薛婵就用自己的實力征服了全碼頭的女人們——幾十斤重的麻布包,旁人都是一次背一個,走得緩慢謹慎、舉步維艱。
薛婵一手夾一個,來去如風,嗖嗖地運完了一趟。
坐在一旁的監工嘆為觀止, 呸地一聲吐掉了嘴裏銜着的草根,驚訝道:“握草, 這還是不是人?”
幾次運下來,薛婵身邊不由圍上幾人, 有人用手摸摸她的肩, 有人眼巴巴:“姑娘, 你這咋力氣這麽大呢?有啥訣竅不?教教俺們呗?”
薛婵道:“沒有,拿着走就行。”
衆人:“......”
碼頭人來人往,薛婵運了一上午的包,來到監工面前伸手要錢:“我的五文。”
監工擡頭,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絲怯意。
“一盞茶的時間,別人頂多送三趟,我可以送七八趟,自然要比旁人早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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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工不敢不給,立馬掏出五文奉上。
薛婵握着那五文,深感當世錢竟然如此不好賺,辛辛苦苦一上午,裁縫店一條手帕都要六文!
想了想,她覺得不能坐以待斃,便立刻折身去尋還有什麽地方能賺錢。
龍首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真正逛起來需要整整一天。
薛婵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從一開始有目的地搜尋,變成挨個打聽,問過飯館酒肆缺不缺打雜,問過藥鋪鐵匠缺不缺夥計,兜兜轉轉一整日下來,沒有一個人要她,薛婵深感絕望。
不應如此!
她如此武功過人,即便沒有九州巅峰時那麽厲害,但如今也恢複了三五成,怎麽就連個臨工都找不到?
而且,她也不是沒讀過書的。
眼瞧着就要到和同村人約定回家的時間,薛婵一個人默默地走,心中無限惆悵。
可是不光是她,旁人的日子好像也不怎麽好過。薛婵一路走來,有年過而立的鳏夫獨自帶着孩子開了家成衣鋪,日日都在為下個月的店鋪租金擔心。
有獨孤老者推着小車在道旁賣自己繡的花鞋,一雙手上盡是斑駁的凍瘡,冬天已經過去數月了,她的凍瘡竟還未長好。
有準備進京趕考的書生在客棧當夥計攢錢,老板娘脾氣極差,稍有不慎便是一頓怒罵,還要被扣工錢。
......人生多艱。
忽然,一個鬼鬼祟祟的女子一下子貼了過來,低聲道:“小妹妹,我看你在這兒轉悠一天了,缺錢花?”
薛婵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女子“嘿嘿”道:“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如何?保準你賺大錢!”
薛婵道:“真的?”
女子連連點頭,“我這活兒啊,既不用出力氣,還不辛苦,幹起來還很快活呢!就是......嘿嘿嘿,需要一點點本錢。”
女子帶着她走,穿過一條又一條巷子,直至最後拐進一個幽深的巷道裏,來到一個小門前。
門前立着兩個剽悍粗壯的女人,兇神惡煞地盯着薛婵。
在門外面,薛婵就聽見裏面搖篩盅和搓麻将的聲音了。
還以為是什麽,原來是賭錢。
“我不好此道,抱歉。”薛婵說完轉身就要走,身後的女子卻是陰仄仄一笑,“想走?這可由不得你!”
兩個彪形婦人一步邁到薛婵面前擋她去路,臉上都挂着冷笑。
今天不是很想打人。
薛婵沉吟一聲,回眸對引她前來的女子道:“你既留了我,一會兒可別後悔。”
“大!大!大!”
“小!小!小!”
“小本生意,買定離手啦!”
走進小門,裏面還挺寬敞,就是味道不怎麽好聞,烏煙瘴氣的,薛婵皺了下眉,被女子帶到一個篩桌面前,女子給負責要篩子的人使了使眼色,那人立馬對薛婵道:“小妹妹,買點什麽?”
薛婵毫不猶豫道:“買大,五文錢。”
同桌的賭客見狀嗤笑:“五文錢也好意思賭?”
薛婵并不理會,只專心注視着賭桌上的情況。
她将今晨辛辛苦苦半日的五枚銅錢往桌上的“大”字上一扔,只等着荷官開盅。
一陣叮當亂搖之後,篩盅打開,裏面的點數果然是大。
周圍的人都紛紛道:“姑娘好手氣啊!”
“天生就該來賭錢!哈哈!”
薛婵神色冷淡,賭錢嘛,最開始賭場的人肯定會讓她先贏幾局,等人嘗到了甜頭,便是真正開始吃苦頭的時候了。
薛婵倒也不拆穿那些人拙劣的演技,将贏來的三兩銀子往桌上一放,道:“買大。”
第二把果然又是大,這次的贏面更大,讓薛婵分得十五兩銀子。
薛婵并不走,十五兩銀子全部壓在大上,意思十分明顯。
這時候就不免有人道:“小姑娘,賭錢也不是這麽賭的,你次次都買大,哪裏次次都有那麽好的運氣哦!”
薛婵充耳未聞,荷官将篩盅一開,果然又是大。
這個時候,同桌的賭客都驚呼一片,紛紛稱贊薛婵是賭神在世,而贏得的錢更是翻了三倍,淨賺四十多兩。
薛婵将銀子一收,道:“我不賭了。”
她話一出,其他人紛紛不幹了。
“休想!贏了錢就想走?天底下哪兒有那麽好的事!”
就連賭場的荷官也眯眼笑着看她,一副篤定薛婵今日走不了的樣子。
好幾人攔住薛婵不讓她離開,薛婵回頭看着荷官道:“是你們讓我留下的,一會兒可別後悔。”
荷官心中只冷笑這個小女娃真是狂妄不自知,下面這幾把不光讓她把贏得的錢全都吐出來,還要讓她賠得傾家蕩産!
在衆人的簇擁下,薛婵回到賭桌,一下子壓了全副身家四十多兩,道:“大,開吧。”
荷官冷笑,篩盅搖得天花亂墜,最後自信滿滿往桌上一扣、一開——大!
荷官傻眼。
薛婵一邊收錢,一邊面無表情道:“承讓了。”
見鬼!這絕對是失誤!是失誤啊!!
薛婵冷眼瞧着荷官鼻尖沁出一絲冷汗,暗道她六歲就在山上跟師父賭錢吃了血虧,給師父她老人家洗了半年的襪子,還能讓這小小的龍首鎮困住了不成?
“再來啊。”薛婵扔出六十多兩的本金,“我還買大,你還敢開嗎?”
“開!我有什麽不敢!”荷官也較上了勁,搖頭晃腦一陣瘋搖,啪叽篩盅一開,三個六點。
“見鬼!三花聚頂!絕了!”這回就連鄰桌的人都過來看熱鬧。
薛婵手快,拿了塊布将一百兩銀子一把收入背在背上,在身後幾個賭場打手動手之前率先一腳踢碎桌子。
“你們自己拉着我賭,倒是先翻了臉。”薛婵睨了她們一眼,輕輕松松躲過幾人桎梏,一條長板凳踢起一踹,便壓倒了一大片湧上來的打手。
“今日倒是多謝。”薛婵毫不客氣,拿着賭場白送的一百兩銀子轉身就走。
由于是賭場得來的,本身就是些散碎銀子,背在背上倒是沉甸甸的。
但賭錢得來的皆是不義之財,薛婵并不打算留,正在思忖這些銀錢的去處,到了官道上竟遇上迎面而來的清河村同鄉們。
“小薛!回去了,你背上鼓鼓囊囊的是啥?”
薛婵遲疑一瞬,道:“可否給我一炷香的時間?我還有些事沒有辦完。”
今日負責趕牛車的李嬸點了點頭,“那你快些回來。”
薛婵得了準話,便匆匆離去了。
日頭西沉,許多店鋪都要準備關門了,薛婵憑着記憶尋到一家成衣店,從包裹裏拿出二十兩銀子,交給正在哄着自己孩子吃飯的中年鳏夫。
“這些錢給你,若有條件,還是送孩子去讀書罷。”
薛婵塞完錢就走,并不多留,男人望着自己手中多出來的沉甸甸白花花的銀子發愣。
“大娘,別出來擺攤了,沒事在家曬曬太陽罷。”薛婵說着,給準備收攤的賣鞋老妪塞了二十兩銀子。
老妪似乎還是個啞巴,用力地跟薛婵比劃着什麽,薛婵沒看懂,頭也不回地走了。
“希望你能考中罷。”客棧的夥計正在外面抹桌子,自己胸前的布兜忽然一沉。
一圈繞下來,最終到了薛婵最先來到的碼頭,那些人竟然還在背着沉甸甸的麻袋運來運去。
薛婵抓出一把銅錢,挨個塞了過去,拿到錢的人都愣愣看着她。
薛婵給完錢就走,什麽也沒說,一通揮霍下來,她身上的一百兩銀子就剩下了十五兩。
這是留給江寧的,不知道江寧有沒有聽她的話來龍首鎮謀生,若是有機會碰見,倒是能再給他添些生活的本錢。
十五兩銀子拿起來總不那麽費勁,薛婵先自己收好,打算第二日來的時候再尋人。
坐在牛車上,李嬸她們互相笑談着今日擺攤賺了多少錢,薛婵聽着她們口中的數字,不禁有些羨慕。
她才拿了五文。
回村的路上,有一個年邁的老人背着貨箱在走。
薛婵看了一眼,忍不住問:“老人家,你賣些什麽?”
老者連忙來到牛車旁,打開自己的貨箱給薛婵看。
都是些男人用的東西,花黃胭脂,不值錢的珠子,描眉的炭筆,這些東西看上去便頗為廉價,也不知道用到臉上會不會有什麽毛病。
薛婵沉吟一聲,正欲收回目光,忽然看見貨箱蓋子上挂着的那串手帕。
她伸手摸了一把,很柔軟,又厚實,樣子也很獨特。
老漢忙道:“這都是我自己做的,很好用的。”
車上的女人打趣:“薛婵,這不買一條回去給你那嬌滴滴的夫?”
薛婵想起裴硯寧那條洗得發白的手帕,點點頭,擇出一條天青色繡着雪梅的帕子,問道:“多少錢?”
“五文錢。”老漢輕笑。
付了錢後,薛婵把手帕收進懷裏,告訴李嬸可以走了。
“薛小娘好疼她的夫郎啊。”李嬸擠眉弄眼地看着別人衆人都笑着起哄,薛婵欲言又止。
牛車又開始緩慢行走,到了接近清河村的位置,薛婵便下車步行了,她步履如風,走起來比牛車要快些,正要拜別幾位同鄉往家裏走,然而一轉身,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村口。
“來找崔钰嗎?”薛婵問。
裴硯寧擡眸悄悄看她一眼,低聲道:“我來接你。”
“我同她們一起回來,不必接。”
“薛婵!這就是你不解風情了,你看我們幾個女人,哪兒有夫郎專門出來接啊?”
裴硯寧被那人的話臊得耳尖燙了燙,飛快地道:“回家罷。”
“哎,薛夫郎,你妻主可買了東西給你!”李嬸笑道。
裴硯寧一頓,顯然沒反應過來那聲“薛夫郎”是在叫他,這個稱呼頭一次讓他覺得他與薛婵的距離有那麽近那麽近。
“是呀,人家精心挑選了許久的,你也不瞧瞧?”同車的人幫腔打趣。
裴硯寧看了薛婵一眼,想确認她們的話是不是真的。
薛婵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從懷裏掏出那塊新買的手帕塞給他,“就這個,不值什麽錢,你大可收着,你原來那塊舊的倒是許久不見你用了。”
裴硯寧怔愣一瞬,看着手裏天青色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上面繡着的小白花。
“給我的?”他聲音都哽咽了幾分。
嗚嗚嗚,她是多麽細心的女人,都能發現他許久不曾用手帕了。
他之前那塊舊的之前在霜鎮給江寧擦血的時候用掉了。
這、這如何舍得用呀。
裴硯寧的感動真真切切,薛婵斂目看他,忽然覺得他很可憐。
“五文錢而已,用之前記得洗一洗。”
牛車上的幾個人伸長脖子看熱鬧,皆是一臉慈祥的笑意。
唉,年輕就是好啊。
“我帶他回去了。”薛婵回身沖她們揮了下手,兩個人一起并肩走在鄉間小路上。
“阿婵與村裏的人......相處得似乎不錯。”
“嗯。”薛婵點點頭,她雖然不善言談,但能感覺到這些人都是好人,若不是清河村這個地方太偏僻了,取水又不方便,再加上熟人太多,薛婵倒真想讓裴硯寧就此安定下來。
裴硯寧緊緊捂着帕子,心口熱乎乎的,自從回來的路上薛婵跟他說了她的身世之後,裴硯寧便再未聽見薛婵喊過他的名字了。
他到現在都記得在懸崖邊,她跳下來的時候喊的那一聲“阿寧”,清悅又好聽,這輩子都能印在他心裏。
他真想......再聽一遍。
“阿婵。”裴硯寧試探着開口,“你能叫叫我嗎?”
薛婵道:“裴硯寧。”
“再、再親近些。”
“...硯寧。”薛婵想起崔钰就是這麽喊他。
裴硯寧眸中噙着一片失望,他道:“就沒有別的稱呼了嗎?”
薛婵道:“裴硯寧,不要再将我當成你的妻主,我說了我不是,你之前那個妻主不是什麽好女人,不值得你留戀的。”
一番話說得裴硯寧心口緊了又緊,沒關系沒關系沒關系!今天阿婵給他買了手帕呢!手帕這種暧昧又甜蜜的禮物,怎麽能随便送人呢?
有機會的有機會的!
裴硯寧面目扭曲地忍了又忍,笑道:“我沒有把阿婵當成任何人,只是今日阿婵送東西給我,我很歡喜,以前......從來沒有人送我東西,我這輩子很多第一次,都是阿婵給的。”
這話說得......好似有些奇怪。
薛婵抓了抓腦袋,“那我們回去吃飯罷。”
上午搬了一上午的船貨,雖然薛婵搬得輕松,但那是她有內力撐着,到底是極重的東西,歇了歇便覺得兩只胳膊酸得厲害。
明日一早還要再去嗎?五文錢?那個監工不會在騙她罷?
薛婵後知後覺,開始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她當時怎麽不打聽打聽別人一天多少錢?
家裏已經做好了飯,蒸了米飯,裴硯寧又炒了兩個小菜,滋味竟是十分不錯。
薛婵是從不吝啬稱贊裴硯寧的廚藝的,不由道:“今天的菜很好吃。”
裴硯寧立刻開心起來,“阿婵喜歡就好!阿婵今日外出辛苦了!”
薛婵一頓,忽然想起她早上似乎是什麽也沒說就走了,都沒告訴裴硯寧一聲。
“我今日去鎮子上了,你中午沒等我做飯罷?”
裴硯寧搖了搖頭,“我看過了正午你沒回來,便自己吃了。”
“這便好。”薛婵終于放心。
然而在村口的吳家,崔钰站在竈臺前洗碗,一邊洗一邊往窗外看了看,喃喃道:“也不知道硯寧那個小傻子吃上飯沒有,巴巴跟村口等了一下午,家裏還沒做飯呢吧。”
他猶記得下午裴硯寧一邊等一邊偷偷抹眼淚,說薛婵走了,不要他了,直至王叔提前從龍首鎮回來,跟裴硯寧說薛婵一早去鎮上找活做了,裴硯寧灰敗的臉色才好了幾分。
晚飯過後,薛婵主動包攬了洗碗的任務,只是碗剛洗到一半,便聽見主屋那邊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
薛婵初時不以為意,只低下頭繼續做事,然後緊跟着那個方位又傳來“嘩啦”一聲。
這一聲動靜不小,薛婵下意識覺得不妙,扔下手裏的東西前去查看,只見屋裏,裴硯寧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屋裏的床一臉無措——而家裏那張唯一的小床,竟是塌了!
似乎是察覺到身後有人,裴硯寧一回頭,就對上薛婵複雜的目光。
“阿婵!”裴硯寧聲若蚊吟,“我不小心把床弄塌了。”
嗚嗚嗚,這和鄭伯那日說的根本不一樣,他怎麽剛擺弄了幾下就塌掉了呢?
薛婵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認命道:“無妨,我來修,你去把廚房的碗收了罷。”
“是......”裴硯寧立刻起身,心虛地離開了。
這床怎麽能弄成這樣?明顯不是自然坍塌,而是被裴硯寧拆了,他似乎是想借用底下的木料來做些什麽。
薛婵摸了摸下巴正想着該如何補救,廚房裏突然稀裏嘩啦一陣,碗碟被摔了個稀碎。
裴硯寧竭力護住了一個小碗,滿心都是慌亂無措,他一時走神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怎麽什麽都做不好!
身後一道人影,裴硯寧還趴在地上,更加心虛了。
“裴硯寧。”薛婵無奈,“你真的很笨。”
裴硯寧臉色白了白,跪坐在地上就要認錯,他剛剛想着萬一薛婵知道了他想把床弄大的事怎麽辦,結果被腳下凸凹不平的磚地絆了一腳,阿婵剛洗好的碗就這麽沒了!
裴硯寧簡直想大哭,是的,他真的好笨好笨,誰家夫郎做成他這個樣子,飯也做不好,活兒也幹得不好,性子也不讨人喜歡。
怪不得阿婵不喜歡他了......
薛婵目光下移,落在裴硯寧護着小碗的左手上。
“怎麽割破了也不吭聲。”薛婵從他手中拿掉碗,将人扶起帶着去房裏上藥。
裴硯寧這才注意他左手拇指處不知什麽時候被劃破了一個口子,正流着血。
“我錯了阿婵。”裴硯寧小心翼翼,“我以後會用心做事的。”
“沒關系,幾個碗而已。”何況還是本來就在家裏的碗,按理說不算是薛婵的東西。
床也是裴硯寧自己睡的床,橫豎影響不了她什麽。
她認真地幫裴硯寧擦幹淨血,用一段幹淨的布條包好,囑咐道:“先不要碰水。”
裴硯寧悄悄注視着她的神色,輕聲問:“阿婵生氣了嗎?”
“沒有。”薛婵否認。
許是她的口吻冰冷了些,裴硯寧一顆心如墜冰窟。
她就是生氣了,他今日連着闖了兩件禍,薛婵怎麽會不生氣呢?弄壞的都是家裏最常用最重要的東西。
安置了裴硯寧,薛婵便去廚房收拾碗碟碎片,獨自留在房中的裴硯寧眼圈紅了紅。
他什麽也做不好,他快要留不住這世上最好的女子了。
昏暗的廚房裏,薛婵正欲彎身收拾碎片,蹲身時卻發現地上的磚塊不知什麽時候碎了,十分松動,可是這個地方,她剛剛直起身子走過來時,根本發現不了。
怪不得裴硯寧會摔一跤。
想起自己方才下意識脫口而出說裴硯寧笨的話,薛婵心頭不禁漫上一股愧意。
這本不是他的錯......
薛婵抿了下唇,無聲地收拾好廚房地面,順便将破碎的磚塊挖走,補了新的上去。
這夜屋裏安靜得出奇,薛婵到不覺得什麽,她本就少言寡語,習慣了這樣安靜。
可是這些在裴硯寧看來便是氣壓低沉、便是薛婵心裏不高興,他待在自己房中越想越傷心,越想越難過,越來越覺得如他這般事事做不好、夫德欠佳的男子怎麽配得上薛婵那樣的人。
第二日一早,薛婵又早早起身去村口等同去龍首鎮的人,為了方便找活幹,她今日特地帶上了自己打造的鐵劍,心想實在不行,她自己籌錢開個鐵匠鋪子也行。
同行的路上,李嬸對她道:“你若是想找個錢多些的活計,還是去莊子裏給有點地主大戶做臨工的好,眼下雖然春種已過,但是地主家種的東西多,春夏都忙活得很。”
薛婵默默的聽着,心想,可她不會種田。
她今日出來得急,走到了半路上忽然發現自己沒拿錢袋子,昨夜裏冤枉了裴硯寧,他雖然沒往心裏去的樣子,但是薛婵做事一向公正,準備今夜回來的時候帶點好吃的給他。
薛婵沉吟一聲,道:“李嬸,我有東西落下了,回去一趟,不必等我。”
“哎......”李嬸開口正要喚她,薛婵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出去許多。
牛車雖然已經走出好遠,但是以薛婵的腳力一炷香之內總能趕得到,她從村口回去時,崔钰正在廚房裏蒸包子,看見她輕輕揮了揮手,示意薛婵過去。
“這四個包子給你,帶回去和硯寧一起吃吧!”崔钰溫柔地笑了笑。
薛婵小心接過,“多謝你。”
“快走吧!”崔钰催促,目光躲閃地看了看屋裏,好似被人發現一般。
薛婵立刻離開了。
包子熱乎乎的,未免路上涼掉,薛婵先揣在了懷裏。
只是等她走到門外,忽然覺得家裏有點不對勁。
屋子裏靜悄悄的,裴硯寧似乎還沒醒?但是不應該,平日這個時候,她都練完劍從外面回來了,裴硯寧都會做好飯等她的。
不會是病了罷?
薛婵噤聲,正要往屋裏走,就看見吃飯的地方,裴硯寧正踩在一條長凳上,往房梁上丢一個長長的衣帶。
她走了。
裴硯寧滿心凄楚,他這一輩子短暫的幸福就這樣到了頭,她連她的劍都帶走了,不會回來了。
嗚嗚嗚,薛婵被他笨走了,他還活着幹什麽!
一時之間,裴硯寧心中萬千情緒,忽然想起一句曾在書上看過的詞。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嗚嗚嗚。”他一邊難過地哭,一邊用力地甩自己的衣帶,可是房梁有點高,他甩不上去。
裴硯寧哭得整張臉都濕噠噠,氣餒地坐在桌子上。
“......”
他在幹什麽?薛婵不理解。
她默聲走到裴硯寧身後,看了看房梁,又看了看他手裏的衣帶,沉吟一聲,道:“我幫你吧。”
裴硯寧驚得差點在桌子上跳起來。
“阿婵!!!”裴硯寧驚喜得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幾乎遵從身體本能的第一反應,一下子跳進了薛婵懷裏。
薛婵下意識後退半步,猶豫一瞬還是接住了他。
“我以為你走了。”裴硯寧耷着眼角,臉頰輕輕蹭了蹭薛婵的額角。
“我的确走了。”薛婵把他放下來,“路上想起沒拿東西,回來取。”
說着她幫裴硯寧把衣帶甩上了房梁,然後道:“好了,你自己在家玩,不必等我吃飯。”
“。”裴硯寧抿緊唇,忽然撲過來道,“我能和阿婵一起去嗎?我雞也喂過了,水也澆了,不必待在家裏!”
薛婵道:“我是去找活做,你跟着不大方便,無聊就去找崔钰罷。”
她沒有走!
裴硯寧糟糕的心情一掃而空,看着薛婵雙目彎成一條線,“嗯!”
拿到錢袋以後,薛婵從懷裏摸出崔钰給的四個包子,“拿着吃,崔钰給的。”
做好一切,薛婵踏出門去半步,身形一頓忽然回身道:“裴硯寧,你應該不是想要自盡罷?”
......
裴硯寧連忙否認:“沒有的事!我只是想試試自己究竟能不能把衣帶扔上去!”
薛婵上下打量他一眼,道:“記得把藥喝了。”
“是。”裴硯寧連忙應,“阿婵,我做好晚飯等你回來!”
薛婵終于放心上路了。
屋裏,裴硯寧連忙将自己被搭在房梁上的衣帶扯下來馬上團團好。
她沒走真是太好了。
裴硯寧淺淺呼吸一瞬,讓他又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裴硯寧的舉動令薛婵心中有些打鼓,可最近裴硯寧情緒一直很不錯,也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舉動,回來以後藥又按時吃着,都差不多要吃完了。
病該是好些了才對,何況他莫名其妙尋什麽死?應該不是?
薛婵心裏亂糟糟的,走到村口時忍不住對崔钰道:“你若是有空,可否幫我去家裏看裴硯寧一眼?我覺得他今日有些不對勁。”
崔钰愣愣點頭,“我會去的。”
順風牛車沒有了,薛婵只好徒步前往,等到了龍首鎮已然日頭毒辣,碼頭上人來人往。
今日的監工四處張望,找尋着薛婵的身影,是以薛婵一出現在碼頭,她便“啧”了一聲,連忙溜進了停靠在碼頭的一艘船上,對外道:“若有人找我,就說我不在!”
薛婵走進碼頭,見昨日監工所在那個坐臺上空無一人,忍不住拉住一人詢問:“監工何在?”
正打算偷懶的碼頭工喘了口粗氣,“不知道。”
薛婵皺了下眉,又問:“你們每日得多少工錢?”
女子一愣,道:“不一定,貨多的的二十幾文,少的時候十幾文。”
薛婵握緊了拳頭,一盞茶的時間不到,藏匿在船上的監工被薛婵拖了出來。
“我昨日應得多少?”薛婵沉聲,将監工押到一個角落逼問。
“打人是犯法的!”監工一邊大叫,一副怎麽也不肯還錢的樣子。
“我不打你,馬上還錢。”
“你憑什麽說我欠你錢?昨兒我見過你嗎?你有什麽憑據!?”監工哼笑一聲。
昨日在薛婵那兒省下的二十文錢,下工後她早就拿去喝酒了,哪裏的錢給薛婵?
薛婵眯眸,今日碼頭上的人又換了一批,似乎不是昨日的那些了,否則還能請人過來做個見證。
“我可以寬恕你。”薛婵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只是,別再讓我遇見下回。”
呵,她還能如何?
監工面上不顯,心裏卻是跟着嗤了一句。
為這區區二十文,薛婵實在不想真的把她怎麽樣,只想着以後再也不來碼頭搬磚了,自己生了點悶氣氣呼呼地離開。
剛出了碼頭往道上走,路過一間客棧時,裏面的夥計沖她搖了搖頭。
薛婵微頓,認出她是要進京趕考的那個讀書人。
“你是在找活做罷?”小夥計長得斯文清秀,跟薛婵說話時還有些腼腆。
“我......我聽聞,鎮西開了家,那什麽.......生意很是紅火,現在正在招人,你要不要去問問?”
“......那什麽?”薛婵不明所以。
小書生吐了下舌頭,期期艾艾地道:“...青樓。”
作者有話說:
小裴是有些infp在身上的。
和薛婵在一起時:快樂!現在不喜歡我有什麽關系!以後一定會喜歡!有婵婵在我的人生就圓滿了!
得知薛婵要走時:嗚嗚,她走了,她走了我活着幹什麽?我毀滅算了。
感謝在2022-04-24 00:00:00~2022-04-30 15:09: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37915541 8瓶;謝無衍 6瓶;WhoAreYou、楊梅街跳傘莴苣 5瓶;黑黝黝咯、無話可說、黑臉關公、大大怪将軍 4瓶;句芒 3瓶;住在巫山的編鐘怪、dandelion、渡溯溪洄、酒釀筱子 2瓶;Cassandra、麻薯奶蓋:-D、timo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