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畏懼
郜楓聽到這裏,心情很是複雜,心裏面說不出的滋味兒。對于眼前這個正值花齡的女子,有些心酸,有些同情,有些悲懷,更多的是無言的嘆息。這個少女,是他曾經喜歡過的女孩,是與他同坐在這座城市,這座真情夢的同道人。
每座繁華的現代都市都有一個真情夢,只看在有沒有人去發現它而已。他聽了她的遭遇,不知道說什麽好,也沒什麽可說的。也許就是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太淡了,所以別人看到他,都會想将自己難過的事情向他傾訴。
不會擔心他會漏露自己的秘密,也不用怕他會對自己的過去有什麽可懼的、難聽的意見或評價。他只會默默的聽完別人的傾訴,不發一言,或者最多也就是說這一兩句回應。可這便是他獨特的地方,別人總能将他引為心腹,無所防備,将心底的事情全部告訴他聽。
現在的他還不知道,将來對于同學小程,班長韶青,他都會扮演這樣一個聆聽者的角色。
郜楓聽了這麽多,才說了一句:“然後呢?”
趙令花自嘲的一笑,接道:“然後麽……然後呢,我用身上僅餘的錢,買了一張火車票,去廣州。因為我有個在廣州的小學同學,我來廣州怎麽都叫做有個照應。那天很冷,很冷……我坐了好多個小時的車,到了廣州。之後我去打工,各色各樣的工我都做過,總算是沒有餓死。那時我想不讀書一輩子這樣是不行的,于是我上了所高中,平時去兼職打工,這所高中,也就是我們現在的學校。”
“後來我來到了真情夢。這裏寂寞的男人很好,我讨好的了他們,他們會給我錢。好像在說粵語的人眼中,我們這些‘冬瓜’ 是不一樣的,某些時候可以是這樣的存在。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但也就那樣了,什麽避孕藥啊,我是一早已經豁出去了。臉皮厚了,不難堪了,沒有廉恥了。”
“後來我想,或許是我自己的責任。固然是那個我前男友欺騙了我,但我問我自己,我想拒絕麽?——或許我自己內心也一部分,是這個樣子的。正如我沉浸在情/欲之中,可以得到平刻的安寧。這是一種喘息吧,我覺得我活着就是僵屍人,和沒有靈魂一樣。”
“最悲哀的,莫過于人活着不知道為了什麽。”
“其實我經常覺得這裏哪裏不舒服,表面上似乎身體很好,其實內裏是爛掉了的,腐壞了。說不定将來我會染了一身婦科病,呵……反正人一生也就這樣了。哪天我死了,別不開心,答應我,千萬不要覺得難受,我這種人不值得你為之難過。”
她勉強的笑了笑。郜楓看着她這個樣子,急道:“別這樣。”
她有些奇怪的望了望他,“嗯?”
郜楓嘆了口氣,對她說:“人還可以活着的時候,哪怕你是得過且過,都得活下去的。真到了那個時候,能幫助你,我會幫助你。”
聽了這句話,趙令花心裏不知是驚喜還是感動。
她笑了笑,輕輕地說:“不必了。郜楓。你是我遇過的,最好的男生。是我唯一的男性朋友。在這世界上,我想對我最好的男性就是你了。”她的眼光泛着淚花,“能與你坐同桌,真好。是我的福氣。”
郜楓看着她,搖了搖頭,又說了一句:“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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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手背抹了抹淚花,“嗯。我說完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她揮了揮手,“拜拜。”
也許是人說完心底話下意識的想逃開反應。郜楓點了點頭,“好。”
趙令花起身離開了。
沒想到趙令花居然有這麽一段故事,他的心裏泛過一陣唏噓。
他的心裏,好苦。
目送着趙令花離開,他将視線收了回來。
他默默的望着這張桌子。
看着那罐啤酒,只是一罐啤酒而已。不礙事的,等到回去酒氣一早就散了。他拿起啤酒,一口一口的喝起來。
他過往幾乎是從不喝酒的。沉浸在酒氣濃郁中,似乎忘卻了那些想要逃避,不想去面對的事情和苦楚。酒真是好物呵,喝醉了什麽都不用想,難怪古人都贊美這杯中物,原來确實有這個中原因在。
一罐就好啦。可不能喝太多了,不然回去爸爸發現,會罵人的。
酒水入喉,愈喝他就愈是喝下去。愈喝下去,他就愈是沉淪其中。漸漸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好像被什麽人操縱着手臂去灌酒一樣,卻又是無意識的,他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麽。
酒入愁腸,愁更愁。為什麽呢,為什麽做人這麽痛苦呢……誰來告訴我,既然一個人活在世上都已經這麽辛苦,那麽為什麽,我們又非做不可……
【畏懼】
郜楓恢複意識,頭腦稍為清醒一點時,是伏在真情夢酒吧部的桌子上的。他看下手機上的時鐘,顯示9點50分,不行,快十點了!再看看自己眼前,放了五、六個啤酒罐,還有一些白酒倒的滿桌子都是。這是怎麽回事?
自己不是只點了一罐啤酒嗎?誰來告訴他現在這是什麽回事!?
再看看手機正在閃亮着提示燈,他打開一看,五個未接來電?號碼全是同一個人——爸爸!
屏幕上方還顯示短信,他一點開,發現父親發了八、九條短信過來:
“怎麽到現在還不回家,去哪兒玩了?要等你吃飯麽?”
“平時都沒這麽晚啊,爸爸下班了你都在家的吖?今天怎麽了?”
“你怎麽不回我短信?晚回家也說一聲啊。請回複!”
“你在哪兒?”
“快回我!”
……
郜楓雙膝都在顫抖,下意識飛快的打過去一條短信:我馬上回來!
拿起包就想跑,剛一站起來,就差點要昏過去——頭好痛!好像要炸開似的,他往前走了兩步,馬上忍不住嘔吐出來……
因為沒有下酒物,他喝下去的都是液體酒水,能嘔出來的也只有酒和胃酸了。胃酸刺激着他的食道和喉嚨,好難受,整個喉嚨都像要酸掉一樣。
他到前面買了瓶水,一口氣喝下了半瓶,那酸痛才開始慢慢消失。可他的心裏卻更酸更難受了——這他媽都叫什麽事兒?!
明明他只是點了一罐啤酒,打算解解心裏的苦悶,那桌上的一排啤酒罐和白酒是怎麽回事?明明爸爸下班之前自己就回去,這深夜十點是怎麽回事?
想來想去,都只有一個可能——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做來害他:那混蛋!他的第二人格!莫不是……因為?
全身虛脫無力,他半倚在牆壁上,一步一步小步的往前走着。身體愈是沒有力氣,他就愈是感覺到內心的某些東西在累積,崩塌,腐壞了——陰暗,和畏懼,在他的心裏又積累上了一層。沒去管手機裏他的父親在收到一條回複後,又去轟炸了他幾條短信,少年在黑夜裏緩步地獨自走着。
他走直路也有點困難,盡管頭腦不太清醒,憑常識他也知道現在這個時間點公交車早下班了。不能坐公交,他只好打車回去,他在意識模糊,走路頭腦也不清醒的狀況下,坐上了回家路上的出租車。
【父愛】
郜楓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進家門的。也許是那酒精的作用,令他心裏減了一些怯和害怕,增加了他的勇氣,以及想要盡快休息的渴求。他搖晃着身體,走到家門前,按上了門鈴。
鈴铛,鈴铛。門被拉開了,他走進家門口,在客廳近門口的地方裏站着。映入眼簾的是父親疲憊而又寫滿擔憂的臉龐。從臉色可以看出父親下班之後已經很疲累了,而且沒有休息過,明顯在這裏擔心的等了他許久。
父親看他的眼神,從擔憂到驚喜,到帶點慎怒又逐漸回複冷靜,他站在了那裏,看他的父親許久。
随即,父親察覺到他臉上紅潤的臉頰,還有一身酒氣,怒氣立刻又湧上來,終于忍不住開口,責道:“你、你,唉!學生學什麽人喝酒?這麽晚一直出去了外面,一個電話都沒有打回來,要是出了事怎麽辦?你知不知道爸爸多擔心你!?”
聽了父親的責罵,郜楓只覺得他的頭好痛。從小到大,他的父親是極少罵他的,一向是很疼他的。從來都是母親打他罵他,父親從不。可這次,父親是真的生氣了。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良久,父親的氣稍稍消了一點,語氣也放緩了一些,“你應該給爸爸一個交代吧?你有什麽要解釋的?說出來吧。”
他依然站在那裏,不發一言。
見到他什麽都不打算說,亦不打算解釋任何事情的樣子,父親的火氣又開始冒上來,“今天的事爸爸可以算了。畢竟我們是一家人。但你應該跟我解釋清楚,大晚上的去哪了?為什麽喝這麽多酒?和誰一起?”
父親在等他回答,一直在等。過了很久,郜楓才擠出一句話,算是回答,“……沒有和誰一起,一個人。不開心就喝了酒,不小心喝多了,對不起讓爸爸擔心了。”
這句回答省略了真情夢、第二人格、趙令花等關鍵詞,倒也不算說謊,郜楓思忖了很久,給出了這麽個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