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曲家大家長曲老爺子做七十大壽,排場沒搞得人盡皆知,但能收到請柬的又哪個不是權勢滔天,跺跺腳地都要震三震的人物。比起那種花錢就能買到入場券的低端酒宴,這樣的宴會才真正算得上是談笑間風雲變色。
曲家老爺子喜好國學,辦壽宴不興搞洋人那一套,所以宴會只是在老爺子居住的四合院內擺了幾桌酒席。說是酒席,菜單上列的卻不都是尋常人家能吃到的東西。桌上用來裝飾的姿态雍容的花卉是早晨剛從滇西空運過來的,魯、川、粵、閩、蘇、浙、湘、徽八大菜系只取其中韻味最足,寓意最吉祥的佳肴,請的烹饪師傅無不是享譽一方的名廚。碗碟是景德鎮名窯燒出來的上品瓷器,筷子是雙福鳳紋烏木筷。茶葉是頂好的六安瓜片,泡茶的水是人工收集的清晨花葉上滴落的第一桶晨露。捏的點心也頗費功夫。無論從哪個細節上來說,這場壽宴都是上上品。
宋家和曲家向來交好,祖輩上更有親族連理關系,請柬自然是不在話下。
宋嘉年來之前只聽家裏人說是一個長輩的壽宴,但他怎麽也想不到是這種地位超然的壽宴。打從進了這四合院的門,他就一臉僵硬地像是趕赴刑場。
打扮素雅古典的齊女士好笑地拍了拍宋嘉年的背,叫他別這麽緊張,只是吃頓飯而已,再說曲家老爺子性格溫和,又不會吃了他。
話是這麽說,宋嘉年還是緊張。他倒不是埋怨齊女士瞞着他把他騙來這種地方,他只是本能地不适應,不适應這種處處透着富貴的場面。
有能力一擲千金的人是無法想象困苦的人生活會艱難到何種地步,而天生貧窮,就連溫飽都是問題的人就算窮極他們的想象力極限也勾勒不出富貴人家的豪奢程度。這種天上與地下,兩種極端的感觸,大概沒有人會比宋嘉年體會得更深了。正是因為這種極大的落差,宋嘉年一直都避免自己陷入這亂花迷人眼的世界。只可惜,他越是隐忍排斥,齊女士想把他帶入這個圈子的熱情便越高漲。以前還算好,她只會在官太太們的閑聊沙龍裏循序漸進地給她的那些好“閨蜜”灌輸她有一個很可愛的小兒子這件事,後來才陸陸續續帶他參加一些小聚會開拓社交面。宋晗昱在的時候,齊女士還有個選擇餘地。後來宋晗昱因為他公司的事天南海北地往外跑,宋嘉年就慘了。有事沒事就被齊女士叫去展覽,搞得宋嘉年害怕得連家都不敢回,天天縮在學校寝室裏佯裝學習忙學習累老板不是人。一來二去的,齊女士也知道他不喜歡這些彎彎繞繞的社交手段了。默認他好幾個禮拜都不回一趟家。
今天這次的宴會……宋嘉年默默嘆一口氣。
這壽宴請的人不多,桌席擺得不多。桌席并不是用的傳統圓桌,而是采用長條曲線形方桌在寬敞的四合院院子裏擺出了龍游四海,曲水流觞的桌形,龍頭那一桌坐的自然是壽星公和位高權重的重量級人物。
這安排座位也是一件有學問的事,誰坐次席誰坐三席,誰坐誰對面,誰和誰坐旁邊,親族,派系,對手這些都是必須要考慮的東西,就連那些大家族不從政的子女給安排的座位順序也是萬萬不能馬虎的。要是弄錯,一個不小心就要被瑕疵必報的人給記恨上了。
這般下來,宋嘉年愣是和齊女士的座位分開了。他和齊女士來得早,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左右對面都是空氣,有點松口氣的同時又焦灼地揣測身邊和對面會坐些什麽人。
忽然宋嘉年褲子口袋的手機震了一下,他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注意他,就大膽地掏出手機來看。一看就囧了,那短信不是坐在和他隔了好幾張桌子外的齊女士發的又是誰。
【嘉嘉不用擔心,你們那邊都是小字輩的坐一塊,氛圍不會太嚴肅的。媽媽一時半會照顧不到你,三兒會過去的。你就安心坐那吃東西,碰上喜歡就別客氣,放開了肚子吃。他們曲家有的是錢,吃不垮】
宋嘉年額頭冒出幾條黑線。他擡頭一看,齊女士端莊賢淑,姿态優雅地坐在座位上,雙手交疊在桌下,臉上挂着得體的微笑。只是,被古樸流蘇桌布擋住的那雙手估計正舉着手機狂按鍵吧。齊女士現在盲打短信的技術真是練得越來越純熟了,今天這條居然一個錯字都沒有。
無奈之下,宋嘉年只好回信。
【絕對不會給您丢臉的!再說既然有昱哥兒在,別人哪欺負得了我。安啦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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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年發完便快速地把手機收了回去,在這種地方被人看到低頭玩手機該得多讓人覺得沒禮貌沒教養啊。
“年年!”
忽的耳畔落進一聲親昵呼喚,宋嘉年回過頭去便看到成浩然同宋晗昱跟着曲家的傭人進來。成浩然的聲音率先闖進宋嘉年的耳朵裏,他的眼神卻立馬落在了宋晗昱身上。這麽多年來,也不知道是習慣還是什麽,宋嘉年總是能擺脫一切障礙,第一時間注意到宋晗昱。
兩年沒見他,他看起來成熟冷冽了不少,眉峰依舊銳利,眼神卻不再是年少輕狂時的傲慢不羁。這樣的宋晗昱,就像是一把寒光迸射鋒芒畢露的刀,在社會這個磨刀石上漸漸褪去了青澀和有勇無謀,展現出韬光養晦、內斂穩重的氣魄和魅力。看到宋晗昱,宋嘉年猛地又想起秋宴,宋嘉年這幾年不在宋晗昱身邊,也不知道他又換了多少伴兒。不過想爬上他床的人和以前相比恐怕只會多不會少吧。
“昱哥兒,浩然哥,來啦。”宋嘉年朝他們展開一個平常的笑容。
宋晗昱沒理他,成浩然倒是很熱情。宋嘉年早就适應宋晗昱對他的愛理不理,以前宋晗昱更過分的對待都忍了,這些算什麽。
宋晗昱和成浩然在管家的帶領下找到自己的座位,宋晗昱不偏不倚就坐在宋嘉年對面,難怪齊女士會說你哥會罩着你這樣的話,确實啊,有宋晗昱鎮場子,方圓幾桌以內的地界都要以宋晗昱馬首是瞻了。宋嘉年光環傍身,誰敢惹,恐怕連菜都沒人敢跟他搶。
成浩然就坐在宋晗昱右手邊,笑嘻嘻地隔着桌子探過手來揉亂宋嘉年的頭發。
“嘿嘿,尹二那小子果然輸了,我就說你會來嘛。”
宋嘉年笑臉一僵,明白他們私底下又拿他尋開心了。臉上笑容沒變,心裏卻想,給我等着,混蛋哥哥們。這個時候,左手邊落下一個陰影。宋嘉年下意識轉過頭去,卻看到了一個他完全不想見的人。
陸紹元很高,穿着一身妥帖的黑灰色西服,光是站那就把宋嘉年的光都給擋住了,落在宋嘉年眼眸深處的剪影恍惚讓他想起何琛學形容建築大師貝聿銘在香港的中銀大廈時說,高不可攀,盛氣淩人。陸紹元給人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只不過,宋嘉年現在看到陸紹元就來氣,面上怎麽也裝不出什麽好臉色來。
陸紹元朝宋晗昱和成浩然點頭問好,随後便施施然坐在宋嘉年身側。宋嘉年脖子一梗,有些賭氣的不肯轉過頭去問好,而是一直看着桌上的菜發愣。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這種态度會不會太奇怪了,客戶提意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設計師根據客戶的喜好來設計也是職責所在,從這個方面來講其實陸紹元根本沒什麽錯!尼瑪,所以說搞了半天其實窩裏憋屈只不過是自己的任性!
宋嘉年這麽一想又郁悴了。轉頭擰巴地和陸紹元打招呼:“陸先生,中午好。”說完就看到陸紹元似笑非笑的眼神,宋嘉年簡直想抽自己幾個嘴巴。
這家夥其實知道他自己不受待見吧,他其實是知道的吧,剛才一直在看他掙紮來掙紮去看得很開心吧。混蛋!果然一個兩個都不是好東西!
所幸陸紹元沒有想和他交談的意思,宋嘉年省得,心裏再次将陸紹元罵了百八十遍。
沒過多久,褚文山、傅烨霖、莊天宇和尹少軒也來了。尹少軒是曲老爺子極為疼愛的外孫,安排的座位特別靠前。褚文山坐在宋嘉年的右手邊。傅烨霖,莊天宇分別坐在成浩然和陸紹元身旁,面對面的座位。
這兩桌拼起來,除了宋嘉年,倒是集齊了幾大家年輕一輩的俊才人物。
都說集齊七顆龍珠就能召喚神龍。宋嘉年在心裏悶想,要是現在集齊宋晗昱、成浩然、褚文山、傅烨霖、莊天宇、尹少軒、陸紹元這七顆龍珠,能不能召喚出威力無窮,可以無冷卻時間給自己補增益BUFF的宋梁瀚宋先生,也就是齊女士的丈夫,宋晗昱的父親,自己名義上的爸爸來。
說起來宋嘉年這次會這麽不知所措,多少和宋先生沒一同前往有關系。宋嘉年這人有個被動技能,一旦宋爸爸在場,他就會特別有安全感,行事也會大膽起來。就跟小孩子有父親在身旁,和別的小孩子說話的聲音都能更大一樣。可惜,宋梁瀚先生昨天剛因為公司的事緊急飛去比利時,一時半會是趕不回來了。
宋嘉年小心擡頭看了眼對面的宋晗昱,只見他坐得筆直,身子微微往成浩然那邊傾斜了點。成浩然眼睛彎成新月狀,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得見的聲音和宋晗昱說着什麽。成浩然這家夥一露出這種笑,就是哪個倒黴蛋要倒黴了,也不知是要去禍害誰。
宋嘉年只快速地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他可不敢讓宋晗昱知道自己在看他們。
褚文山倒是反常地蔫蔫的,一頭黃毛也給染回了黑。褚文山的性格向來和這種束手束腳的宴會不和,那一頭他倍加珍惜的黃毛恐怕也是因為要參加這次壽宴給染掉的,想來他肯定很不痛快。
只是……宋嘉年多看了褚文山這頭黑毛幾眼,越看越覺得黑毛的褚文山要比黃毛的褚文山帥多了。
一瞬間,宋嘉年驀地感覺到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視線,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嘴一快就把剛才的想法給說出來了。
“诶,年年你說真的?你怎麽不早說,你以前還說黃色頭發的人好酷,我才去染的啊。”
“………文山哥。”他說過嗎,他什麽時候說過的啊!絕對騙人,他怎麽會覺得滿頭粗糙黃毛的人酷。
褚文山一瞬間原地滿血複活:“果然還是黑色頭發好啊,以後都不用被老頭子說來說去了。”褚文山的爺爺是比較傳統的人,非常看不順眼褚文山的那一頭黃毛,見一次就得數落他一次,可褚文山寧願挨罵也不動他的頭發,氣得老爺子拐杖都摔斷了不知道幾根。
宋嘉年內心默默地泣了,他以前還暗地裏嘲笑過褚文山的頭發,真是太對不起文山哥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