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概每個人的人生都像是一場戰争吧,在不同的戰場面對不同的敵人,沒有預演也沒有重新來過,每一次大大小小的戰役都必須全力以赴。

對于宋嘉年來說,這一次申請提前研究生畢業,大概算是這些年來最大陣仗的戰鬥了。所幸,他費盡口舌,終于穩住了齊女士。何琛學也沒有為難他,給了他研三學長學姐的畢業課題讓他寫論文,抽了時間安排他答辯。

于是,宋嘉年終于是從學校走了出來。

有點遺憾的是,宋梁瀚先生剛回來沒多久他就得離開,沒能多陪上他幾天。這次家庭會議要不是宋梁瀚先生一直在背後支持他,只怕齊女士沒那麽容易松口。

離開京城那天,是宋晗昱送他去機場的。宋嘉年就拎了一個小行李袋走,倒像是去短途旅行。行李袋裏只裝了他的那臺MBP,幾套夏季常服,還有兩身正裝,其餘就是那些資料檔案了。在走之前,他還特意去宋梅學校給了她一張銀行卡,裏面存的都是他以前打工賺的錢,又囑咐宋梅好好照顧自己。

站在機場候機大廳,宋嘉年回想起高中因為交換夏令營去美國的事,那個時候宋梁瀚先生不在家,齊女士的父親又突發腦溢血進了醫院,她忙着陪護脫不開身,所以是宋晗昱過來送他的。也是在這個機場,同一個候機大廳。

“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出國也是你來送的我,不過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宋嘉年喝了一口罐裝咖啡,望着大廳內來來往往的人流,帶着點感慨地說。

宋晗昱手上也有一罐,只是他沒打開喝。

“記得。”他一邊說,一邊“啪”拉開了易拉罐拉環,“下了飛機,你的帶隊老師就打電話給我說你又暈又吐,把你送進了醫院。考慮是不是立馬送你回國。”

“我是正常的水土不服!再加上那奇怪的飛機餐,不吐才怪。我還記得住院那天晚上我打電話給你吵着要回去,結果你連夜從國內飛過來就是為了罵我一頓。我當時心想世上怎麽有你這樣的人。”

宋晗昱瞥了他一眼,說:“你居然還暗地裏腹诽我。”

“當然了,我還想着以後就算看到你也不要和你說話了。”宋嘉年想着年輕時候的那些蠢事忍不住笑出來,側頭喝一口咖啡,他詫異的發現,宋晗昱臉上居然也有了點笑意。

“那你現在敢告訴我了?”

“反正我都要走了,讓你知道這些也無所謂。”宋嘉年聳了聳肩。

這個時候廣播提示宋嘉年乘坐的那班航班開始安檢,宋嘉年從椅子上站起身,宋晗昱也跟着站了起來。

宋嘉年轉過身來,小心翼翼地發問,“能擁抱一下嗎?”問完他就害怕宋晗昱秒拒了,多傷自尊啊。看到宋晗昱點頭,才傾身上前,擁住宋晗昱寬闊的背。嗅到宋晗昱衣領間透出的一生之水的木香,宋嘉年這個時候居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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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那些小心思吧。

“你上次不是問我,離開了家,還能做什麽?”宋嘉年松開這個擁抱,朝宋晗昱笑笑:“我覺得我應該還能畫畫房子,我想建世界上最漂亮的房子。”

趁着宋晗昱怔愣的片刻,宋嘉年拎了包轉身快步走開。

“我走了,哥哥,會想你的。”

“嗯。”

宋嘉年捏了捏鼻梁,壓住那股酸澀感。他默默想着,等等我吧,昱哥兒,等等我,你走得實在太快太超前了。我只能拼了命來追趕你。

我一直都想成為一個能配得上你的人啊。

————————

宋晗昱在機場候機大廳坐着,直到宋嘉年的飛機啓航才離開。符海安跟在他身邊,看到他快步往機場吸煙區走,靠在牆壁上抽煙。

符海安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老板,您為什麽不留下年少?他一個人在上海肯定有諸多不便,再怎麽也比不上京城。”

宋晗昱吸一口煙,噴出一團煙霧,側頭看符海安,既沒生氣也沒嘲笑。

“海安,你知道嗎。獅子在不能自己捕獵,和敵人纏鬥,劃出勢力圈之前都算不上獅子,只是一種大貓而已。被圈養的貓,只是寵物。生殺予奪都被掌握在飼主手中,可悲。他不能是貓,也不允許是貓。”

符海安沒再說話了,靜靜呆在一旁等待宋晗昱抽完煙。他其實不太能理解宋晗昱的做法,他也有弟弟,也希望那小子能出息,但卻沒有宋晗昱這麽極端的想法。他舍不得家裏那小子受苦,寧願自己操勞點讓他多玩兒會。這麽想完,符海安覺得自己真是自讨沒趣。他不是宋晗昱,無法站在宋晗昱的立場設身處地的想,所以他沒權利一味否決宋晗昱的這種做法。而自己那種小門小戶又怎麽能和宋家這種高門大戶相提并論。

獅群裏的貓,終歸活不長久。

“老板,您接下來想去哪裏?”符海安小聲問道。

“你回去吧,我自己開車轉轉。”

“是。”

今天開出來的并不是宋晗昱經常開的那輛邁巴赫,是公司裏的車,符海安偶爾兼顧司機。宋晗昱摸着方向盤都有點咯手。他雖說是轉轉,卻一腳油門非常有目的性地往一個方向開。

車子停在一個軍區大院大門前,門外站崗的小戰士起先看是陌生車輛,擺手就攔下,宋晗昱降下車窗露了臉,那皮膚黝黑笑起來露出兩顆大門牙的小戰士才對宋晗昱點點頭放他同行。停了車在寬闊的地方,宋晗昱整了整衣服往不遠處那棟二層高的小樓走過去。花園裏,滿頭白發,穿着素色唐裝的小老頭正拎着水壺澆花,時不時拿起旁邊的剪刀将花圃修修剪剪,好一會兒才直起腰來錘了錘大腿和腰背。

“爺爺。”宋晗昱喊了一聲。

剪花的小老頭聽了,笑眯眯擡頭:“三兒啊,你怎麽有空過來。”

“我來看看您,最近城裏越來越熱,您要不要挪挪地。”

小老頭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口氣卻是不容置喙,“挪什麽挪,我在這待了大半輩子,哪年不是這麽過來的,現在搞什麽特殊。”

“爺爺……”宋晗昱走過去接過水壺,幫着澆花。

“小娃怎麽沒跟着一起過來?”老爺子慢條斯理地剪花,手指輕輕在花瓣上撥弄着。忽然擡頭看了看宋晗昱周圍,問道。

“他去上海了,今天剛走。”

“哦,年輕人啊,出去闖一闖也好,世界有多大還是得自己親眼看看。把壺給我,你來剪。”老爺子說着,将剪刀做交換似的放到宋晗昱手上。宋晗昱接了卻不知該如何下手,他以前從來沒剪過。

“爺爺,我有些事不懂。”

“哦,我家三兒也有不懂的事啊,真稀奇。”老爺子笑得眉毛一抖一抖,也不理會宋晗昱冷得都快能滴出水來的臉色。

“要喝茶嗎,普洱吧,最近家裏的阿姨就這茶泡得能進嘴了。”

老爺子放下水壺,招呼着阿姨擺開桌子泡茶。 老爺子抿了一口茶水,嘆息道:“哎呦,還是要小娃泡的茶好喝。那小子诶,上了大學之後就不愛往這邊跑了,我老人家可想他了。對了,三兒啊,前幾天你堂姐還跑我這來說在飯店裏看到你和一個小男娃在一起。還是那個叫秋……秋,秋什麽來着的小明星嗎。”

“大概是吧。”

“什麽叫大概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從小就這點不好,一句話不說清楚容易惹是非。”

“我知道了,爺爺。”

“你就這麽喜歡那個秋……秋……”老爺子眯眼使勁回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個名字,宋晗昱接口:“是秋宴,爺爺。”

“哦哦,秋宴,哦,沒錯,就是秋宴。你就那麽喜歡他?找個實在的女人結婚不好嗎,非得和一個他在一起。”

宋晗昱沒什麽表情地給老爺子續茶,“不是非得跟他在一起,爺爺,是我只想和同性談。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可是你爸媽還不知道。”

“所以我才先告訴爺爺你的。”

老爺子頓時失笑,搖搖頭:“你啊,居然連這都算計好了。你就這麽篤定我不會發脾氣把你送進精神科去看病嗎。”

宋晗昱搖了搖頭,“爺爺不一樣,是爺爺的話,能理解我。”

老爺子看着面前這個已經長成一個人人畏懼,肩膀寬闊男人的小孫兒,內心無限感慨。打從這小家夥出生,他的老朋友慧明大師就為宋晗昱算過命,講這孩子天生富貴,非凡人也,只是煞氣太重,不是長壽之相,若能找到定煞之人,那麽一生命途都将如意昌盛。小時候皮得恨不得把整個京城都掀翻,小娃來了幾年就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甚至于冷漠。就算是活了快八十年,老爺子也無法得知宋晗昱因何産生這麽大的變化。只知道這個小子有一天慌慌張張跑過來跟他說他喜歡上了一個男孩,跟天塌下來似的。問他是誰,死活不肯說。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個神通廣大的男孩是誰。

不是那個秋宴也好,那男娃看着就不是老實人,是絕對不可能進宋家家門的。

“我是老咯,你們年輕人啊,只要不弄出什麽傷筋動骨的事,我就沒什麽意見,等哪一天你媽追着你打的時候盡管躲我這來。”

“謝謝爺爺。”

老爺子拂了拂手,問:“中午留下吃飯,我們爺孫倆也好久沒一起了。”

“嗯。”

老爺子慢慢悠悠走在前頭,宋晗昱跟在後面,他聽到老爺子微微的嘆息聲,卻不知道老爺子在感嘆什麽。他今天過來只是取個安心,至少還有人幫他守着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看着老爺子過得舒心正常,他也跟着一起舒心了。

宋晗昱知道在外人看來他大概是冷酷無情,不講情理。宋家流的就是這樣的血,全身上下唯一的那丁點溫情是不會随便濫用的。

宋家的男人都是獅子,又是狐貍,想要的東西,不達目的不罷休,就算是步步為營十數年也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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