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宋晗昱在宋先生的書房裏等了有十幾分鐘,宋先生終于姍姍來遲。
“坐。”宋先生給宋晗昱拉了把椅子,宋晗昱搖頭,說他還是站着聽吧。
“随你。”宋先生看了他一眼,嘆口氣,扔了份報紙在桌上,就是那份炒得火熱的娛樂新鮮日報。
“你也這麽個年紀了,早知道做什麽事就會有什麽後果,你瞧瞧你這都辦的什麽事?你是想把你媽氣死?”宋先生坐在椅子上,敲着桌面厲聲說道
“…………”宋晗昱不說話,就是眼睛直視宋先生,聽他罵。
宋先生滿心的怒氣都在宋晗昱正直、平靜的眼神裏憑空化成了煙消散,他無奈地說:“你倒是瞞得好,這麽多年了,我居然就沒聽別人在耳邊說過。都有誰知道?”
宋晗昱抿唇,半晌,說:“浩然、文山他們都知道,還有爺爺。”
宋先生一愣,詫異地擡頭:“老爺子都知道了!什麽時候的事?”
“一開始就跟爺爺說過了,爺爺也支持我。”
宋先生頓時啞口無言,定定看向面前這個高大的兒子,忽然便問道:“你的公司是要搬上海去了?”
“嗯,手續都齊了,就等過完這個年關。”
宋先生是何其聰明的人,這麽一聯想就覺得不對勁,再轉念一想,終于明白過來。一邊是氣得發抖,一邊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的無奈和震驚。
“你……你!”
“你給我跪下!”宋先生已經怒發沖冠地去拿鞭子了。
宋晗昱絲毫沒有猶豫地撲通一聲跪下,好在這書房鋪了一層地毯,膝蓋就這麽垂直落下,沒有受太大的痛苦。
“你這個不孝子,我們要是不答應,你是不是打算直接跑上海去就不回來了!”宋先生雙手抓着馬鞭,聲音裏滿含着隐忍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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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晗昱不說話,算是默認了。宋先生當即一鞭子就抽到了宋晗昱背上,力道一點沒留手,宋晗昱身子微微一抖,背脊卻依舊挺直。
“我們生你養你!就養出你這麽個不孝的東西!你對得起我們嗎。”
“你知道你媽有多操心你的事,居然想就這麽離家出走?!你是要反天了!”
“就為了那麽一個外人,連爸媽都不要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對得起誰!”
“在外面花花腸子就算了,居然算計家裏人,你當爸媽是什麽人了?!”
“好,你不是要走嗎,我今天就打死你,看你走不走。”
………………
宋先生是真的氣得已經失去理智,一邊罵一邊抽,當真有種要把宋晗昱打死在書房的氣勢。
宋晗昱只覺得背部一片火辣辣地疼,鞭子重複抽上去好似有無數根針刺上去劃拉而過。他咬牙承受,沒有發出一聲□□。他知道自己有錯,受罰也是應該的。
宋先生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這麽動怒又是揮鞭子打人,沒過多久就有點氣喘籲籲。而宋晗昱已是冒了滿頭的冷汗,緊緊皺着眉頭。
這個時候,書房的固定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像是在宋先生奔騰流過的怒氣河流上豎了一道屏障,生生截住。
宋先生沒理那電話,那鈴聲消停之後卻是又锲而不舍地響起來,等響了好幾次,宋先生終于放過宋晗昱,去接電話。
“喂?”
“爸!”
電話那頭,宋嘉年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出乎宋先生的意料。
“爸,家裏沒事吧!”
“能有什麽事,你這麽急急忙忙打回來。”
“……爸,昱哥兒那事,您和媽消消氣,這種專門刊狗仔偷拍照的報紙根本就沒什麽可信度啊,照片那麽模糊根本就不确定是不是昱哥兒。”
“我就知道你要給你哥求情。”
“……爸,我不求情難道還給讓您多抽他幾鞭子嗎。”宋嘉年在電話那頭無奈苦笑:“您不會是真打昱哥兒了吧?”
宋先生看了眼跪地上的宋晗昱,眼不眨一下地說:“沒有,我還沒見着他人呢。”
宋嘉年松一口氣:“爸,您也知道昱哥兒的性格,他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您和媽千萬別往心裏去,他就是不會說好聽的話。”
“他嘴要是能有你一半甜,你媽得高興死。”
“爸這是變着法誇我還是損我呢。明天我回京城出差,也叫昱哥兒回來吃飯吧。”宋晗昱小心翼翼地問:“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
宋先生失笑,宋嘉年這是擔心地迫不及待要回來求情了,以前好說歹說也不回家,現在倒是來得迅速。
“明天你到京,直接去老爺子那,我們也會過去。”
“啊!這是要做什麽?”
“你去了就知道了。”
“那好吧,爸,我還給你帶禮物了,開心點。”
“好好,爸爸開心,你回來我就開心。”
“還是爸最好了!诶,我同事叫我,爸我先挂電話了啊。明天見。”
“好,明天見。”
這電話一挂掉,宋先生也沒了抽人的心思了,只是無力又無奈地朝宋晗昱扇扇手,讓他走。宋晗昱從剛才起就一直盯着電話,現在能離開,身子一動就是撕裂地疼。
“爸,我走了。”
宋先生沒回應,宋晗昱走得很慢,最後關上書房門的時候就見房內宋先生疲憊地撐住了頭,整個人都仿佛老了十歲。
與此同時,飄雪的上海,宋嘉年放下電話,就轉過身去看辦公室裏坐在他對面的秋宴,臉色不是很好看。
“我不知道你們公司在想些什麽,這個報道都炒了好幾天了居然還沒有蓋下去!”宋嘉年把報紙甩到秋宴身上,眼神銳利。
“…………伯父,他有說什麽嗎?”秋宴撿起身上的報紙,急切地問。
宋嘉年呼出一口氣,說:“應該問題不大,我跟你說敞開了天窗說話,如果你們還不組織公關把這件事弄好,等我們家親自插手的話,你可就完全沒反抗的餘地了。這裏是內地,圈子裏的彎彎繞繞,和香港臺灣不一樣,你懂嗎。”
“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不,我想你不明白。”宋嘉年嘲諷地笑了下:“你覺得大家族對臉面這個東西看得有多重,會任由別人往他們臉上撒土?”
“昱哥兒是宋家的子孫,發生這樣的事,罵了也就罵了,誰家兒子沒在外面玩出火過。至于你……你覺得會如何?”
秋宴驀地一驚,像是被蟄了一般望向宋嘉年。
“我知道了,謝謝你幫我,年少。”
“我并不是在幫你,別誤會了。因為我也是宋家的人,別人既然要給我們難堪,我肯定不想對方好過。”
“……不管怎麽說,還是應該謝你。”
“謝就算了,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繼續工作,可以嗎,秋先生。”宋嘉年眼神滑走,不再看秋宴,委婉地開始趕人。
秋宴臉上發燙,眼中有屈辱地光,卻又不敢發作,只能灰溜溜地戴上口罩帽子走人。
在秋宴已經打開大門的時候,宋嘉年忽然擡起頭問他:“你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是誰做的?”
秋宴眼神顫抖了下,笑容勉強:“我确實不清楚,想要扳倒我上位的人太多了。”
宋嘉年眯起了眼,靠在椅子上,淡淡地說:“這樣啊。”
“嗯,那我走了。”
宋嘉年看着空空的辦公室,回想起剛才秋宴無辜的神情,啪一下就用力合上了手裏的筆電,滿肚子火。
睜着眼睛說瞎話!你還會不知道是誰幹的?想炒作也不看看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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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晗昱小心地不讓傭人看到自己身上的血跡回了房間換衣服,忍着痛開車出去找朋友的私人診所上藥,背上的傷口把診所的小護士都給吓着了。
“我說三少啊,您這傷還真是……”
“這幾天小心傷口別碰水,诶诶,三少你穿衣服也小心點啊,把藥膏都要蹭掉了!”
“哎,慢走啊,三少。”
宋晗昱穿好西裝,大衣,點點頭出去。心裏想,反正明天還得挨頓打,都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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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宋老爺子家的四合院會客廳裏坐滿了人。主位上是老爺子,下右手打頭是老大宋茂安一家,下左手打頭是老二宋梁瀚一家,下右手次位是老三宋聞海一家。算上各家子女的配偶,孩子。這廳子就坐了有近二十號人。
宋老爺子看了眼大廳衆人,又看看被所有人包圍着,站在廳子中央的宋晗昱,最後轉向宋梁瀚,問:“年小子怎麽沒來啊?”
“爸,他估計還在路上,今兒高速有點堵。”
宋老爺子點頭,“那大家就再等等,等年小子來了再說。”
“不就是個養子嗎,還要我們這些長輩等他,夠大臉的啊。”一個衣着富貴的年輕女人不滿地嘟囔,瞬間被坐身邊的丈夫皺眉拍了下手背。
“幹嘛,還不讓人說啦,本來就不是親生的,還當寶一樣。”這年輕女人是宋茂安小兒子的妻子,剛結婚沒多久,據說是南方哪家富小姐,嬌寵得很。這次還是第一次見其他叔叔伯伯,就不懂得收斂,想來也聰明不到哪去。
齊女士臉色如常,手上卻狠狠蓋了下茶盞蓋子,敲出清脆的響聲。
“孫媳婦這是不滿我的決定的意思。”宋老爺子慢吞吞地說,混濁的雙眼看向年輕女人,直把她看得坐如針墊。
“爺爺,她不是那個意思,看在他還是第一次來得份上,您就原諒她吧。”宋茂安小兒子連忙出來打圓場,扯着年輕女人出來道歉。
“還不說?!”
“好嘛,是我不對,爺爺別生氣。”
這廂齊女士更加不滿了,直接把茶杯摔地上,砸出巨響。
“大哥,今天沒這聚會,我倒是不知道您又添了個媳婦兒。”齊女士笑着說,眼神落在年輕女人身上是帶着冷意的打量。
“咳咳,家門不幸,家門不幸,霭玲,那孩子不懂事,你多擔待點。”宋茂安苦笑。
宋茂安原本就不喜歡這個兒媳婦,當初兒子結婚悄無聲息地,冷不丁帶個老婆回來,他是又驚又氣。今兒來之前就囑咐過別亂說話別亂說話。霭玲有多疼她那兩個兒子,今天宋晗昱引得宋家開大會,兒媳婦又罵上宋嘉年,這不是戳她痛腳嗎。她要不氣才怪了。
“年年是上了我們家族譜的,就算不是我親生,那也是我兒子!你有意見?”齊女士一拍桌子,響聲把年輕女人吓一跳。
年輕女人還要争論,直接被丈夫掐了腰,一個勁打眼色讓別頂嘴了,年輕女人這才罷休。
等宋嘉年滿頭大汗地跑進來,就見着一個不認識的陌生女人對自己瞪眼,不知是哪裏得罪上了。
“抱歉抱歉,路上堵車來晚了。”宋嘉年連忙道歉,往齊女士那邊走,途徑罰站似的站中央的宋晗昱,碰了下他的背,小聲跟他說:“別硬抗啊。”
宋嘉年在齊女士身邊坐下,齊女士便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沒事的,媽,別擔心。”宋嘉年安慰道。
其實宋嘉年也很緊張,宋晗昱這事兒暴露得太突然了,大家都沒準備好。
宋家的堂會他是第一次參加,以前只聽爸爸說過。據說只有重大事件決策時才會召開,譬如當年宋梁瀚死活不從政要經商,便是走了一遭堂會。當時全家舉手表決,超過三分之二以上的同意票,于是宋梁瀚先生便光明正大地開始從商,也得到了家裏的各種支持。
今天宋晗昱來過堂會,如果有一半以上的人不同意,那他要娶男人這事兒就徹底吹了。如果同意的票數沒超過三分之二,老爺子本人也贊同這件事的話,那麽還有機會。只要他挨過三十棍,不求饒,以表決心,以後家裏也會無條件支持的。
當初爸爸是過得順利,那是因為家裏人少,說服幾個就超過三分之二了,現在,人心難測,宋嘉年只覺得太懸。但是看宋晗昱沒有一絲表情的臉,宋嘉年又稍微安心了點。至少這個當事人都不怎麽着急,或許事情也沒那麽糟糕。
老爺子清清嗓子,宣布堂會開始,先是問宋晗昱事情經過,宋晗昱承認。又問宋晗昱和秋宴究竟是什麽關系,宋晗昱一一答了,最後不忘補充關系已經斷了。
宋嘉年坐位置上在那幹着急,很不得沖上去就替宋晗昱說話了。人國外犯罪人都知道說好話,打感情戲感動下陪審團,他怎麽就不知道軟軟嘴皮子。這裏都是他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也沒哪個是真要他不好的!宋嘉年知道宋晗昱不是為了家人同意他的性向,性向這東西彎都彎了哪還直得過來,他只是在為他将來的另一半争取最大的地位和認同罷了。
那也得講究一下說話的藝術啊!就他這硬邦邦地回答,真是要急死人了。
“那麽,對于老三将來的愛人能不能進我們宋家的家門,開始投票吧,十八歲以下沒有投票權。”老爺子一錘定音:“你們茶桌上都有紙筆,自己寫的同意開始贊成放我桌上來。”
大廳裏沉寂半晌,最先寫好紙條交上去的居然是齊女士,她拿了宋先生的一齊交上,末了還當衆亮開,上面寫的是同意。
宋晗昱動容,握緊雙拳,慢慢憋出一句話來:“媽……謝謝。”
宋嘉年注意到齊女士眼眶裏的淚,心中千回百轉,他刷刷寫好字條交上去,回來時深深看一眼宋晗昱,昱哥兒啊昱哥兒,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
兩分鐘後,老爺子開始唱票了。
“一個贊成……”
“兩個贊成……”
“三個贊成……”
…………………………
有16人擁有決定權,要順順當當通過,就必須有十一個人以上投贊成票,再不濟也要八人以上。宋嘉年緊張地手心都出了汗,等到老爺子念出九個贊成後,爬嗓子眼的心才落回去。
“十個贊成……”
這已經是第十五張紙條了,是成是敗,就看最後一張是贊成還是反對!
老爺子拿起最後一張字條,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整個大廳有種令人恐怖的寂靜。
宋嘉年一顆心都涼了,馬上轉移視線去看宋晗昱,見他還是那副什麽都不怕的樣子。
“爺爺!”宋嘉年驚叫。
宋老爺子不理他,說:“沒有超過三分之二,老三。不過,我是投贊成票的。如果老三願意挨這最後的棍子,我們宋家以後就認了他要帶回家的對象!”
“你們沒意見吧。”老爺子環視衆人,大家搖頭表示沒有異議,老爺子于是說:“茂安,你來打,我老了,是拎不動棍子了。聞海去把棍子拿來。”
“是,爸。”
“我這就去。”
老爺子還是心軟的,沒有叫當兵的三叔來行刑,不然三十棍下來,宋晗昱還不得在床上躺一兩個月?
宋晗昱脫了西裝外套,上身只穿了一件襯衣跪在地上,宋茂安和自己二弟交換了一個眼神,開始打,宋聞海在邊上計數。
一……二……三……四……五……
………………
宋嘉年簡直不忍心再看下去,棍棒敲打在宋晗昱背脊的身影讓他跟着一起渾身泛疼,眼見還沒幾棍子衣衫就染了血。
“!”
齊女士和宋嘉年齊齊看向宋茂安,那眼神就差沒怒罵出來,怎麽能打得這麽狠!
宋家大哥那叫一個無辜啊,他明明沒怎麽使勁,侄子這背怎麽就這麽嬌弱。
宋嘉年在椅子上各種坐不住,又沒辦法叫停。宋晗昱受罰時,一直在看他,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更是讓他手足無措,坐立不安。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宋茂安滿頭是汗地停了手,宋晗昱已經流了滿背的血,後背白襯衫紅了一大片,臉色慘白如紙。
這期間他就沒發出過一聲。
“爺爺……我這算是通過了吧……”宋晗昱有氣無力地說。
老爺子一臉心疼,點頭。
“各位叔伯,也同意了吧。”宋晗昱又轉向右側。
宋家長輩齊齊點頭,宋晗昱那樣子真的太吓人了,真有種下一秒就要斷氣的感覺。
宋晗昱點頭,艱難地站起身,轉向左邊往宋嘉年的方向走。
“爸,媽……”宋晗昱視線随即又落在宋嘉年身上,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宋嘉年說不清,只覺得看了有種痛哭的沖動,還未等說出什麽,人卻直接往宋嘉年身上暈倒了過去。
“哥,哥?!”宋嘉年一把抱住宋晗昱,腦袋一片空白,他從來沒見過這麽虛弱的宋晗昱。
“三兒!”
“老三!”
“怎麽回事,老三不會怎麽樣吧。”
“看你幹的好事,下那麽大勁是要把老三打死嗎!”
“我真沒使勁……”
“叫醫生啊,快叫醫生。”
“不要亂動他的身子,血流得更多了。”
宋家今天,是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然後宋嘉年的心卻更亂。
昱哥兒那眼神,究竟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