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笑意吹了出來,她伸手在他頭上揉一下,吳邪身子忽然一僵,好在她很快收回手去,沒察覺到什麽——又不是第一次,本來也不必如此,但自從下午給張起靈那麽一碰,身體像是被強行烙下了記憶,那種窘迫随時會席卷重來。

“明天還是盡量早點回。”文錦道,“這世道,早就不分好人壞人了。閻王爺喜歡誰,随時随地帶走誰。”

吳邪滿腦子都是明天下午校門口的約會。

然而世事難料,翌日,那個讓他連閻王爺都不怕的人,卻失約了。

吳邪才到門廳外,就有傭人朝裏面喊道:“先生,太太,少爺回來了!”緊接着才走幾步,就見李媽從廚房出來,給他遞眼色,偌大的宅子靜悄悄的,他多少也明白了。果然,客廳裏吳三省和陳文錦都在,靠着沙發,吳三省在吸煙,陳文錦手裏捧一本書,眉心微蹙。吊燈沒點,紅木雕花矮櫃上一盞臺燈小心翼翼地撐着眼皮,把橘色的光擠出來——吳邪眯起眼睛,擡頭看挂鐘,光線太弱,只能隐約捕捉到短一點的時針指在九點鐘方向。

其實也沒到宵禁時間。

幹巴巴叫了聲三叔,又叫三嬸,如果有狗耳朵和尾巴,大概已經齊刷刷塌下去了,腦袋也垂下去,只有一雙逆光的眼睛不住往地上瞟,亮閃閃的。不待吳三省答話,自行走到旁邊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一條腿擡起來,正要搭到另一條上,又驀地停住,老實落地。

比起吳二白,吳三省在他心裏其實沒多大威懾力。這個三叔既像長輩,又像朋友,在他面前,吳邪基本上是口無遮攔的。但也最清楚,在他吸煙或者吃茶,不說話的時候,千萬不要試圖去觸他的逆鱗。

又等了一會,還是沒人開口。吳邪的講稿也醞釀出七八成了,便道:“我等同學,說好今天給我資料的。他不像不守信的人,我就多等了一會。”

既然他開了口,吳三省目的達到,不再扮啞巴,把煙頭挪到煙灰缸裏捺滅,道:“約的什麽時候?”

吳邪遲疑片刻:“也不早,他很忙。”

吳三省不說話了。

吳邪道:“下次不會了。”又笑,“我這不是好學麽?”

半晌,吳三省笑了一下,氣氛也逐漸融洽下來。文錦把書遞給傭人,叫廚房去給吳邪溫牛奶來。坐了一會,吳三省道:“行了,近期安分點。齊羽的事你也聽說了,你三叔我也不是善主,這點你多少也知道?”

吳邪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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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三省又道:“但和日本人做勾當,我吳三省還沒孬到那地步。”沉默片刻,道,“站在這塊地上,至少要知道自己姓什麽。”

吳邪笑道:“怎麽忽然說這些?”

吳三省頓了頓,道:“萬事留點心眼,別把整顆心掏給人看。”

吳邪還沒琢磨出話裏的意思,人已經站起身上樓了。傭人送熱牛奶出來,放到吳邪面前便走了。客廳裏就剩文錦和他面面相觑。杯口還冒着熱氣,像點了迷魂香,吳邪一時間給魇住了,魂都給勾出體外。文錦叫到第三聲,人才回過神來,眼裏的窘迫一閃而過。

“資料拿到了嗎?”文錦問。

吳邪搖頭,笑道:“大約有事,人沒來。”

文錦笑道:“什麽資料?我去給你找。”

吳邪忙道:“筆記心得之類的,也不急用。我就怕他來了找不到我,失信于人不太好。”

文錦點了點頭,“早點休息。”作勢要走,又給吳邪叫住。

“晚上……外面有什麽動靜沒有?”

文錦搖頭,道:“什麽動靜?”

吳邪像是給吊起來,用冷風割的心總算落了地——那割痛感卻瞬間翻了倍。

要他怎麽想?還好——他沒出事就好?自顧自笑了笑,端起牛奶,呼氣吹涼——他必須把這迷魂香潑熄了,好找回一點理智。

舉行葬禮那天,吳邪陪阿寧去了趟唱詩班,吃了牛排,撈個半飽就被司機接到殡儀館。齊家也是大戶,到場人不少,靈堂是照片般灰白色,人們心照不宣地穿上同一副表情,無數如煙似霧的哀愁彙聚到一起,在看不到的地方凝成煙火,沖向天空,噼裏啪啦,漫天花雨。縱是吳邪,也能多少嗅出些火藥味——藏着喜慶的。

與吳三省夫婦彙合,按文錦先前叮囑的禮節向齊家人說幾句寬慰的話,他的任務便基本完成了。再晃悠一會便能找機會溜走。嘴巴抹蜜似的跟其他認識的長輩打過招呼,挑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翹起腿,手肘搭在扶手上,嗓子上了瘾一般哼起詩班唱的歌。氣氛本就沉悶,又無事可做,沒多久就被瞌睡找上門了,上下眼皮打起架來,忽然給人叫了一聲,聲音就在身後,他灌了鉛一樣慢慢往下垂的腦袋悚然擡起,往後一扭,眯着眼睛把頭逐漸擡起來,目光順着那人灰色毛線衫上移,落在那副圓框墨鏡上。

眼熟。

禮貌性笑了一下,那人見他如此反應也不在意,繞過來在緊挨的椅子上坐下。嘴角帶笑——仿佛從油畫裏強行剪下的一塊,給硬生生嵌入這幅灰白照片裏。

“還沒跟您正式介紹。”他道,“黑眼鏡,生意人。”

吳邪笑了笑,道:“你認識我三叔?”上次他也沒做自我介紹,剛剛這人卻叫了聲“小三爺”。

黑眼鏡道:“小本買賣,跟三爺打過幾次交道。”

吳邪點點頭,也不知道該接什麽。本來就無心閑聊,黑眼鏡那副仿佛天生雕刻上去的假笑更催人戒備——好在,還算不上冷場,只倏忽一瞬,張起靈和白梨登臺,他一身黑西裝,高挑筆挺,面色肅穆,女子穿一件藏藍對襟旗袍,純黑絨毛披肩,雙鬓燕尾式劉海,眸光清亮。鬼使神差,吳邪心裏兀地冒出“檀郎謝女”一詞,回過神時,埋頭笑了笑。扭回頭來看黑眼鏡,後者的臉卻是對着他的,冷不防驚了一下,不過眼睛被墨鏡擋住了,也許焦點并不在他身上。

吳邪壓低聲音,道:“那個張先生,你覺得怎麽樣?”

黑眼鏡詭笑道:“哪方面?”

吳邪道:“随便說。”

黑眼鏡道:“無恥,下流。”

“……”

沉默良久,吳邪道:“知道你像什麽?”

黑眼鏡:“嗯?”

吳邪:“妒婦。”

黑眼鏡噗嗤一聲笑起來,聲音不大,還是惹來附近幾位賓客的白眼,吳邪當即後悔了,臉上閃過幾絲尴尬,手指交叉着活動幾下,道:“抱歉。”

黑眼鏡笑道:“那您覺得這人如何?”

吳邪手指的動作像給透明的線牽制住,凍結起來,整個人愣了一會,把翹起的二郎腿放下,屁股在凳子上挪了挪,坐直一點,道:“你覺得我如何?”

黑眼鏡又笑。

吳邪擡頭看周遭,這下真惹人厭了,吃足教訓,決定閉嘴,說什麽也不和這個人交談了。然而黑眼鏡到底是這黑白照上的一抹色彩,吳邪情緒外漏,他也不察言觀色——不會還是不想,值得探讨一番,沉默不到兩分鐘,忽然道:“喲,鬧脾氣呢這是?”

吳邪皺眉。

他又笑道:“大老爺們,跟林黛玉似的?”伸出一條胳膊摟住他,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我要過去打個招呼,一起?”

吳邪想了想,站起來,黑眼鏡的手順勢滑落,收了回去。吳邪率先走出去,黑眼鏡跟上,他忽然又頓一下步子,扭頭對黑眼鏡一本正經道:“你真是做生意的?”

黑眼鏡點頭。

吳邪道:“奇了怪了,就你,怎麽沒把自己餓死?”

黑眼鏡又笑了。

吳邪在心裏罵了句娘。

白梨挽着張起靈,正在和一個看似四十出頭的男人說話,黑眼鏡打了聲招呼,兩人噤聲,那人對吳邪黑眼鏡含笑點了下頭,得到回禮後轉身離開,白梨道:“好久不見先生。”

幾人一起往不起眼的邊角走,黑眼鏡笑道:“天生勞碌命,上個月跑北平,這不在上海腳跟都還沒站穩。”

白梨道:“你們闖南走北的就是不一樣,見多識廣,像我,想出上海一趟也不容易。”

不待黑眼鏡答話,吳邪道:“張先生。”

幾個人視線一起投過來,吳邪把其他兩道當做透明的,把張起靈的視線剝離出來,揉進心裏。頓了頓,道:“上次說給我的東西,不知道還作不作數?”

其餘兩人看向張起靈,後者盯着吳邪,也不說話,好像要在他眼睛裏挖土刨坑,開出一條隧道,鑽進心裏去考究一番。吳邪也不閃躲,手心攥住衣角,握成拳狀,在張起靈沉默的酷刑下滲出汗來。

黑眼鏡又笑了一聲。

吳邪剛想一個眼刀扔過去,張起靈忽道:“晚上我讓人送過來。”

吳邪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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