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王盟當即垮下臉來,翹起的腿也放下,整個人癱在椅子上,道:“我可是個冤枉人。解先生正在氣頭上,趕巧我把他的講稿送遲了去,這火氣便撒到我身上了。”

吳邪道:“什麽事?我倒沒聽他說。”

王盟道:“一個女學生,家裏生意上出了問題,全垮了,債主整日上門讨錢,一家人買米的錢都管親戚借來的,哪裏再擔得起學費?就是這書本也買不起了。解先生有意接濟,卻被那學生拒絕了去。”

吳邪道:“拒絕?”

王盟點頭道:“家裏成那個樣子,哪有心思再念書?說要找份工作去。”

吳邪沉默片刻,道:“可惜了。”

王盟道:“也說不上吧?一紙文憑,在這個年代,也指不準哪天就沒用了。”頓了頓,他壓低聲音,“當時炮火一來,就是洋鈔,也變得跟廢紙無二。”

兩人埋下頭吃茶,各自看書,半晌沒有說話。王盟茶杯漸空,站起身,來開椅子,正要添水,只聽吳邪道:“我曾經認識一個姑娘,她倒是頂看得起這一紙文憑,卻因為家裏拮據,只上了四年學。”

王盟一愣——倒不是大驚小怪,這類人太普遍,只是他清楚吳邪的身份,這種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本應是帶着路人的語氣。當下,他卻聽出幾分哀痛和悵然。

王盟重新坐回椅子上,道:“你還認識這樣的人?”

吳邪笑了笑,不作聲。

王盟道:“現在呢?”

吳邪搖了搖頭,站起身去添開水,辦公室裏只聽到輕微的水流聲,緊接着是咚一聲輕響,吳邪将茶壺放回桌上。轉過來,推開原先的書,抽了份文彙報來看。王盟見此,也閉了嘴。

吳邪第一次見到雲彩,是那年夏至以後的事了。

黑眼鏡回上海來,約張起靈到王氏茶樓吃茶,吳邪恰好周末賴在張起靈那裏,聽到邀約,死纏爛打跟了去。胖子對三人頗為照顧,送了盅茶水,讓小二看店,坐下來天南地北地侃。這胖子自言年輕時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與黑眼鏡頗有點英雄惜英雄之感——當然,這情感似乎只是單方面的。吳邪心知胖子愛吹牛,對他的話半信半疑,卻也愛聽得緊,這人能把生平所見如說書般講述出來,跌宕起伏,層層遞進,好不痛哉快哉。黑眼鏡是個說書的好搭檔,話插得恰到好處,更激起吳邪興致。只有張起靈全然一副路人姿态,安靜地吃茶發呆,緘默不言,卻也不見有半點不耐煩。

隔壁響起茶碗碎裂聲和男人粗鄙的叫罵聲時,胖子的故事剛巧說到“長沙脫險”,除張起靈外,三人俱是一愣,胖子率先起身推簾出去,随後黑眼鏡也跟着看熱鬧去了。吳邪扭頭看張起靈,他這點心思,張起靈一眼洞穿,當即起身,引着他也出了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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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時胖子正在向坐在屏風後的男人詢問情況。那人略有中年禿頂,腦門因生氣而皺起來,像顆剝了殼的核桃,一件灰黑色對襟馬褂,從胸前到腹部有一塊水跡,腳下是茶碗碎片。他面前站了兩個女孩,身上的粗布袍大概是文錦四五年前都看不上的款式,兩人均梳着兩股長辮,相貌有五六分相似。大約是對姐妹了,略顯成熟的那位看上去二十來歲,面孔稚嫩些那位恐怕還不及吳邪的大,頂多十六。兩個姑娘躬身站在黑眼鏡身旁,埋頭縮着肩膀,像煮熟的蝦。小些那位纖細的褲管膝蓋上處還帶着灰,想是剛剛給吓得不輕,居然跪下了,又被黑眼鏡拉起來。

胖子這一問,才知這兩個女孩是那位叫阿貴的裁縫的女兒,這位客人——胖子稱他一聲劉爺,在這茶館與人約了生意要談,為節省時間,便讓人直接到這裏量新衣尺寸。而這位小一些的女孩,在給劉量腰圍時不慎碰倒了茶杯,燙茶水潑了劉的新衣服。

吳邪心下好笑,細看那身布料,少說也洗過不下十次,這質地也是吳三省他們那圈人不會正眼瞧的。胖子稱他一聲“爺”,又是生意場上的人,不見得要對這麽一件衣服珍惜愛護到沾不得水的程度。

兩個女孩大氣不敢出,權靠胖子在那與劉周璇。最後提出免了他這次的賬,才作罷。吳邪本是要掏錢的,摸錢包的手卻被張起靈一個眼神推回去了。張起靈和黑眼鏡一個冷臉一個帶笑,卻不說話,一副旁觀者姿态。最後打發了姓劉的,那姐妹倆卻是對他們四人千恩萬謝,湊了點錢出來還給胖子,這胖老板愛財,這時候腦子卻也清明得很,硬把錢推了回去,只問了人名字。姐姐叫雲朵,闖了禍的妹妹叫雲彩。胖子直誇兩個名字如人一般漂亮,目光卻是長到雲彩身上去了,而吳邪更是看得清楚,雲彩的目光又是時而朝着張起靈來的,雖然并不頻繁,且小心謹慎,不大有暴露的可能——但逃不過吳邪的眼睛,這種敏感是愛上張起靈那一刻就被賦予的,他也曾經這樣如履薄冰,步步為營。

吳邪再見到雲彩,是那之後一個月的事。文錦挑了幾匹喬其紗,要做新旗袍,叫了裁縫到家裏來。吳邪恰巧與葉成等人聽戲回來,路過客廳時停下來,打算拍一拍文錦馬屁,就見那給文錦量尺寸的女孩眼熟得很。倒是雲彩先認出她來。

吳邪聽她又為在茶館的事道謝,忙道:“我什麽忙都沒幫到,你再謝,倒是折煞我了。”

雲彩驚恐,不住地道歉。

吳邪跟阿寧調笑慣了,不常接觸雲彩這類姑娘,當下一愣,随後笑起來,道:“我說笑的。”

文錦瞪了他一眼,道:“不學好。”

文錦出門參加茶會去了,吳邪留雲彩吃杯茶。雲彩沒坐過那麽好的沙發,生怕給弄髒了,吃茶時身子一個勁往前傾,把茶杯輕輕放回茶幾上,又縮着身子坐好。吳邪看她這樣,只得找話道:“生意還不錯吧?”

雲彩道:“我爹和大姐都能幹,鋪子生意全靠他們。”

吳邪笑了笑,道:“你還在上學吧?也幫着做工?”

雲彩一愣,道:“讀了四年,物價漲了,學費和書也跟着漲,爹說女孩識點字也夠了。”

吳邪摸了摸鼻子,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啜了口茶,笑道:“文錦姨的衣服要是做得漂亮,我也得托你們做兩件。”

見他不擺架子,與以往接觸的少爺公子大不相同,雲彩面色也逐漸放松下來。當下抿嘴笑了笑,道:“少爺到時要是喜歡,我再來府上就好。”

吳邪笑道:“可不是給我一個人做,你記得那天我身邊那位不茍言笑的先生麽?他穿什麽料子好?”

雲彩一雙眼睛像是撚亮的燈,“那位先生穿什麽都好。”

吳邪一愣,自知無意間辦了蠢事。但話說出去了,又收不回來,只好道:“這倒是。”

吳邪轉移話題,雲彩也不便說下去,但看得出心不在焉。待要離開時,再三猶豫,才壯着膽對吳邪道:“少爺能不能告訴我,那位先生叫什麽?”

吳邪停頓片刻,覺得自己一個男人,不該和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孩制氣,平添不痛快,又矯情,要被張起靈嫌棄的。便道:“張起靈。”

雲彩終究是少女心性,不過一個名字,像得了天大的寶物,當即笑逐顏開,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後來吳邪把這事告訴張起靈,後者側過頭看他一眼,又面不改色地收回視線,繼續看手上的報紙。吳邪把咖啡放回茶幾上,脫了鞋往沙發上躺,有些日子沒理的頭發長得有點紮人,毛茸茸的腦袋一股腦蹭張起靈的腰,作勢要往他腿上鑽。張起靈騰出一只手來推,又不施狠力,對吳邪而言倒像調情了,更加賣力地蹭個不停。張起靈無奈,把報紙往茶幾上一扔,朝沙發扶手挪過去,讓吳邪的四肢能夠舒展開一點,吳邪順勢把頭擱到他大腿上,上身舒展開,長腿稍微曲起,舒服地哼了一聲,像頭吃飽喝足的豬,還不忘揉揉肚子。

吳邪從下仰視張起靈,只見一個帶了細微小胡茬的下颌,以及微抿的唇。懶得再撐起身子,只好忍住吻上去的沖動,侃道:“沒有什麽想說的?坦白從寬。”

張起靈略一沉吟,低下頭看着他,道:“沒想到你會告訴她。”

吳邪道:“我是那麽小心眼的人麽?”

張起靈不言。

吳邪皺眉道:“還想默認?!”

張起靈張開玉口:“是。”

吳邪像吞了只蒼蠅,半晌說不出話。最後黑着臉道:“上哪學的?還會說低級笑話了?胖子那裏你決不能再去!”

張起靈嘴角牽了牽,眼裏有別樣的情愫在流轉。擡起手,用手指輕撓吳邪眉間,吳邪給他弄得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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