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個人,正因為他不常在身邊,不接觸你周圍的很多人,才更放心地将所見所想告訴他。大概是生活環境問題,他自小都比我穩重許多。很多時候,都是我依賴他的。”
張起靈略微點頭,聽得認真。
吳邪又道:“我與他的書信,只斷過半年,就是我剛來上海時候。”不等張起靈反應,他笑道,“好不容易再見到你,我見色忘友了一回。”
張起靈笑了笑,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一盒煙,抖了抖,三兩只煙屁股滑出來,他動作一停,又将盒子收回去。吳邪聽見他用柔和的嗓音道:“往後也可以和我說。”
吳邪笑道:“太不公平了,我說了這麽多,你都沒有一點吃味。”
張起靈道:“誰都像你?多大的人了。”
吳邪撇嘴,道:“就你知書達理。”
張起靈眼底帶笑,也不答。
吳邪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什麽時候開始對你有不一樣的感情的?”
張起靈道:“願聞其詳。”
吳邪白他一眼,道:“很早了,你來長沙時候,我就挺喜歡和你說話。”
張起靈道:“和我說話?”
連他自己都面露不解,看來這人也不是沒救,還是能清楚認識到自己的無趣的。吳邪心裏竊笑,又道:“覺得你漂亮。”
這下張起靈接不上話了。
吳邪道:“其實那時候就有些古怪了,漂亮的姑娘不少,我就沒想過接近她們。而且,我之前說過,我覺得你并不喜歡四阿公,我就在想,像你這麽好看又冷漠的人,簡直不食人間煙火,應該像神仙一樣,為什麽要勉強自己?”略微一頓,“再後來,發現自己對女人沒反應,我覺得天都快塌了,但那段時間,我竟然想到你——連你的樣子都快模糊了,還是想到你。”
張起靈還是坐在對面,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麽,右手放在桌上,握成虛拳,指尖徐徐搔刮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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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笑道:“于是,我在信裏向小花說了。”見張起靈手指的動作一頓,他又道,“沒說名字,那段時間,好像一直在走夜路,我不知道該往哪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熬到頭——好在還有小花,我還有個傾聽者。”
安靜了一會,吳邪像經歷了一場長跑,但還沒有結束,路的終點,還有懸崖等着他跳。話頭引到這裏,他也不想再避開,遲早要面對的事,他不想再縮頭縮腦。
當你只能孤注一擲的時候,你只能孤注一擲。
解雨臣這麽說過。
吳邪看着張起靈平靜的臉,勇氣彙聚到胸腔,好像背水一戰的将士,他從未這麽大膽過。
“我同他說了。”他道,“我對你的想法。”
張起靈習慣性放空的目光驀地一滞,焦距收回,慢慢落到吳邪臉上。吳邪之前的底氣忽然被這一眼刮去大半,不敢再看那雙眼睛,怕很快會挖掘到更令人恐懼的東西來。頭腦發昏,他深吸幾口氣,将語言在腦內打散,再重組,再打散,循環多次。指尖下意識夾住靛青桌布,反複地撚。好像搓了一團麻,将他整個纏繞起來,透不過氣。
一片沉寂中,他又道:“是最近的事,他向我問起那個人,我才說了是你——沒說別的,沒說你的意思——沒別人,我只剩他可以說了。我是再了解他也沒有的,他不會對任何人說。”沒有聽到答應,他提了口氣,又繼續,“悶在心裏,挺難受。我只是想把話說出來一些,想有個人知道。”
那天他是由司機送回吳公館的。
張起靈離席前走過來在他頭上揉了一下,埋首與他接吻,吳邪形容不出那吻什麽滋味,還是憑着本能去回應。張起靈退出舌頭,在他唇上又啄了一下,才轉身出廚房,他聽到上樓的聲音,咚咚咚的,像将什麽東西悶進口袋裏敲碎,并不尖銳。他靜靜地聽,沒跟出去,只有這一次,不是不敢。
二樓。
張起靈狠狠砸上卧室門,怔忪地望着黑黢黢的房間。倚着門板,只覺渾身乏力,他合上眼簾,流水一樣緩緩下滑,最終癱坐在地上,曲起膝蓋,慢慢地,幾乎是機械地将臉埋入攤開的掌心裏。
黑暗的空間像只巨人的手,将他死死攥住,他透不過氣,看不見光,恍惚中,他曾見到螢火蟲,他目光所及範圍裏唯一的光點,像一粒砂,那麽渺小,那麽脆弱——不堪一擊,捉進掌心,稍微用一點力就會被壓死。他告訴自己,放手吧,放開它,你會害它死。時間久了,蟲子鑽進心裏,刮不走,甩不脫,真正成了長在心口的一粒砂。
雙手很快就濕了。
不敢再聽下去,不敢再看那雙仿佛冬日暖陽的眼睛,他從未像現在一樣恨過自己。
生日當天一早,吳邪就帶解雨臣去了王氏茶樓。趕巧雲彩也在,這胖子厲害,聽他自己說,那次出事以後他便經常向顧客介紹生意給阿貴一家,一些常客去了也會報上他的名,雲彩便親自來茶館道謝,他又留人吃茶,一來二去,倒也成了熟人。吳邪将解雨臣介紹給他們,好一番吹捧,就差直接炫耀“我這兄弟出身名門,儀表堂堂,學富五車,想在京城裏,那是衆人景仰,戶限為穿”了。胖子一個土生土長北平人,一聽解雨臣來處,就與人滔滔不絕了。解雨臣卻不給面子,與他假惺惺客套兩句,就直言沒聽過他這名號。吳邪在一旁笑不停,一番諷刺挖苦,胖子在雲彩前丢了顏面,自然氣不過,以一擋二,和解吳兩人擡杠。三人語言幽默,把雲彩逗得眼角都笑出淚來。
下午回到家,規矩的生日聚會便開始了。西式糕點是文錦向外面的西點廳訂好的,廚房忙活一天,就為一頓純正的中式晚宴。阿寧和老癢最早到,随後是葉成等男同學,吳邪朋友多,認識的女性朋友卻屈指可數,去年就只有阿寧一位女同學,今年來了個轉校生,叫秦海婷,平常倒喜歡主動與吳邪搭幾句話,他便把這位一道請了,給阿寧做個伴。這天秦海婷卻是最後到的,禮物包得精致,用了桃色花紙,标準的西式包裝。少年少女們擠滿客廳,說假期裏的趣事,還有人說起某位同學添了位新姨娘,二十出頭,漂亮得緊,又被大家一致攻擊,以新式婚姻唾罵一夫多妻的腐朽。閑暇下來,阿寧偷偷對吳邪道:“你也贊成新式婚姻?”
吳邪道:“我爸,三叔,都只有一個老婆。”
阿寧一把攬過佯裝吃茶,卻一直偷聽的秦海婷,笑道:“那你說,你是願意娶我還是海婷?”
秦海婷一抿唇,雙頰像塗了劣質胭脂。
吳邪好笑道:“為什麽偏是你們?”
阿寧道:“你還認識別的女生?”
吳邪道:“總之不是你們。”
阿寧眼裏依然帶着戲谑,秦海婷扭開頭,繼續品那杯泛苦的茶水。
這熱鬧像潮水,來得洶湧,去得也幹脆。散宴,少爺小姐們大都有司機接送,吳邪要送老癢和解雨臣,車開出吳公館時見秦海婷站在路邊,是等着打車,吳邪便讓出副駕駛座給他,坐到後排,問了住址。
老癢笑道:“老吳,不……不厚道啊,怎……怎麽就不送阿寧?”
吳邪瞟見秦海婷紅了耳根,道:“你滾下車,我這就去攔阿寧,讓她上來。”
老癢道:“想得美,才不讓你得……得逞,還想左……左擁右抱!”
吳邪對秦海婷道:“我這兄弟腦袋不清明。”
秦海婷轉回頭,笑了笑,道:“你們感情真好。”
日子按部就班地過。張公館就像一面插滿刀刃的牆,他曾奮不顧身地撲過去擁抱它,結果遍體鱗傷,而現在,他要給傷口止血,上藥,包紮,或者說——他也大膽奢望了一下,給這面牆一點時間,等它拔去幾只利刃。
身在上海,英文幾乎是以揠苗助長一般的速度進步着。吳三省帶他出席了幾場商界晚宴,也見過張起靈幾次,招呼都打得匆忙。連續多次,他的女伴都是西方女子,身材高挑,穿新潮的雪紡洋裙。後來也帶過日本女子,着寬袖擺的訪問和服,頗為嬌小。吳邪忽然覺得,他仿佛只認識了他極小的一面。
六月,老天像在人間點了把火,将這喧嚣城市推入鍋爐之中。吳邪以為,該去看看他的那面牆了。這件事蓄謀已久,卻并未定下時日。那天從戲院出來,忽然定了主意,打算叫輛黃包車往張公館去。又尋思着捎點禮物——買一束花?
葉成倒是交了女朋友,附近一所女校的姑娘,父母是打印職員,人比他們小一歲,齊耳短發,中等身材,葉成說喜歡她穿校服的樣子。穿旗袍洋裙的小姐們看膩了,見到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