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走出象牙城的少女8

失魂落魄的男孩被拖走了,這次沒有再掙紮。

坎蒂絲拍拍手上的灰,轉身往旅館走。

艾伯來回望了一圈,摸了下鼻子,也快步跟上去。

“小孩子而已,你那麽較真幹嘛?”艾伯的視線并沒有落到她身上,反而看着路邊的野草,小聲說道,“他可能都聽不懂你的意思。再說,能被關進監獄裏的人可都不怎麽樣。他一個小孩進去,說不定學壞地更快……”

坎蒂絲停下腳步,頭一次正眼看他。

“不要小看小孩子,他們是年紀小又不是智障。”坎蒂絲直視着艾伯的眼睛,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有些事,他們只是想不到,并不意味他們聽不懂。”

艾伯被她那種犀利的眼神刺到,連忙舉手投降:“你說的沒錯,我道歉。”

坎蒂絲倒也沒多糾纏,偏過頭嘟囔一句:“我都說讓他們把他和成年人分開關了……”

視線下移,正好瞥到艾伯手裏拎的箱子。

坎蒂絲一指:“這是我的。”

艾伯哭笑不得地遞給她:“差點被那個小鬼拿走,是我幫你搶回來的。”

坎蒂絲這才反應過來似的,仔細看了看他的臉,驚道:“啊,是你!之前遇到劫匪時的那個……”亂抛媚眼的傻子。

所幸艾伯聽不到她的心裏話,美滋滋地一撩劉海:“這麽多天,你終于認出來了。”

坎蒂絲狐疑地看着他:“你怎麽還跟着商隊?”

是個人都看得出來,這商隊明顯有問題。這人見義勇為就算了,還跟着走了這麽多天……

不是傻就是有所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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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伯被她的問題一梗,不知道是氣得還是沒想出理由,半張着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天空已經完全暗下來,只剩下月光能勉強照明。

夜晚的風有些冷,坎蒂絲被這麽一吹再次打了個噴嚏。

這聲音終于喚回艾伯的神智,握拳輕咳一聲:“看在我救你兩次的份上,是否有榮幸請你喝一杯呢?”

坎蒂絲吸了下鼻子,覺得這主意還不錯。兩人便一同回到旅館。

旅館一樓兼職酒吧。

如今剛入夜,正是酒鬼最鬧騰的時候。

艾伯帶着她一一繞過,走到角落裏比較安靜的座位坐下。

他給自己點了一杯葡萄酒,擡手示意坎蒂絲自便。

坎蒂絲左右看了看:“你們這裏有姜湯嗎?”

負責點單的年輕人翻了個白眼:“蘋果、蜂蜜、葡萄酒。想要別的自己出去找。”

坎蒂絲有些失望:“拿給我杯水吧。”

艾伯忙攔住欲走的年輕人,轉頭跟坎蒂絲解釋:“這裏的水不是很幹淨,還是點杯酒吧。”

坎蒂絲不解:“這裏什麽水?燒開了都不幹淨?”

年輕人像看神經病似的看她:“還燒開?你付柴火錢嗎?”

說罷,甩來艾伯的手走了。沒過一會兒就端來兩只杯子。

坎蒂絲看了看自己杯中漂浮的未知殘渣,有些還有點生命跡象,禮貌又果斷地将杯子推回去:“我也要一杯葡萄酒,謝謝。”

年輕人嘟囔了句“有病”,拿着杯子走了。

無緣無故被怼了一句,坎蒂絲難得露出迷茫的表情,裏面還帶着一絲疑惑和委屈。

終于有點她這個年紀該有的表情了。

艾伯手撐着下巴,這樣想着。

兩人面對面坐着,一時誰都沒說話。

“不喝開水是這邊的習俗嗎?”還是坎蒂絲率先打破平靜,皺着眉頭不解道,“可他們這裏的水也不幹淨,直接喝會生病的。”

艾伯有些好奇了:“你平時喝水都要燒開?”

據他所知,坎蒂絲和薇娜的寝室裏并沒有壁爐或其他取暖設施。

畢竟阿魯布姆城離黑洞較遠,雖然土地沒有西弗朗斯大陸肥沃,但溫度宜人,根本不需要那些。

她還能在寝室搭個竈臺不成?

坎蒂絲打開自己的手提箱,雙手捧出自己的煉金小爐。

艾伯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看到她開始往上面的凹槽裏安魔法結晶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一米八的男人虎撲到桌面,直接用身子蓋住了小爐。

返回來送酒的年輕人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到,差點把手裏的酒蓋到他頭上。

年輕人:果然,神經病的朋友也是神經病:)

還好,除了這位脾氣不太好的服務生,其他人都沒注意他們這個角落發生了什麽。

艾伯大松口氣,保持一個遮擋的姿勢,咬着牙壓低聲音道:“把你的東西收起來!”

坎蒂絲從他撲上來時,就保持一個正坐後仰的姿勢。

看他反應這麽大,也沒多說什麽,把煉金小爐放回手提箱。

直到箱子的鎖扣重新合上,艾伯才重新癱軟回椅子。

“你……真是……”他拿起杯子猛灌一口酒,咋舌道,“怎麽說你好……‘財不外漏’你都不知道嗎?”

坎蒂絲歪頭想了想,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這是最便宜的那款,也就值五枚金幣。”

“兩枚金幣就夠他們過一個月了。”艾伯頭痛地按按太陽穴,指着她的手提箱道,“你如果不想被搶劫,就千萬不要在外人面前打開它。”

坎蒂絲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兩手抱臂向後倚,雙眼卻緊盯着對面的青年。

艾伯的嘴唇都碰到杯沿了,被她看得生生頓住手,不自在地把杯子放回桌上:“……你幹嘛?”

坎蒂絲眨眨眼:“你的眼睛很漂亮。”

艾伯有些摸不到頭腦,不自在地偏了下頭:“…………多謝誇獎?”

他的金發是最純正的金色,顏色較濃郁,在飄忽的燭光下就像流淌的黃金。

沒怎麽修剪過的碎發下,是一雙常青樹般碧綠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上挑,有種玩世不恭的氣質。

男人拿酒杯的姿勢很随意,可骨子裏透着一種特別的味道,勾得旅館老板的小孫女在門後頻頻冒頭。

坎蒂絲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而笑了:“你有點像我的一個熟人。”

碧綠的眼中閃過一瞬驚慌。雖然它們的主人反應很快地掩飾過去,但坎蒂絲臉上的笑意更多了幾分。

艾伯仰頭哀嘆了一聲:“我是怎麽暴露的?”起碼讓他死個明白。

“你們的眼形很像,更主要的是口音。”坎蒂絲緊繃的雙肩終于放下來,“其實也沒什麽證據,就是習慣性詐一下……”

沒想到就直接詐出來了。

艾伯欲哭無淚地捂臉哀嚎:“怪不得你們能做朋友……我早就該猜到的!”

坎蒂絲雙臂交疊,手肘撐在桌上,身體稍稍往前傾:“所以,你和薇娜是什麽關系?我可沒聽說她還有個做冒險者的哥哥。”

艾伯的眼珠在手心轉了轉,才将雙手放下,聳肩道:“像我這樣的不肖子,當然不能外傳了。”

坎蒂絲意會,大概是私生子。

她難得貼心一次,沒有繼續追問。沉默地點點頭,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艾伯也暗松口氣。

坎蒂絲是薇娜的朋友,薇娜是他的小姑姑。

按這個輩分來說,他也該叫坎蒂絲一聲姑姑……

可他的年紀比她倆都大。

對從小一起長大的薇娜也就算了,對一個還不是很熟的小妹妹叫姑姑什麽的……

太羞恥了。

所以先這樣誤會着吧。

艾伯以拳抵唇輕咳了一聲,等坎蒂絲看過來才正色說道:“薇娜跟我簽了委托協議,你這次的旅途會由我全程保護。但是……”

他猶豫了一下,眼神複雜地看向對面的少女:“離北地越近就意味着離黑洞越近……危險程度一定比你想象中的更大。”

“你現在遇到的,都是來自‘人’的危險。可來自人的危險,比起來自自然的危險,根本就不算什麽。”

畢竟大自然可不會跟你講道理。

十成十地诠釋了“殺你就殺你,還用挑日子?”的真谛。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能保證帶你平安回去。”艾伯認真看着少女的眼睛,“可如果再往北走,就算是我也不能完全保證你的安全。學分總沒命重要吧……”

坎蒂絲微垂着頭,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發呆。

艾伯也知道這對她來說算是個比較大的抉擇,也就沒催促。

突然,吵鬧的人群中傳來一陣歡呼聲,有什麽人被簇擁到了大堂中央。

緊接着,魯特琴的琴弦被撥響,随之而來的還有一種清脆歡快的笛聲。

客人們不約而同地站起,攬起周圍兄弟的肩膀,一邊舉着酒杯一邊跟着節奏唱起大家都熟知的小調。

艾伯這才想起來,這幾天是東弗朗斯大陸慶祝豐收的節日。

“感謝偉大的黛拉,賜予我們肥沃的土地——”

“感謝偉大的黛拉,賜予我們充足的糧食——”

“感謝偉大的黛拉,賜予我們甘甜的美酒——”

“偉大的黛拉,偉大的大地女神,您的慷慨我們從未忘記——”

好幾種方言混雜在一起,幾乎聽不清他們在唱什麽。

可這根本不重要。

熱烈的氣氛帶動周邊的人,幾乎整個旅館一樓的客人都唱了起來。

連那些聽不懂他們唱什麽的騎士也被感染,手上跟着打節拍,臉上皆挂上笑意。

艾伯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走了,托腮看着一群糙漢載歌載舞的樣子,手指也跟着打起節拍。

突然意識到自己應該還在跟坎蒂絲對話,連忙看向對面。

坎蒂絲也在看那幫人唱歌,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雙眼有點呆呆的,像是在出神。

“你知道嗎?阿魯布姆城是有宵禁的,這個時間所有店鋪都要關門。”她冷不丁地開口,眼睛卻沒從那些人身上移開,“吟游詩人都不太願意來,因為他們只能在白天的廣場彈彈琴……可那真的有些冷清,沒人願意為他們駐足。”

艾伯沒有打斷她,認真看着她那被燭光照亮的側臉。

“如果我沒來這裏,也許……一輩子都見不到這種場景。”

陌生人彼此勾肩搭背,一起胡唱着歌謠。歡快的氣息在暗夜中蔓延,逐漸充滿整個空間。

她沒有轉過頭,嘴裏喃喃說着自己都有些驚訝的話:“這種感覺我不讨厭……不對,是很喜歡。”

艾伯覺得那雙純黑的眼睛裏映着一簇火光。

很微小,卻亮的耀眼。

歡快的笛音流淌在耳邊,坎蒂絲的手撫上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股快要溢出的喜悅,有什麽正在破裂。

截然不同的人,不同的風俗,不同的景色……

已知讓人安心,未知令人畏懼。

可人類總會去追尋那些未知的東西,享受那份源自恐懼的興奮感。

“我想,我不會成為一個冒險者。我喜歡安穩的生活,充滿刺激的冒險不符合我的人生規劃。只是……”

她擡頭看向對面的青年,臉上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喜悅:“在回到那種生活前,我還想再多看一些。”

“不管是為了畢業,還是我這點任性的小心思……接下來的旅程,還要請你多多指教了。”

如果說,之前接下這個任務完全是礙于薇娜的面子,艾伯現在是真有點喜歡這個姑娘了。

“這算什麽任性?這才像個年輕人啊!”青年哈哈大笑,鄭重地整整衣領,向她舉起酒杯,“艾伯裏恩·勞斯沃斯,叫我艾伯就好。”

“坎蒂絲·奈默。”少女與他輕輕碰杯,嘴角勾起,“叫我坎蒂絲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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