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英雄之墓8
剛走出旅館,坎蒂絲就被凍得打了個哆嗦,躁動的腦細胞也冷靜了不少。
動作只是稍稍停了一瞬,左腿就跟着邁出大門。
身上穿到有些少,可對現在的她來說剛剛好。
北地是個神奇的地方,連正午的太陽都顯得比別處更暗幾分。
高高懸挂在天空,卻沒帶來多少溫度。
棉靴踩上積雪,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坎蒂絲的腳步頓住,仰頭哈了口白氣,看着它逐漸消散在空中。
還挺有意思的。
她就那麽仰着頭,接連不斷地哈氣,呆呆地看着那些白氣出現又消散。
“你……還好吧?”
她驀地回過神,就看到艾伯拄着木杖站在一邊,表情複雜地看着自己。
坎蒂絲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的行為可能有點智障……
“沒事,随便走走。”她有些局促地雙手揣兜,縮了縮脖子,“你穿這麽少就跑出來了?快回去吧。”
艾伯刻意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一臉呵呵:“說我前還是先照照鏡子吧。”
旅店的大堂裏燒着地爐比較溫暖,所以他們穿得都不是特別多。
也好在現在是正午,是一天裏溫度最高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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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冷,卻還能忍受。
坎蒂絲學着他無所謂地聳肩:“你注意別摔着就好。”
說罷,分辨了下方向,率先朝西邊走去。
艾伯沒想到自己小小的習慣被學走,急忙跟上:“哎哎,你別什麽都學啊,看着太不淑女了!”
坎蒂絲“嘶”了一聲,受不了似的呲牙:“我也不是淑女啊。”
“不,你變了!”艾伯在旁邊露出無比沉痛的表情,“你以前不會這麽說話,也不會對人呲牙的!”
“哦。”坎蒂絲沒停下腳步,卻配合着艾伯的速度慢了一點,“人是會變的。尤其是在一起呆得時間長了,不管是說話還是動作都會被同化。這也是為什麽有些夫妻看起來像兄妹。”
艾伯的思路成功被帶着跑偏:“啊,是這樣嗎?”
坎蒂絲:“書上說的。”
畢竟她也沒見過多少夫妻。
兩人就這麽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着,不知不覺就走到村子的最西邊。
其實這裏離居民區有些距離了,甚至可以算是走出了村子。厚實的積雪中,不時有鐵絲和破爛的栅欄冒頭。
繞過一系列的障礙物,他們終于找到那幾棟被震塌的庫房,以及那條被清理幹淨的地道。
也許是鄧恩提前跟村裏人打過招呼,除了在路上被一位拎着鎬頭的大叔瞪了眼,再沒遇到別的村民。
兩人站在地道口,四只眼一齊凝視漆黑的洞口。
艾伯:“……要下去嗎?”
坎蒂絲抱着肩膀,歪頭想了想:“就算真有毒氣,半個月過去了,也該散了才對……”
封閉的地下室之所以有毒氣,大多是因為空氣不流通且産生了黴菌。只要不長時間待在那裏,一般不會出什麽大事……
坎蒂絲再次想到鄧恩等人發狂的樣子。
如果老板娘說的是真的……村裏人的症狀雖不盡相同,但也算是有個共通點。
他們的某個情緒被放大了,且在激動時會不受控地爆發。
刀疤男是憤怒,鄧恩和老板娘是貪婪和渴望。
還有刀疤男的弟弟,大概是多疑,所以遲遲不肯走出房間。
這種症狀……真的是因為毒氣嗎?
艾伯挑眉:“你打算下去試試?”
坎蒂絲繞着洞轉了好幾圈,心裏好奇地直癢癢,最後卻還是按捺住那顆想要作死的心。
“回去吧,等做好準備再來看看。”她輕輕嘆口氣,不甘地回頭看了眼地道。
艾伯看看自己還不能動的手腳,也有些惋惜:“要是我沒受傷就能幫你下去看看了……”
都走到這一步了,他也是心癢難耐。
成為冒險者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永遠保持好奇心。
他們從來不會因為前方的危險而畏畏縮縮,不敢前進。
艾伯一直覺得,坎蒂絲是有這個潛質的。
只是過往的習慣讓她有些束手束腳,謹慎過了頭。
“就算你沒受傷,我也不能讓你沒有一點準備就下去。”坎蒂絲沖他擺擺手,“走吧,我得好好想想。”
他們轉過身,原路返回。
微風卷起雪粒飛揚到半空。
他們沒有看到,廢墟中冒出了幾個鬼鬼祟祟的腦袋,正靜靜目送他們遠去……
***
等兩人走回旅店時,發現那個臭酒鬼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坎蒂絲也沒在意,“噔噔噔”跑上樓,一頭紮進自己的行李裏。
她的行李包和手提箱還放在艾伯的房間,而她開的新房間就在原來房間的對門。
此時也沒人入住,她幹脆把兩邊的房門都打開,把自己的行李轉移到新房間裏。
艾伯慢騰騰地剛挪到二樓,見狀咋舌道:“你都舍得花錢開第二間房了,這也是同化的結果?”
坎蒂絲一愣,皺着眉反思了一會兒,點點頭:“有道理,多謝提醒。明天等你的被單幹了,我就把這間房退了。”
艾伯哭笑不得:“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你說的有道理,我最近明顯開始亂花錢了。”想起最近的開銷,坎蒂絲一臉危機感爆棚的表情,“這不是個好習慣。”
艾伯:……學呲牙聳肩的時候可沒見你這麽重視……
收拾好行李,坎蒂絲開始在其中挑挑揀揀,甚至把手提箱裏的東西鋪到地板上,抱臂看着它們。
坎蒂絲看着它們,艾伯看着坎蒂絲,一時沒人說話。
最後還是艾伯沒忍住,打破這片寂靜:“你想準備些什麽?”
“防毒面罩……”她搖搖頭,“不現實。我們不能确定下面是什麽類型的毒氣,甚至有沒有毒氣都存疑……”
她邊說邊打開自己的随身小腰包,将裏面的東西清空後,重新整理出一批小玻璃瓶裝好。
艾伯看着她把一個個藥丸分門別類地裝好,好奇道:“這是什麽?解毒丸?”
“解毒哪有那麽方便?我又不會法術,解毒都是要看具體情況現配的。”坎蒂絲按緊瓶塞,抛給他一小瓶,“這是用來醒神的。困了聞一下就能醒,要是還困就吃一顆,保證能精神一整天。”
艾伯打開小瓶湊近聞了聞。
一股沖鼻的清涼感從鼻腔一路竄到頭頂,他趕緊偏頭打了好幾個噴嚏。感覺整片氣管都被淨化了。
雖然防毒面具有些困難,但坎蒂絲還是用白布和活性炭縫了個口罩,一起塞進小腰包裏。
看了眼被掏出放到一邊的耳墜,想了想,也放了進去。
“大概就這些吧。”她将填充完畢的小腰包和魔法燈放到一起,“明天先下去一趟看看再說。”
“哦……”艾伯已經在旁邊的椅子上眯了一覺,這時正揉着眼睛站起身,“是不是該吃飯了……咦?”
他眯眯眼,撥開窗簾往外看:“呦,原來今天是繁星夜啊。”
繁星夜,即沒有月亮,僅剩繁星的夜晚。
民間傳說,亡者會在每個月的這一天回到自己家人身邊。
思念他們的家人會在門口點燃蠟燭,給亡靈照亮回家的路。
如今天已經全黑,坎蒂絲忙了一下午也是腰酸背痛得很。
她一邊拉伸一邊朝窗邊走,隐約看到外面的點點火光。
今夜沒有風。街上多了不少蠟燭,高高低低地擺放在各家的門前。
橘色的暗光映照着白雪,給這個夜晚披上一點暖意。
坎蒂絲倚着窗框,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據說,在創世之初,這個世界是有‘四季’的。”她的眼睛沒有離開窗外的美景,平靜地訴說着,“可是後來,四位神明創造出了人類。祂們害怕自己的子民挨餓受凍,便将四季抹除,讓氣溫始終保持在适宜生存的溫度。”
艾伯“哦”了一聲,也順着問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啊。”
室內的溫度比較高,玻璃窗敷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坎蒂絲伸出食指,在上面随手畫了圈:“很久很久以前。也許是拂曉時代,也許是只有神明存在的舊時代。總之,并沒有在莫丹人的歷史中記載過。”
她在圓圈的邊緣點上四個點,并将它們相連,呈十字狀:“當月亮處于東北時,是溫暖的春天。同理,在東南是炎熱的夏天,在西南是清爽的秋天,在西北是寒冷的冬天。”
艾伯有些興趣了:“你是指,同一個地方在一年裏會經歷四種氣候?”
看看窗外的積雪,又皺起眉頭:“那到了冬天可怎麽活?那些植物每年都要死一次嗎?”
他有點無法想象那個畫面。
“怎麽樣都能活。”坎蒂絲伸手将圓圈抹去,“惡魔現世的時候,各個大陸都變成北地這種狀态。那可不是幾個月,而是好幾年。人類不也好好存活下來了嗎?”
艾伯打了個哈欠:“也許吧,但我可不想經歷那種事。”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他揮揮手,替坎蒂絲關好門。“明天見,祝你有個好夢。”
随着木門的閉合,房內突然變得無比安靜。
坎蒂絲愣了會兒神,有些無奈的笑了。
大半個月的旅途中他們幾乎形影不離,突然獨處居然會有些不适應。
而且從下午開始,菲也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
坎蒂絲坐到木桌前,将挂在頸間的三葉草吊墜取下,對燭火看得失神。
那是她剛入學不久的時候,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經常被人欺負。
最嚴重的一次,是被一個大她兩歲的男孩推下樓梯。
可那個人出自一個有名家族,她既不敢向院長報告,奧布裏亞的态度又令她遲疑。
只是後來,奧布裏亞還是發現了。
他在一堂課上,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将這枚項鏈挂到她的脖子上。
這也是奧布裏亞送她的第一件東西,她那時甚至有些欣喜若狂。
“煉金術不光可以運用在解析無知物品,和強化武器上……”老教授的聲音裏充滿威嚴。
他走離幾步後迅速轉身,用法杖指着坎蒂絲的方向快速吟唱咒語。
一聲尖利的驚叫後,巨大的火球被透明的屏障擋住,消失在半空中。
“……也可以做出的優秀的防具。”他環視一圈後,将視線停在跌坐在地的坎蒂絲身上後,又迅速撇開眼,“都好好記筆記。”
在那之後,雖然沒人再來主動找她麻煩,可她與奧布裏亞的關系也越來越僵。
坎蒂絲握住吊墜又松開,随手将它扔到桌子上。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能理解奧布裏亞的行為。
不過,看在項鏈的份上……
等這次旅途結束後,等奧布裏亞回來……再跟他好好談一次吧。
畢竟她也不是當年那個小孩子了。
少女又看了眼外面的點點火光,便吹熄蠟燭,鑽進了被窩。
…………………………
…………………
…………
砰砰砰——
一片黑暗中,坎蒂絲猛地從床上彈起,手已經握住藏在枕頭下的匕首。
壁爐裏的火已然熄滅,估計已經到了下半夜。
砰砰砰——
黑漆漆的窗戶發出有節奏的拍打聲。
坎蒂絲暗暗咽下一口唾液,蹑手蹑腳地下床踩上鞋。
她打算的很好,要先側身貼着牆,看看窗外是誰。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
她才剛剛踏出一步,原本緊閉的窗裹挾着寒風“啪”地打開。
“晚上好,親愛的朋友。”
漆黑的夜裏,高大的人影扒着窗框,腳踏在她的窗臺上。
風将他破爛的披風吹得亂舞,讓坎蒂絲第一時間認出來人。
“我想了很久,你的話讓我心動了,”男人向坎蒂絲伸出手,仿佛被沙礫磨砺過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我很想體驗一下你所說的,‘愛與被愛的感覺’。”
坎蒂絲:…………
坎蒂絲冷漠地走上前,關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