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英雄之墓7
艾伯的激情演說沒能得到掌聲,只收獲了一個白眼。
“你……是不是在記恨我?”坎蒂絲裹緊自己的小毯子,揪着眉頭看他,“就因為我一直在用截肢威脅你,還不讓你喝酒吃肉?”
無緣無故的,為什麽要用這種話惡心她?
艾伯又單腿蹦跶了兩下,以表達自己的不滿:“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積累的經驗!”
坎蒂絲面無表情地指向門口:“那你去吧,用你的愛感化那個臭酒鬼。”
她今日內是不想再見到那家夥了。
艾伯一甩頭,還真去了。
他拄着坎蒂絲的木杖,一瘸一拐地走下樓,正巧碰見老板娘端着一碗濃湯準備上樓。
老板娘擡擡下巴:“那位小姐點的湯,還要不要了?”
碧綠的眼珠轉了下,艾伯立刻露出營業式笑容。
他指了指酒鬼坐的那桌:“要的要的,放到那裏就好。”
老板娘沒說什麽,擱下碗又回後院了。
趁着四下無人,艾伯十分自來熟地搭上男人的肩膀:“兄弟啊,上次跟你說了半天話你都不理我,倒是跟我的同伴聊得很開心呀。”
他湊近男人的耳邊,壓低聲音道:“你都把人家小姑娘惹哭了。”
他的視線一刻都沒離開男人的臉,希望能捕捉到一些微妙動作或表情。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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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根本不理他,拿着酒瓶噸噸噸。
“你也別怪人家小妹妹。她是個藥劑師,就看不得別人糟蹋自己的身體。”艾伯将熱乎乎的濃湯推到他面前,“你看,就算被你氣走了,她還給你點了碗熱湯暖暖胃。”
男人連個眼神都沒給他,依舊噸噸噸。
艾伯的笑容都快維持不住了:“兄弟,現在都沒別人在了,我們也都知道你不是真瘋,坦誠點不好嗎?”
男人:噸噸噸。
兩小時後。
坎蒂絲看着房門被打開又關上,艾伯像只鬥敗的公雞,一頭栽進枕頭裏再沒能站起來。
她走到床邊撿起自己的木杖,戳了戳床上的一灘:“進展怎麽樣?”
“他是,酒桶,嗎?”艾伯勉強側過頭,聲音沙啞地要命,一聽就知道這兩小時沒摸魚,“怎麽那麽能喝!”
坎蒂絲煞有介事地點頭:“我也覺得他太能喝了。”
說起來,這人的某些方面也很讓人欽佩。
正常人天天喝那麽多,早就把胃喝穿了,他居然這麽喝了小半個月。
“我說了那麽多,他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艾伯抹了把不存在的血淚,啞着聲控訴:“兩個小時啊!要不是老板娘跑出來罵我煩,我都要懷疑自己變成空氣了!”
相比之下,他對坎蒂絲的态度簡直是貴賓級待遇。
艾伯接過自帶的水囊,“咕嘟咕嘟”造下去半袋才緩過來。
“他拒絕了我的愛。”艾伯深沉地拍拍坎蒂絲的肩膀,“這項艱巨又沉重的任務還要落在你的身上。”
坎蒂絲趕忙抖落他的爪子,用鮮明的肢體語言展示她的抗拒。
“哎,都到這一步了,還真有點不甘心啊……”艾伯向後仰倒,嘆了口氣,“不過你要是想放棄也無所謂,反正我們都盡力了。等茍到我的傷好了,我們就往回走……”
聽到“放棄”這兩個字,坎蒂絲的身形瞬時頓住。
要放棄嗎?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從來沒想過這兩個字。以至于現在聽到,都感到如此陌生。
其實,她一路走到這裏,并不算安穩。
搭的順風車是勢力不明的商隊,出門沒走兩步就遇到殺人不眨眼的劫匪,到達第一個村鎮還碰上混混劫財。
踏入北地的每一天都會見到各式各樣的屍體,更別說差點要了他們命的暴風雪和魔物……
可這也不是艾伯第一次跟她提起回頭,早在他們還沒進入北地時就警告過她,這趟旅途是極危險的。
她當時是怎麽回答的?
【在回到那種生活前,我還想再多看一些。】
可她為什麽,想要多看一些呢……
剛剛不知跑到哪裏的菲突然飛進屋,繞着坎蒂絲轉了兩圈後,穩穩趴到她的頭頂。
坎蒂絲将她抱到懷裏輕輕撫摸,眼角看到還沒收起的日記本,又低頭摸向那枚失去所有寶石的三葉草吊墜。
老獵人巴哈澤的話還近在耳邊。
如果沒來北地,沒遇到巴哈澤,她要到什麽時候才知道這個吊墜的含義呢?
雖然它不能代表什麽,可內心深處,它讓坎蒂絲看到了那麽一點光亮。
也許,有些事并不是她以為的樣子。
原以為被證實的事實又被推翻,她尋求的真相總是那麽模糊不清。
她的無知造就了她的迷茫,因為迷茫才想去了解更多真實。
“嘤。”
菲拱了拱她的手臂,兩只豆豆眼好奇地眨着。
坎蒂絲撫摸她的頭,倏地笑了。
是啊。
如果迷茫就繼續向前走,在迷霧裏止步只會更加迷惘。
艾伯見她又是發呆又帶着一絲傻笑,不由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
坎蒂絲将身上的薄毯扯下,拉開門往外走。
艾伯一驚,跳着追到門口,扒着門框喊道:“哎哎哎,你去哪兒?”
少女沉穩的聲音伴随下樓的腳步聲響起。
“去用愛感化他。”
***
痛,是穿透腦殼的痛。
男人抓撓着自己的頭皮,卻沒有一點緩解的作用。
頭皮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像是紮着根針,不停刺激着男人的大腦。
他再次灌下一口酒,可這種麻痹感并不能持續太長時間。只有暈過去的那段時間裏,他才能獲得短暫的平靜。
那只聒噪的金毛終于走了。
其實他說了什麽男人幾乎沒聽清,劇烈的頭痛讓他無法思考太多事。
在他再次舉起酒瓶的剎那,一雙纖細的手握住他的右手手腕。
與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坎蒂絲帶着自認為最和藹的笑容,輕輕又不容反抗地将他手裏的酒瓶掰下。
倚在櫃臺後的老板娘看到,眼皮跳了跳,趕忙扭過頭走開,去洗眼睛了。
這面部控制力真是絕絕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痛苦面具。
“您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酒呢?”
“不管您曾經遇到了什麽,一時的放縱都無法改變現狀。”她緩緩将酒瓶放到一邊,雙手握緊那雙冰涼的大手,似乎在嘗試給予他力量,“你是你自己的主角,只有你才能主導你自己。酒精只會麻醉你的神智,它不能讓你逃避現實。”
躲在樓梯角的艾伯驚訝地捂住嘴。
那男人一時間真沒再動酒瓶,癡癡(?)地看着兩人交握的手,胡須下還嘟囔了一句:“我才能主導我自己……”
坎蒂絲大喜!
她壓下興奮的情緒,緩了口氣才正直地點頭:“沒錯。”
下一秒,男人抽回手,再次拿起酒瓶噸噸噸,在少女驚詫的目光裏打了個酒嗝,嘿嘿道:“我主導我自己……”
艾伯:…………
他眼睜睜看到坎蒂絲的臉扭曲了一瞬,急忙給她打手勢。
堅持!
用愛!!
感化他!!!
還好,坎蒂絲的面部抽搐了幾下,自己穩住了。
“人生那麽短暫,生命那麽寶貴,怎能如此虛度光陰。”她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動作,使勁按住對方的手,還要勉強擠出笑容,“不如出去走一走,看一看,這個世界很美好。”
男人似乎又被她說動,不斷掙紮的動作也漸漸小了:“世界很美好……”
艾伯握拳,這句雞湯很可以!
“……跟我又有什麽關系?”下一秒,男人再次抽出手,冷笑道,“它毀滅的樣子也很美麗。”
說罷,再次噸噸噸。
坎蒂絲:……………………
坎蒂絲:我想先送你美麗一下:)
艾伯見勢不妙,趕忙蹦到她身後,按住那只想要掄酒瓶的手。
“淡定!一定要淡定!”他低聲提醒道,“他有反應就是好事,快繼續說說。”
坎蒂絲深吸好幾口氣才緩過來,揮揮手示意自己控制得住。
“不,請不要這樣說!”她傾身握住男人的手腕,死命不讓他的嘴對上瓶口,“我知道,我懂你,那不是你的真心!”
由于用力過猛,導致五官都有些扭曲,看得艾伯不忍直視。
坎蒂絲自認為這次用上了十二分的演技,做作的語氣跟艾伯剛剛的表演有七八成像,剛說出口就把自己惡心到了。
忍着那股反胃的感覺,她還是說完了臺詞:“你不是麻木無情,而是寂寞得太久,讓你忘記了……愛與被愛的感覺……”
男人歪着身子,幾乎半倒在桌面吹瓶子。
聽到這話,有些失神地喃喃道:“愛……與被愛?”
還沒等對面兩人露出笑意,他再次拿起酒瓶,喝了個底朝天。
艾伯都快哭了,這兩個祖宗都好難搞。
可憐他一個弱小無助的半殘傷患,這兩位不管哪個鬧起來他都按不住啊!
可想象中的暴走畫面并沒有出現,坎蒂絲反而冷靜下來了。
她慢慢站起身,俯視着對面的男人。
“我知道,你一定知曉英雄之墓裏的秘密。”她撐着桌面的手臂慢慢前傾,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對方,聲音篤定,“你不說也沒關系。可英雄之墓,我是一定要進的。”
放下一句沒什麽威懾的狠話,坎蒂絲頭也不回地走出旅店。
艾伯左右看了圈,也急忙抄起木杖跟了上去。
寂靜的一樓只留下男人一人。
雜亂的發絲下,原本混沌的眼睛又清明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