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地獄路遠,慢慢熬過去……
千牛村一片荒蕪, 只剩下村口有一座石廟沒有被完全焚毀,可以遮風避雨。
廟裏有一神像,廟中四面石牆都被燒成一片焦黑,唯獨這面石象屹立不倒, 石象身上甚至連一絲灰塵都沒染上, 石象表面光滑, 姿态端莊, 神情溫柔, 眸中仿佛帶着聖潔的光, 似乎被人有意清洗過。
許久不曾見到神像, 此時阮輕站在她面前, 竟有一種與故人重逢的恍惚感。
她想起來, 自己小時候經常來廟裏玩, 還曾經跟在大人後面,祭拜過這座神像。
直到八歲那年魔族越過蓬萊閣從甬都登陸, 天清君以一己之力阻止魔族,救了甬都六千戶百姓以及中原無數生靈, 千牛村的人不再祭拜神廟, 改為信仰人界修士。
這座石廟才漸漸被人遺忘,連石象上裂了縫也無人去修繕。
看到小時候曾經仰望的面容,再一次清晰地浮現在面前,許多回憶也接踵而來了。
席月生凝視着這座石象,問道:“她是誰?”
“不知道,”阮輕仰着頭,輕輕說,“我很小的時候,石象就在這了。”
“面容有點眼熟, ”席月生微微偏頭,端詳石象半響,又看了眼阮輕,說道,“總感覺……和你原來的相貌有點像。”
“……”
“這麽一說,”姬夜驚訝道,“好像是有點像。”
阮輕:“……?”
幾人面面相觑,阮輕喃喃說:“巧合吧……”
長得像的人多得是,難不成因為她小時候祭拜過這座石象,後來就逐漸長成了石象的模樣?
聽着有些荒唐。
衆人都覺得匪夷所思,阮輕看着那石象,沒有半點頭緒,也不再管她,看天色要黑了,便說:“我出去走走,順便看看村裏還有沒有活人。”
姬夜沒說話,主動起身跟了上來。
阮輕察覺到她的氣息,笑說:“東海現在怎麽樣了?”
“我離開之前都好好的,”姬夜有些腼腆地說,“那日你在海上擊敗了魔族,我和我的族人們都可以回家了,也不用擔心會遇到魔物,輕輕,是你幫了我們。”
阮輕點點頭說:“如此一來,你們很快就能恢複東海領主的地位了。”
姬夜摸了摸光滑微卷的頭發,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希望吧,我們族人的力量還不夠強大,能有一片自由生活的海域,對我們來說便是恩賜了。”
阮輕沉吟着說:“還得當心居心叵測的人族。”
姬夜認真點頭。
走過一處被燒毀的巷口,姬夜忽然停下來,緊張說:“有聲音。”
阮輕集中精神去聽,看向聲音的方向,眉頭皺了下去。
面前的景象與記憶中完全不一樣,房屋、街道、兩旁的樹全部被燒毀了,但刻在骨子裏的回憶卻提醒着她,就是這了。
她聽到一聲微弱的、痛苦的呻.吟,從一面被焚毀的牆後傳出,瞬間喚醒了她過去那些不愉快的回憶。
是那個男人的聲音。
阮輕猶豫片刻,走到一扇門前,伸手輕輕一推。
被燒成薄片的門板碎成了片,轟地倒在地上,黑色的灰燼在空中四處飛揚。
她一眼看到了院子裏那具燒焦的骨,靠在一口井旁邊,焦黑的骨散開,頭骨朝下栽着,體格矮小,應該是她的養母了。
阮輕“啧”了一聲。燒成這副樣子,死前應該是奮力掙紮過,以至于骨頭散落的到處都是。
呻.吟再一次傳了出來,這次比之前更近、更清晰,像怪物嘴裏發出的低吟,讓人頭皮發麻,身上布滿了寒意。
阮輕穿過院子,朝被焚毀的屋裏走去,目光落在了一處鮮血淋漓的不明生物上面,看到了那扭曲的面容上,一雙因痛苦而麻木無神的眼睛。
阮輕靜靜地看着他,眉頭稍微皺了一下。
過去這個屋子,是她那賭鬼老爹住的。
每次他賭完回來,少不了要對阮輕和養母一頓打罵。
養母軟弱,又偏愛次子,受氣之後又會拿阮輕當出氣包。
阮輕認出了面前這個躺在瓦堆裏的男人,認出了那雙渾濁的眼睛。
是她那個賭鬼養父。
男人似乎還有意識,聽到動靜後,渙散的目光開始聚焦,落在了面前的人影上,他血肉淋漓的喉嚨滾了滾,喘息着說:“殺了我……”
阮輕與他對視,一動不動。
男人身上沒一處好的,淩厲的劍痕布滿全身,招招都不致命,卻讓他皮肉開出了花,鮮血如泠泠泉水從四面八方流出來,有的早已經幹涸,有的還在涔涔地流,喉嚨不時地發出痛苦的呻.吟,也不知這樣過去多久了。
“殺了我……”男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直直地看着阮輕,拼盡全力祈求着——求這個唯一能幫他一把的人,給他一個解脫。
阮輕看着他,似乎覺得很有趣。
過去那些陰暗的日子裏,他拿着魚竿抽打小孩的時候,有沒有想過——
會有這麽一天,他生不如死,在一聲聲哀嚎之中,祈求一個解脫時,冷漠地看着他的人正是當初遭他欺辱的。
給他一個痛快多容易啊,比打賞一個乞丐還簡單。
但阮輕寧可送掉性命去救天下人,也不願意成全這樣一個人。
她靜靜地看着,像一尊冷漠注視着世人的神像。
良久,她唇角勾了勾,輕輕地說:“地獄路遠,慢慢熬過去吧。”
說完,她轉過身,雲淡風輕地走了。
背後傳出一聲夾雜着萬千憤恨的嚎叫。
阮輕連眉頭都不皺了。
她在想,這裏還是不是少了一個人。
姬夜跟在她身後,端着手,納悶道:“是誰幹的?你知道嗎?”
阮輕搖頭,帶着姬夜往石廟那頭去。
不遠處,一道黑影注視着她離開,身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暗夜裏。
回到石廟,席月生生了火,找了點吃食,見阮輕回來了,忙問:“怎麽樣,村裏還有活口嗎?”
阮輕在火堆旁坐下來,跳躍的火光映着銀色的面具,映着面具下面那雙漂亮的眼,她動了動唇,冷淡說:“沒有。”
席月生說:“我翻了些沒燒完的動物屍體,看腐化的程度,這裏的大火,至少是三個月前開始燒的。”
阮輕垂下眸:“唔。”
“三個月前,正是你出事的那段時間,是不是有人在幫你洩憤?”席月生挑眉看了她一眼,剝開一塊肉遞給她,“如果不是深仇大恨,怎麽會将整個村子都燒掉,我剛才看了下,到處都是燒焦的屍骨。”
阮輕沒有說話,拿起烤肉,卻不吃,轉手遞給了精靈。
精靈喜滋滋地接過去,顧不上燙嘴,一口咬了下去,只聽得“咯噔”一聲,一小口肉伴随着一顆牙齒掉了出來。
精靈:“……”
衆人:“……”
“還是我來吧。”阮輕拿過席月生手裏叉着烤肉的棍子,從袖子裏取出匕首,将肉劃破,再放在火焰上方。
席月生讪讪的,坐了一會,摘下手指上的納戒遞給阮輕,遞了過來。
阮輕看着她,好半響才去接,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送你,你先收着,”席月生不太自然地說,“早就想送你了,每次看你挂着劍,背來背去挺麻煩。”
阮輕只得收下了,将納戒戴在中指上,稍微注入靈力,便看到了戒指裏面的東西——一柄贗品雪岚劍,一些靈草和傷藥,以及一把琴。
“星遙的琴,”席月生解釋說,“暫且交給你保管。”
阮輕想了想,收了靈力,什麽都沒取出來。
她又不會彈琴,拿出來也沒用。之前林淮風願意教她,可惜她沒學成。
夜裏,阮輕閉目養神,聽到姬夜唱了會歌,沒多久就睡去了。
第三日,精靈叫醒衆人:“東海來人了,準備埋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