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當年

如果有的選,程野秋希望自己能夠提前一年、一個月重生。

不,提前一個時辰都可以。

“既入了劍峰,便要守劍峰的規矩。練氣弟子分別受各院師兄管轄,日常丹藥用度則來掌事堂領取……”

掌事師叔的訓話在上方飄蕩,程野秋悄悄擡起手,掌心躺着一枚瑩潤青白的玉佩,上面浮雕着一柄從中斷開的劍;翻過來,劍的後面還标着“子二”兩個字。

這是清塵宗劍峰的标志,代表程野秋在一個時辰之前選擇了劍宗作為自己修煉的方向,并歸在“子二”號院裏。

也是他上一世悲劇的開端。

程野秋垂下眼眸。

掌事師叔終于啰嗦完繁缛的規矩,揮揮手讓他們從外門收拾東西搬去各自院裏。

程野秋跟着人群離開掌事堂,擡起頭,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

清塵宗的護宗大陣在天上渲染出一道一道宛如雲氣的漣漪,仿佛天空是一面巨大的湖。

程野秋已經快忘記自己上次看到天空是什麽時候,一時竟然看呆了。

直到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程野秋身體一抖,快速向前走了兩步。

一回頭,才認出來這人是和自己同批進門、關系不錯的弟子符青。

符青有些詫異地看着程野秋跳開:“野秋,一驚一乍的幹什麽,你分到哪個院裏了?”

程野秋回過神,下意識道:“子二。”

符青驚嘆了一聲:“竟然分到了宋師兄那裏!你的運氣也太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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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宋師兄”這三個字,程野秋的肩膀忽然顫了顫。

符青沒有察覺:“先不說了,走,快回去收拾東西趕緊進劍峰。”

正式成為練氣弟子、進入內門,誰不是興沖沖地想趕緊搬進劍峰裏呢?

程野秋抿了抿唇:“你先去吧,我有點事。”

“成,回頭再找你。”

如果能夠早一個時辰重生,程野秋一定不會選擇劍峰。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除非他想離開清塵宗,否則根本沒有提出換峰的權利。

程野秋沒急着搬家,先去掌事堂把相關的規矩都看了一遍,到了午後,才去過去外門子弟們居住的院落,在不少還沒入門的弟子羨慕嫉妒的恭維中收拾了東西,到了劍峰。

位于山腰處的向陽院落,層層疊疊倚翠伴紅,擡頭就能看到天際;周圍靈氣缭繞,迎客松和湘妃竹在靈氣的滋潤下濃翠欲滴,枝繁葉茂,稱得上極好的修煉之處。

程野秋剛進院子,就看到院子中間站着一個一身純白道袍的男子。

見到那個身影,程野秋全身一震,一股從骨子中泛起的恐懼和更深處的痛恨席卷他的四肢百骸,讓他僵立在那裏不能動彈。

“程師弟,這麽巧,你分到我這裏來了。”

溫文爾雅的聲音響起,宛如清風朗月,溫和親近,落入程野秋耳中卻好像從九幽之音。

不過這一瞬間,程野秋已平複下內心的情感,唯恐對面發覺,低下頭道:“宋師兄好。”

宋酒塵。

劍峰的首席大弟子,相貌英俊潇灑、為人溫和謙恭、修道天賦極高,年紀輕輕已經突破到養神期,距離結丹只有一步之遙,得到劍峰乃至整個清塵宗上下一致的誇贊和期許。

然而只有程野秋知道,這幅錦繡皮囊下擁有一顆多麽冷漠、自私又殘忍的心。可惜就算是前世,他被宋酒塵迷惑,飛蛾撲火一般使勁往宋酒塵身上靠,最終把自己的命都送了。

程野秋低着頭,生怕只要擡起頭來,就會将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

宋酒塵心細又多疑,哪怕現在的宋酒塵還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天星骨”,貿然展示出敵意恐怕也會招徕禍患。

“聽說你恰好來到我這裏,師兄特意在這等你,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程野秋自然不相信這種鬼話,依舊低着頭道:“多勞宋師兄費心,我正要收拾東西,來不及招待師兄……”

宋酒塵安靜了片刻,再開口的聲音帶着笑意:“倒也是,你去忙吧,等你閑了,師兄再來找你。”

聽着宋酒塵踏劍飛走的聲音,程野秋才在心底松了口氣,慢慢擡起頭,內心不免泛起一絲疑惑。

雖然前世入清塵宗的時候已經久遠得記不大清,但宋酒塵當時有這麽主動麽,竟然親自到這裏來迎接他?

程野秋轉念一想,唇邊又挂上了一絲自嘲:

是了,前世這個時候他對宋酒塵已經充滿了感激和信賴,得知自己就在宋師兄手下,滿懷欣喜地直接找宋酒塵去了,自然不用宋酒塵熱情。

……

清塵宗練氣弟子的住所是大約五六十方的內屋,帶一個兩三百方的小院,能讓弟子們平日打坐修煉和練劍即可。

程野秋坐在粗糙的木床上,望着窗外的晚霞怔怔發愣。

重生回來的時候他正在掌事院裏,應付着師叔師兄弟,直到現在才有功夫靜思一番。

他擡起手,就着夕陽燦金的光,看到自己纖細白皙、年輕光滑的手腕。

入劍宗的這一年的程野秋只有十六歲,但死在上一世的程野秋已經兩百一十六歲。

對大多數修道之人來說,年齡不過是虛的,境界才是最重要的;但對上一世的程野秋來說,數着自己的壽數,是被囚禁在小洞天中唯一能夠能夠打發時間的事情。

他的體質特殊,骨與血天然就是上好的藥材,被修真界稱為“天星骨”,是一等一的唐僧□□質。若被人發現,擄去做爐鼎都是好的,剝皮拆骨、活人煉丹都不無可能。

事實上,在前世後來的歲月中,他确實一直被囚禁在宋酒塵的小洞天中。

在被宋酒塵囚禁之前,程野秋對宋酒塵充滿了依戀和信賴,宋酒塵一絲笑容、一個眼神都能讓他歡欣許久;在宋酒塵一次身受重傷的時候,他便偷偷割了自己的心頭血,讓宋酒塵能不毀境界完好如初。

然而,到底是他認錯了人。宋酒塵傷愈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哄騙到小洞天中,随後用赤金鎖将他永遠鎖死在那裏。

宋酒塵每隔一陣子會來汲他的心頭血,甚至硬生生折斷他的肋骨、腿骨拿去煉丹。

天星骨之所以珍貴,就是因為不能再生。

到後來,程野秋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躺在席上仰頭等待死亡。在兩百年的醞釀中,對宋酒塵的愛慕敬仰已經悉數化作了仇恨和恐懼。

因此對那時的程野秋來說,死亡并不痛苦,反而讓他有種徹底安心的解脫。

他死之前還有閑心猜測,宋酒塵回來看到一具幹枯的屍體會是什麽感覺——想必是憤怒他寶貴的“藥材”就這麽沒了吧?

他這身修真界最珍貴的活人參“天星骨”,就算以宋酒塵當時的境界,恐怕都很難再找一個。

只是若死了倒也幹淨,為何一睜眼,又回到了最初?

程野秋望着窗外的夕陽漸漸落下,心思也慢慢冷靜下來。

既然重活一次,他自然不能重蹈覆轍。

上一世,他一直小心隐藏着天星骨,但到底和宋酒塵走得太近,全身心都獻給了宋酒塵,而宋酒塵心機深沉,蛛絲馬跡暴露多了,自然也就窺見他的秘密。

程野秋看了眼擺在桌上的玉牌,內心再度升騰起抑制不住的懊惱痛恨。

若他能再早些重生就好了。

哪怕是上一世,他選擇劍峰也不是因為自己想要修行劍法,而是因為宋酒塵在劍宗。

從一開始就看錯了人,程野秋只恨自己有眼無珠。

只是懊惱無益,程野秋壓下情緒,轉而思索應該怎麽辦。

他唯一的好處,大概也就是對自己的情緒控制得極好了。

清塵宗的規矩不算森嚴,但不同峰之間的修行方法天差地別,若朝三暮四貪多嚼不爛,不但修行無益,反而有自毀之危,因此宗門禁止弟子随便轉峰。

若有例外,一是峰主相中了別峰弟子去讨要,二是犯了規矩被逐出去,三麽……就是在十年一次的弟子比試中拔得頭籌。

第一條路就不敢想了,程野秋自認為修道資質平平,唯一有價值的便是天星骨,但且不說他自己都不知道天星骨應該如何修煉,單說把天星骨暴露出來,那依然是把自己的命運交付他人之手,無非換一個宋酒塵。

至于後兩條路……

程野秋斟酌片刻,決定暫且考慮第三條路,第二條路備選。

想要犯下不大不小的錯,剛好被逐出劍峰而不是被一劍斬殺,還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更何況……

程野秋默默攥緊了拳頭。

既然老天給了他糾正自己錯誤的機會,他怎麽能像前世一樣只顧着逃避和躲藏?既要修道,為何他不能行?

只是在一衆弟子中拔得頭籌委實不容易,他初入練氣期,和那些已經快要築基的師兄們比希望渺茫。

天星骨雖然是修真界數一數二的活藥材,但這種體質對程野秋本身修煉來說不但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會嚴重拖他的後腿。

比如現在,程野秋運轉完一個大周天的靈氣吐納,本該儲存在靈脈中的靈力卻被天星骨直接吸收得幹幹淨淨,沒有給他留下一丁點。

程野秋睜開眼,皺着眉。

和前世一樣。這樣以來,不論他再怎麽努力,也不過是在供養天星骨而已。

就在程野秋思索應該如何盡快提升自己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禦劍落下的氣流聲,随後熟悉的溫聲響在門口:“程師弟,你睡下了麽?”

程野秋聽到宋酒塵的聲音,眉頭便擰成了一個結,再度深悔自己重生得太晚。

若再早幾個月,他和宋酒塵的關系必不這麽親密。

他很想假裝睡下,但宋酒塵已到了養神期,靈識怕是将他看得清清楚楚,裝也裝不得。

想到這裏,程野秋忽然內心一凜,提醒自己千萬要小心,哪怕不當着宋酒塵的面,也不能露了餡。

他調整好心情,打開門:“宋師兄晚上好。”

做足了心理準備,程野秋終于可以确保自己不會流露出恨意的情況下和宋酒塵對視。

宋酒塵的模樣極好,身材高大,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微薄的唇角始終噙着一縷柔和的笑容。尤其是他的一雙眼眸,溫情缱绻,看誰都像帶着柔情,只一眼看上去,就能叫人心生好感。

饒是程野秋對宋酒塵滿懷恨意,只第一眼看上去依然恍惚了一瞬。

他有太久沒有見過宋酒塵僞裝的模樣,以至于陌生得讓他有些惡心。

宋酒塵進了屋坐下,寒暄了兩句,從懷中摸出一個赭色布袋,含笑道:“這一點上修煉的東西我如今用不着,丢了又可惜,剛巧程師弟來了,就贈予程師弟,願程師弟修為精進,早日築基。”

程野秋略微怔了怔。

前世他拜入劍峰後,宋酒塵确實送了他見面禮,但不過是一把飛劍,現在什麽東西竟然還要用儲物袋來裝?

不得不說,宋酒塵這套說辭謙和有禮,施恩又不過分壓人,程野秋若不是識破他的真面目,現在怕是感激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但現在程野秋只在內心冷笑,生怕自己露了情緒,連忙低頭接了過來。

等程野秋接過儲物袋,宋酒塵又笑道:“程師弟有什麽修煉上的問題,也可以問我。”

程野秋依然低着頭道:“多謝師兄,只是剛來劍峰,還沒聽過授課,還在吐納靈氣。”

“明日剛巧是我授課。”宋酒塵道,“我給你預留個前面的位置。”

“多謝師兄。”

“謝什麽。”宋酒塵的聲音帶着一絲滿意,“我與程師弟一見如故,不過些許小事。”

說完之後,宋酒塵環顧周圍一圈,稍稍蹙眉,“這裏的環境到底不大适合修煉。剛巧我的院子冷清,程師弟要不要搬過去?”

程野秋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哪怕是客套話,前世宋酒塵也沒這麽殷切。難道自己今天磨蹭了一下午沒去找宋酒塵,宋酒塵便這麽心急地過來找他?

雖然想不明白宋酒塵的态度為什麽發生了變化,程野秋可不想再次羊入虎口。

他以自己剛入劍峰不好太張揚為由,拒絕了宋酒塵的提議。

宋酒塵也沒有失望,只颔首道:“是我考慮不周。”

不知道為什麽,程野秋總覺得今天的宋酒塵有些啰嗦,又寒暄了好一會才把人送走。

宋酒塵走後,程野秋細想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便順手打開儲物袋看了眼。

儲物袋裏是一些靈草和培元丹,都是适合練氣弟子修煉積攢靈力用。

程野秋正覺得自己想太多,目光掃過一株靈草,忽然內心一個激靈。

他撥開靈草的葉子,看着葉片間夾雜的米粒大小的褐色種子落在桌上。

緋蘭草籽,能夠疏導靈力強健骨骼。

對尋常練氣弟子而言這種靈草基本沒有用,但是對身負天星骨的程野秋而言,緋蘭草能夠加速靈力被天星骨吸納的效率。前世他被宋酒塵囚禁之後,宋酒塵便用緋蘭草和其他靈草煉制丹藥逼他服下,好讓他的天星骨更加精益。

程野秋拳頭捏緊又放開,忽然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猜測。

過去他一直以為,是他為了救重傷的宋酒塵而割了心頭血給宋酒塵的時候,才讓宋酒塵發現了他的天星骨……但現在看來,或許更早?早到從一開始他就掉進宋酒塵的蛛網中?

作者有話要說:  下本預收求大家康康~

《退役無限流NPC幫我拍電影》,類似于經營文?

文案:

寧秋白是條佛系鹹魚,佛到闖無限流游戲都不積極,結果被人坑死。

沒想到死後人品爆發抽到“再來一張”,獲得另類通關方式。

嗓子啞了的塞壬、少了發條的玩偶、不能飛的蟲怪……

寧秋白的任務是給這些退役的無限流NPC提供再就業崗位和心理輔導。

寧秋白:“……無限流游戲也內卷得這麽厲害了?”

他看了一圈招聘報告,撓撓頭,“要不咱們拍電影吧。”

從短視頻到微電影,從小平臺到大影院。

恐怖片、特效片、懸疑片、愛情片……看似特效,實為寫實。

數年後,斬獲國際電影金星獎的寧秋白接受記者采訪。

記者:“您的電影配樂詭異卻令人着迷,請問是哪位大師創作的作品?”

寧秋白:“是塞壬。”

記者:“您的電影特效宏大真實,被各大公司模仿研究,請問您是如何攻破技術關隘的?”

寧秋白:“都是工作人員自己的技能。”

記者:“您拍了這麽多年電影,男主角始終只有一個,堪稱您唯一的缪斯,請問您和盛鳴是什麽關系?”

寧秋白:“就是普通的同事關系。”

——那可是游戲裏殺人不眨眼、積分排行榜第一的大佬玩家,不知怎麽也成了他心理輔導的對象,天天威脅他不給事做就殺人。

記者轉頭去問盛鳴:“盛鳴怎麽看?”

盛鳴掃了寧秋白一眼,微微一笑:“生死相許的關系。”

寧秋白:“……”

說清楚點,什麽生死?

封面@ALei、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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