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口血
程野秋竟然沒有感覺到不可思議。
難怪這一世的宋酒塵行動和上一世差異這麽大，從一開始就顯得頗為殷切。
程野秋目光垂下，耳畔聽着宋酒塵的話語，內心毫無波瀾。
他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宋酒塵重生回來，這一世打算怎麽做？
像上一世一樣，繼續将他誘騙到小洞天中，囚禁變成專屬于他的活人參？
想到過去自己承受的痛苦，耳畔宋酒塵铿莊重的許諾就變得異常可笑。
程野秋心中陡然燃起了一叢火焰，恨不得現在就把宋酒塵推開，大聲問問宋酒塵，自己有哪一點對不起他，讓他忍心折磨自己一輩子，現在還嫌不夠？
但程野秋又清清楚楚地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也許在宋酒塵的眼中，自己沒有乖覺地将天星骨自願獻給他，沒有自己跳進丹爐煉成助他飛升的仙丹，就是最大的罪過。
程野秋閉了一下眼睛。
心中那團火慢慢地熄滅了。
程野秋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變得溫和下來：“宋師兄待我之心，實在令人感動。不知道我前世修了多大的福分，這輩子能得師兄這樣照顧。”
宋酒塵松開攔着程野秋的手，目光有些複雜，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點什麽，最後只道：“這都是我該做的。”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袖子，轉眼已經恢複了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模式，換了個話題，“伯母教給你的那個法門，你要慎重考慮。”
程野秋其實也在糾結到底要不要用謝若荷教他的法門，聽宋酒塵這麽說，內心反而想冷笑。
怎麽，宋酒塵是怕這法子将來用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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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是白操了這份心。
程野秋故意道：“宋師兄是覺得這法門不好？”
宋酒塵向外踱步，對程野秋示意，搖搖頭道：“雙修采補終歸是旁門左道，道途坎坷，總有人喜歡找捷徑，只是不知道在哪條路上省了事，就要在其他方面十倍、百倍的補回來。”
程野秋心說你前世用天星骨的時候可沒有半分擔憂後事。
宋酒塵忽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程師弟，你覺得修煉最重要的是修什麽？”
程野秋怔了一下：“靈力？”
宋酒塵搖搖頭：“是煉心。艱難險阻、停滞不前，都是對道心的磨練，純粹的靈力積攢反倒是小事，否則大宗門大世家仙草靈藥數不勝數，何至于都卡在第三道門檻前過不去？”
“宋師兄是建議我不要用這法門？”
出乎程野秋預料，宋酒塵否認道：“不，你的天賦既然阻礙了你的修行，那這些法門要用也需得用——不然若你壽數盡了都沒有築基、結丹，談什麽往後？只是修真界內一向視雙修為不入流之道，咱們宗門更不許有采補之術，若你用了，逐出師門怕都是輕的。須得小心謹慎。”
程野秋聽不出宋酒塵的主張，到底是想他用還是不想他用？
宋酒塵說完這一大堆，最後終于道：“依我看，程師弟還是應當以本門功法為主，這法門為輔，選可信的人來用。”
程野秋詫異地看着宋酒塵，隐隐約約猜到了宋酒塵的意思。
——宋酒塵這個“可信的人”，該不會指的是他自己吧？
許是程野秋的表情太過明顯，宋酒塵略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程師弟若不嫌棄，我确實……”
程野秋回過神，內心一陣犯惡心，趕緊拱手低頭，生怕宋酒塵産生誤會：“宋師兄高潔，我怎敢用這種事玷污師兄？這件事萬萬不可再提！”
宋酒塵靜默了一會，才笑道：“程師弟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伯母這個法門确實精妙，但其實可以觸類旁通，不必非得雙修才行。”
程野秋擡起頭。
“這法門的精華部分是将從其他人體內吸取的靈力還原為最初的靈氣最後歸結于自身，最方便最有效率的确實是雙修不假，但也有別的途徑。”宋酒塵手指在自己的心口點了點，“比如心口血。”
程野秋盯着宋酒塵纖長的手指：“宋師兄難道要給我你的心口血？”
宋酒塵微微一笑：“自然。”
他的手指按在心口略停一瞬，再擡起時，指尖已經多了一滴被淡金色靈氣包裹的紅色血滴。
宋酒塵的臉色變得蒼白了一些，随後恢複，遞到程野秋面前，含笑道：“程師弟，不妨現在試試看。”
程野秋看着那滴靈氣缭繞的心口血，內心的感情變得有些奇異。
在他被宋酒塵囚禁的歲月中，這是見宋酒塵做得最多的一個動作。
天星骨的骨骼切一節少一節，宋酒塵主要還是提取他的心口血來煉丹。
心口血是元嬰期及往前、尚未擺脫肉身約束的修士一身精華所在，取心口血是硬生生将一身精血凝在一滴血中，自心口汲出，并非只是單單胸口的任意一滴血。
因此提取一次心口血，對于一個修士來說就等同于受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傷；若頻繁提取，甚至會有損根基。
程野秋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能反過來看到宋酒塵抽他自己的心口血給他。
宋酒塵的心口血周圍萦繞着淡金色的靈氣，代表他已經穩固在養神期，只等靈力盡數化作濃金，進而結丹。
程野秋慢慢伸出手，看着宋酒塵的心口血落在自己手心。
宋酒塵看程野秋接受了，臉上的表情似乎愉悅了一些：“程師弟現在可打坐試試，我為程師弟護法。”
程野秋默默地轉回屋內，就在他兒時的那張小小的木床上盤腿坐下，将宋酒塵的心口血置于丹田前方，閉上眼睛，運轉謝若荷教給他的法門。
謝若荷研究多年，這門法門只是一個汲取靈力的訣竅，不和清塵宗傳授的練氣期功法沖突，而且為天星骨量身定做，程野秋稍微嘗試，便已經懂得了其中精華。
宋酒塵比他高了兩個大境界，一滴心口血的靈力儲備幾乎是他現在體內靈力儲存的上百倍。
程野秋好久沒有體驗過這種靈氣充盈的感覺，哪怕天星骨霸占了九成，剩下一成也讓他受益匪淺。
等到天光破曉，程野秋才睜開眼睛，有些詫異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僅僅一個夜晚，他就從練氣初期直接躍升到了練氣後期！
這還僅僅只是宋酒塵的一滴心口血！
怪不得修真世家的弟子都是築基保底、人均養神，只要用藥就可以将境界直接擡上去。
注意到程野秋醒了，宋酒塵從一旁站起身：“程師弟，恭喜境界提升。”
程野秋擡眸看了宋酒塵一眼，語氣欣喜又感激，完美得沒有一點兒錯：“還是多虧了宋師兄。”
“程師弟何必跟我見外？”宋酒塵笑道，“能幫上程師弟的忙就好。方才伯母來找過你，既然程師弟已經醒了，我們就過去吧。”
程野秋點點頭，看着宋酒塵的背影，目光有些幽深。
一旦知曉宋酒塵跟他一樣是重生回來的，那很多事情細想起來就會覺得頗多故事。
宋酒塵為什麽舍得給他心口血？
程野秋前世被宋酒塵強行吃丹藥喂到了金丹境，也是經歷過養神期的。築基之後之所以叫“養神”，便是要養精蓄銳，将一身靈力凝練到最精華，待靈力濃稠便可沖擊結丹。
因此清塵宗的養神期弟子大都待在宗門內教導、指點一下新弟子，省得外出歷練免不了出手和受傷，只有養神期大圓滿需要尋找契機突破才會出門。
宋酒塵倒是舍得本錢，竟然分心頭血給他。
這也是程野秋現在的疑惑——從一開始的各種靈草丹藥，到現在的心頭血，這一世的宋酒塵為什麽對他這麽大方？
難不成是重生一次悔悟了？
這個年頭剛在程野秋腦海中冒出來，就讓他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難道你還相信宋酒塵這個人會有一丁半點的良心？
宋酒塵當初翻臉囚禁他的時候，可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只有面無表情的狠辣。那兩百年都沒有悔悟，怎麽一重生反而就有良心了？
既然抛開這種可能不談……
程野秋擡起頭，恰好宋酒塵側臉過來，給了他一個溫和的笑容。
縱然知道宋酒塵這個人內心多麽冷酷，程野秋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外貌和氣質都是一定一的好，淺淺回眸一笑，春光黯然失色，不知道能叫多少人看得癡呆傻愣。
也許……這就是宋酒塵這一次的目的？
是覺得前一世囚禁他的做法得不償失，既要舍一個小洞天來專門囚禁他、還得預防他逃跑甚至自殺？
這一世就換個手段，提前對他示好、提前攻陷他的心，又這樣順利地提前知曉了他有特殊體質這件事，将來若宋酒塵到了需要天星骨的時候，只需要稍微暗示一下，他就會想起這些年他們之間的情誼，自然而然地主動獻上自己的天星骨。
——宋酒塵是這麽打算的麽？
程野秋心中冷笑了一聲。
若他不是重活了一次，前世已經體驗過宋酒塵的刀割在身上有多疼，只怕真的就對宋酒塵死心塌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