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年少】
卧室裏一片幽暗,許是蟬蟲都了解到了蘇鶴的難受,給了他片刻的安靜。他盤腿坐在飄窗上,埋頭看着手機裏和季洛暹拍的合照。
季洛暹不是特別喜歡拍照,每次是都蘇鶴拉着他,盡管嘴上嫌棄,但還是十分配合。他們确定關系後就拍了好多,在韓國也拍了好多,二人臉上洋溢着朝氣又甜蜜的笑顏,看的蘇鶴也不知不覺揚起了嘴角。
他沒有開燈,手機的光亮照的他臉色發白。
最近蘇鶴越來越喜歡和黑暗為伴,似乎夜色可以保護他,給他短暫的安寧。
就像他們這段感情,只能在黑暗下發芽。
把手機裏一千多張照片來來回回看了三四遍後,蘇鶴将手機扔在一旁,難受的蜷起身子抱住自己。
心裏的那塊大石頭越來越重,重的已經無法呼吸、已經直不起肩背。
蘇鶴突然很讨厭這份壓抑的寂靜,靜的他耳中嗡嗡發響,靜的他心慌惡心。
他就這樣把頭埋在膝蓋上傳出了小聲的抽泣。
難受,真的好難受啊……
十七歲的蘇鶴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心如刀割。
他沒有辦法拒絕宋渙之,他們養了他十二年,就沖這份恩情他都應該離開。
季洛暹是他們的親身兒子,就算他們對他再好,也無法比拟親身兒子在心中的地位,況且……離開當前最好的選擇。
他知道、他都懂。
可是……他舍不得季洛暹……
哥哥對他這麽好,這麽疼他寵他愛他,為了這段感情一個人艱難的做出無聲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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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洛暹一而再再而三的逼他做出承諾,他一直開不了口,就是因為他已經猜到了會有這麽一天。
淚水糊滿了臉頰浸入嘴裏,他沒有嘗到任何鹹味只有滿嘴的苦澀。
蘇鶴咬着唇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抽噎,這幾日哭的淚水比他十七年加起來還多,眼睛就沒有消腫過。
這一刻他恨自己當初的天真單純、恨自己過分的依附季家。如果當初自己能過多獨立一些,能快點成熟能有自己的決斷和發言權,今日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的被動局面?
宋渙之讓他選擇一個國家,出國的費用、留學的學費這些都是季家承擔。他們對他太好了,好的讓他良心不安、甚至有些恐懼。
他已經這般對不起季淵夫婦了,怎麽還能心安理得接收他們的恩惠?
手機無聲的震動打斷了蘇鶴的思緒,是季洛暹打來的電話。
蘇鶴立馬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沙啞的嗓子,确定自己聲音正常後才接起來:“哥。”
“在做什麽?”季洛暹問。
蘇鶴的手指擰着衣角,苦澀地說:“在看我們以前的照片,在想你。”
季洛暹輕笑一聲,心情似乎很好,輕聲說:“開學那天,我去找你。”
蘇鶴鼻頭發酸,強撐着穩住呼吸讓語調不變,“你那天沒課嗎?”
“下午沒課。”季洛暹說,“到時候我帶你去吃烤鴨。”
“行。”蘇鶴爽快的答應笑出了聲,湧在眼眶裏的淚水模糊了視線。最終還是沒忍住,顫抖着聲音問:“哥……你還好嗎……”
手機那頭靜了一瞬,季洛暹哄着他說:“小鶴,別哭。”
蘇鶴淚如決堤無法再僞裝,在季洛暹面前他根本沒有辦法再也壓抑自己的情緒,崩潰地說:“哥……哥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季洛暹站在宿舍樓下打電話,心像被密密麻麻的針戳一般的疼,疼得他快站不住。他沒有說話,靜靜的等着蘇鶴哭完,電話那頭只有小聲的抽噎聲時才開口:“你從小就喜歡把事情攬在自己頭上,這種壞習慣什麽時候才能改?”
“有嗎?”蘇鶴甕聲甕氣地說。
季洛暹靠在樹上,想着此時蘇鶴可憐又倔強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當初是我先主動的,是我先招惹你的,你頂多算被動接受。哪裏能怪你?”
“不是被動。”蘇鶴辯解,“主動接受。”
季洛暹笑了笑,心裏的煩躁一掃而光,揶揄道:“所以你一直就在肖想你哥哥?”
蘇鶴回嘴道:“你不也一直在肖想你弟弟。”
“是。”季洛暹坦然承認,“我一直在想,從未停止過。”
蘇鶴一怔,他對季洛暹突如其來的情話沒有任何抵抗力,以前覺得有多甜蜜現在就有多酸楚。
他看着窗外明亮皎潔的月光,輕聲說:“哥,今晚月色真美。”
季洛暹同樣擡起頭,那溫和的月色宛如蘇鶴眸中的亮光,回複道:“是,風也很溫柔。”
挂了電話後蘇鶴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宋渙之給他一晚上的時間選擇國家,他沒有多少時間了,這或許就是他和季洛暹最後一次溫存。
可他能去哪兒呢?不管去哪兒都是繼續依附季家,如果沒出這事兒之前還好,如今這樣,只會讓他更加的良心難安。
蘇鶴煩躁的揉着自己本就十分淩亂的卷毛,這幾天的身心疲憊讓他渾身脫力,拖着沉重的雙腿上了床。
眼睛的紅腫、大腦也反應慢,黑暗中他撞到了桌角,身子失去平衡摔在地上,還帶下了桌上一些零碎的東西,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震耳。
迫于無奈蘇鶴只能把燈打開收拾一地狼藉,地上躺着的名片令他一僵,那時李株遠給他的名片。
李株遠……韓國……
蘇鶴就這麽蹲着低頭看着這張小小的名片,之前他胡亂的塞在口袋裏沒有管它,如今在自己難以抉擇的時候出現在面前。
他拿起名片,指尖用力的發白,這樣一張小小的紙片差點讓他拿不住。
韓國……練習生……出道……
他向往舞臺,喜歡被萬人矚目的感覺,他們都在說季洛暹的夢想,那麽他自己的夢想呢?
蘇鶴從來不敢說自己有夢想,他知道追求夢想是在金錢的前提下。他不敢再給季家增添負擔,所以從來沒有提過。
他對前路的迷茫都是他壓抑自己真實想法的結果。
但此刻倘若他去別的國家完成了學業後也只會和季洛暹越來越遠。他從不懷疑季洛暹的實力,也完全肯定他以後絕對會成為實力派的明星。
那麽那個時候,一個萬衆矚目的演員明星、一個普普通通的公職人員,圈子不同自然只能相忘江湖。
在不影響哥哥的情況的下靠近他、接近他,是不是只有這一條路可言?
讓他們一直無法跨越的前程、仕途,他們怕蘇鶴毀了季洛暹的未來,那如果他們二人的未來一樣呢?如果他陪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呢?
蘇鶴的雙眸沉下來,細細想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轉亮,他拿出電話撥通了名片上的號碼——
“你好?”電話那頭是李株遠的聲音,他說着中文。
蘇鶴看着遠方即将破曉的天穹,少年沉悶沙啞的聲音說:“你好,我是蘇鶴。那個你在明洞街頭遇到的男孩……”
機場人來人往行色匆匆,少年單薄的背影顯得格外蕭條。
蘇鶴握着機票神色複雜,一直難以割舍的東西到真的分別這一刻倒也并不覺得難熬。
季家給了他十二年關懷備至的愛已經夠了,他沒有辦法再繼續季淵夫婦對他的好,他們對他越好,心裏的負罪感就越強。
長大是一瞬間的事,與年齡無關。
他必須離開,不僅僅是季淵夫婦的要求,更是現實逼迫下最好的解決辦法。他不敢面對季淵夫婦期盼的眼神、更無法回應季洛暹一求再求的承諾。
手機在包裏震動,是宋渙之打來的電話,她擔憂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小鶴,你真的想好了嗎?”
蘇鶴無光的眼眸看着停機場上嬌豔的夕陽,清朗的聲音依舊是曾經乖巧的樣子,“嗯,我決定好了。阿姨,您不用擔心我。”
宋渙之嘆了口氣,“你告訴洛暹了嗎?”
蘇鶴沉默着,話筒裏只有他輕微的呼吸。
宋渙之知道了,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你給洛暹說一下吧,否則以他的性格……”
蘇鶴點點頭,輕輕道:“我知道了阿姨,我會把這些事情處理好的。”
“小鶴,照顧好自己,有什麽需要一定要給我們說。”宋渙之歉意地說,“不管如何,我們都是你的家人,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是發生任何事都不能改變的。”
“我知道的。”蘇鶴笑了一下。
挂了電話後他沉默地看着天空的泣血殘陽,橘紅的光将天空分割,雲朵被染成了瑰麗的金黃。
蘇鶴點開季洛暹的號碼卻遲遲沒有撥通,他突然很害怕聽到季洛暹的聲音……讓他親口告訴哥哥自己的離開,未免太殘忍……
直到廣播通知登機,蘇鶴如夢初醒地摁下了電話。
“喂?小鶴。”
季洛暹的聲音傳來,蘇鶴的心髒開始密密麻麻的抽痛,“哥……我要走了。”
對面愣了一下顯然沒反應過來,随後季洛暹焦急怒火地吼道:“你什麽意思?你要去哪兒!”
“韓國。馬上要登機了,走之前想再聽聽你的聲音。”蘇鶴木然地說,他眼眶很疼很澀,卻再也沒有眼淚。
“是誰讓你走的?誰允許你走的!”突如其來的消息砸的季洛暹猝不及防,頓時覺得氣血直沖腦門兒讓他眩暈不止,心中是從來沒有過的恐懼。
“是我自己要走的。”蘇鶴的聲音平靜,尾音卻帶着強烈的顫抖,“哥……對不起……叔叔阿姨養了我十二年,我不能對不起他們。他們沒有怪過我們,可正因如此我的負罪感越來越強、越來越沒有辦法面對他們,我不能恩将仇報傷害他們……所以我離開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季洛暹咬牙質問:“你對不起他們就要辜負我嗎?蘇鶴你虛不虛僞?如果你真的不想恩将仇報,在我對你示愛的時候你就該拒絕了,而不是等到現在!這個皆大歡喜不是我們的結局!”
蘇鶴眼睛紅的吓人,渾身都處于緊繃的狀态,左手用力的握着拳,鮮血從順着指縫流出。
他沒有再未自己辯解什麽,說再多都是徒勞。他的聲音很輕,輕的似乎要迎風而散:“哥……我已經開始想你了……怎麽辦……”
季洛暹咆哮的怒火被這句話澆滅,他此時只有一個感覺:疼。
劇烈的疼痛從心髒開始順着經絡血脈傳到五髒六腑、四肢百骸,指尖都開始顫抖,呼吸間仿佛吞噬了硫酸般火辣痛苦。
蘇鶴的這個電話徹底的将他近日僞裝的堅強擊碎,平日張揚帥氣的人不顧形象的蹲在地上,在校園裏衆目睽睽之下……
他顫抖的語音裏帶着些許不易察覺的受傷:“蘇鶴,你如果走了我們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五分懇求、五分威脅。
蘇鶴沉默了很久,最終嘶啞的聲音回答:“你永遠是我哥哥……是我喜歡的人。”
………
那一天季洛暹在地上蹲了很久,落日黃昏打在他頹廢的背脊上,在夕陽落盡的最後一刻照亮了他眼角淺淺的緋色和眸中的淚光。
這份殘陽宣告着季洛暹和蘇鶴青澀的戀愛終于走到了盡頭,也見證了他們少年時代的徹底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