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年少】
天穹被密集的雲朵籠罩,灰青色的天由暗轉亮,破曉之光從雲縫中透出,照亮了沉睡的城市,喚醒千家萬戶中的岑寂。
蘇鶴動了動僵硬的脖子,模模糊糊的睜開了雙眼,視線逐漸清晰。他被人抱在懷裏,脊背緊貼着有力的胸膛,季洛暹的氣息包裹着他,給了他一夜無夢。
蘇鶴的意識慢慢回籠,搭在腰上的胳膊緊緊地禁锢着他,力氣大的讓他喘不過氣。微微動了動,埋在他後頸處平緩的呼吸一頓,季洛暹的嗓音帶着早晨幹澀的沙啞,“醒了?”
“哥……”蘇鶴聲音驚恐害怕,“你怎麽在這……怎麽沒有回房間?”
昨日一天的身心俱憊,晚上面對季洛暹時的崩潰難過讓他徹底體力不支昏睡過去。
東窗事發,在這樣敏感的時候,他竟然敢就這樣睡在自己房間……
季洛暹沉默了一瞬,松開胳膊坐起來,捏了捏有些疼痛的眉心,反問:“我睡在自己男朋友房間有什麽問題?”
他們二人衣物完整,連外套都沒脫。蘇鶴當然知道他們不可能做什麽,可這種時候......季淵夫婦都在,讓他們怎麽看待自己?
蘇鶴哭了一夜的眼睛十分紅腫,本就秋波粼粼的雙眸更是染上幾分紅絲,讓人一看就于心不忍,心生憐惜。
季洛暹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伸出手輕蹭他通紅的眼角,目光深沉濃烈,“昨晚你還沒有給我答複。”
答複……
蘇鶴回憶起昨晚,季洛暹抱着他語氣近乎懇求地讓他給一個承諾,讓他明明白白的說自己不會逃避,會和他一起面對。
蘇鶴垂眼眼睑,他從未覺得季洛暹的視線令他如此不安、如此有壓迫感。
他知道哥哥一直都是這樣盛氣淩人,在他覺得需要之時就會釋放出自己的氣場,如同一只剛成年年的雄獅,緊緊地盯着獵物不容逃脫。
蘇鶴的雙手握緊被單,明明簡單的一句話就是如鲠在喉,無論如何都發不出任何聲音。
正當蘇鶴覺得快窒息之時,敲門聲打斷了屋內波濤暗湧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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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暹、小鶴,出來吃早餐。”
蘇鶴頓時覺得羞愧難當,有種被捉奸在床的感覺,比昨天的照片都令他難堪。
季洛暹沒什麽表情,淡然地開口:“知道了媽媽。”
說完後他們二人誰都沒動,就這麽僵持着。
半晌,季洛暹猛地捏住蘇鶴的下巴擡起頭,讓他直視自己,語氣中不容拒絕的果決:“蘇鶴,我不允許你逃避。這份感情我會堅持,所以你也必須堅持。這才剛剛開始你就想着退縮,那又用什麽談以後?”
季洛暹扔下這段話後利落的起身開門而出,不想再去看他呆滞的反應。
蘇鶴的眼睛又澀又痛已經流不出來淚水,他的內髒好似被毒液侵蝕過一般五髒六腑都在抽搐。
他也想勇敢,也想和季洛暹一起面對,可是他真的能做到嗎?
這是蘇鶴吃的最壓抑的一頓早飯,以往餐桌上歡笑的場景不複存在,每個人都沉默不語暗藏心事,偌大的客廳裏只有餐具碰撞的聲音,靜的讓人心慌。
“什麽時候回學校?”宋渙之問。
季洛暹說:“一會兒就走。”
“別再意氣用事頂撞老師。”季淵的聲音裏透着威嚴,“他們都是為你好。”
季洛暹聲音冷漠:“我并不覺得他們是在為我好,我談戀愛礙着別人什麽事兒了?”
蘇鶴如坐針氈,把頭埋得很低,全程無聲地吃着東西。
他一夜之間長大,不是那個單純的孩子了,他清楚的知道這份感情牽扯的不止是他和季洛暹兩人,更父母、學校、還有前途。
他不敢面對季淵夫婦,內心深處的負罪感和愧疚感一直折磨着他。
季淵不悅,“你心裏清楚礙着了什麽,用不着我們多說。”
季洛暹沒有在争辯,其實他自己心裏心知肚明,所有的頂撞、倔強都是年輕氣盛不願屈服的表現。
他不願屈服世俗、更不願為了前途放棄喜歡的人。
他們沒有錯,為什麽不能兩全?
吃過早餐季洛暹收拾了一下東西準備去學校,走之前在這客廳裏當着父母的面揚聲道:“蘇鶴,來送我。”
蘇鶴心下一驚,下意識的去看季淵夫婦的臉色,好在他們并未說什麽,他硬着頭皮同季洛暹一起出門。
季洛暹并沒有真的讓他送,只是陪他走到地鐵口而已。一路無話,蘇鶴想說什麽卻又無從下口,快到地鐵口時,他終于低聲道:“哥……”
季洛暹沒有回應,而是放慢了腳步。
“哥……”蘇鶴輕聲說,“你別頂. 撞老師、別頂. 撞叔叔阿姨……”
季洛暹依舊沒有搭理他。
蘇鶴輕咬唇瓣,無助地望着他,“哥……哥哥……”
季洛暹停下腳步,轉眸看向蘇鶴,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似乎想把體內的焦躁、心疼、煩悶驅趕而光。
他心軟了,沒有辦法再和這個總是能讓人心疼的弟弟怄氣。
“小鶴。”季洛暹揉了揉他的腦袋,語氣裏是疼惜、柔和,“別想太多,好好休息準備上學。每天給你打電話都要接,發消息也要回。”
他沒有再逼他,收斂了所有的鋒芒和痛心,只要蘇鶴要一直和他保持聯系就好。
蘇鶴紅了眼眶,鼻子發酸,忙不疊的點頭,“我會的,我會的。哥,你也要好好的,別讓我擔心。”
若不是如此場合不對,季洛暹真的特別想把人抱在懷裏親親他已經通紅的眼睛和鼻尖。
千萬言語到嘴邊變成一個順從的好字。
季洛暹回到學校的日子如何蘇鶴不知道,季洛暹也不會主動給他說糟心事。他們正如約定的那樣,每天都發信息、打電話,就像以前什麽都沒發生似的,但他們彼此心裏都清楚,此時再也回不到以前那般惬意甜蜜。
距離開學還有幾天,蘇鶴過得并不好,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盡可能減少和季淵夫婦的接觸,每天看盡黃昏落日,對未來一片渺茫。
“小鶴,可以聊聊嗎?”宋渙之敲門走進來,柔聲問。
蘇鶴立馬站起來局促地說:“當然……可以,阿姨您坐。”
要聊什麽心知肚明。
“洛暹在學校出手傷人了,你知道嗎?”
宋渙之溫溫柔柔的聲音宛如一記驚雷震的他呆若木雞。
蘇鶴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喃喃地問:“因為……我?”
宋渙之長嘆一聲,“不全是。有同學拿照片的事情故意激他,校長說他也是一忍再忍之後才動手。”
盡管宋渙之說的輕描淡寫,但蘇鶴完全能想象的出那些人嘴裏說的是多麽刻薄的字眼。
季洛暹不是沖動無腦的人,此刻處于風口浪尖上若是沖動出手必然會掀起更大的風波。已經一忍再忍之下卻還是動了手,可見是真的被激怒了,被戳到了心裏最痛的地方。
蘇鶴微微顫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問:“阿姨……您……希望我怎麽做?”
他不是傻子,宋渙之既然來找他說這件事,必然是想讓他做什麽。若他們真想此事悄無聲息按下此事,完全可以不用告訴他。
宋渙之拉着他的手,目光慈祥又心疼:“小鶴,你還記得來家裏多久了嗎?”
“十二年。”
“是啊。你五歲來的這裏,一晃已經十七歲了。”宋渙之笑了笑,摸着他微卷的頭發,“這些年我早就把你當成親生兒子一樣養着。”
蘇鶴垂着眼眸,眼底是濃烈的憂傷和感激,“我知道……我知道叔叔阿姨對我很好。”
“出了這樣的事,我們不怪你。在國外我們看到了不少的同性相愛,盡管這違背自然人倫,但是确實不能否認彼此吸引的事實。這個世界對同性還太不友好了,我們不反對但也不代表接受。演員這條路很難,洛暹的天賦很高,學校領導很重視他。演員這條路不僅僅需要過硬的演技,一旦他出日後出現在大衆視野,還需要觀衆的喜愛和支持。現在大家對同性戀的接受程度還沒太廣泛,他現在的一意孤行會毀掉他……”
“阿姨。”蘇鶴第一次打斷了宋渙之的講話,他心痛的難以呼吸,手掌已經被掐出了血痕。
蘇鶴擠出一個笑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緩:“我知道、我明白,我也不可能看着哥哥放棄他執着了十九年的夢想……您需要我怎麽做?”
“小鶴……”宋渙之歉意地看着他,猶豫了一會兒開口說:“離開好嗎?現在這種情況對你們彼此都不好,你沒有辦法安心上學,洛暹也沒有辦法心無旁骛的學習。”
蘇鶴已經猜到了,對于宋渙之說出這樣的話并沒有多驚訝。他顫抖着吸了口氣,緩解體內壓抑又絞痛的感覺,“您……想我去哪兒?”
“這就是想和你商量的事。”宋渙之說,“你想去哪個國家,我們都可以滿足。只要對你的學業有幫助。”
蘇鶴一怔,苦澀的感覺從舌尖開始蔓延,短短瞬間席卷全身。
出國啊……
也是了,季洛暹是成年人了,他也快成年了。若在國內怕是始終藕斷絲連沒法真正的斷開,只有兩個國家的距離才能撲滅少年的沖動熱血。
對于蘇鶴的沉默,宋渙之沒有催他,知道他正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窗外殘陽如血、秾麗絢爛的火燒雲美不勝收,橘紅的夕陽照在少年精致昳麗的臉上,如此明銳的光芒都照不亮他黯然無光的雙眸。
不知過了多久,蘇鶴擡起頭直視宋渙之的眼睛,眸裏噙着細碎的淚珠,臉上始終挂着清淺的笑容,緩緩開口:“好的阿姨,具體哪個國家……我晚點答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