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她真的在天有靈

一直以來,僻靜的紅星磚廠舊址,像被這座城市遺忘了的世外桃源,沉默地守着屬于他們的歷史和故事。

今夜卻喧嚣無比,似乎他們才是這座城市的主宰者。

宋淩緊緊咬着牙關,呼吸顫抖。

——你還想着揚鞭打他?

——嚴姑娘在天之靈,不會放過你。

混亂中,兩句話出自不同人之口,大家自說自話,卻陰差陽錯地結合在了一起,然後齊整整地排着隊,一個字一個字鑽進了宋淩的心裏。

不一會兒,空氣中傳來葡萄甜膩的味道和宋兆光求饒的聲音。

宋兆光的那些随從想上來幫忙,就被李嬸兇了回去,“怎麽,你們就一個打工的,也要幫着他欺負老百姓啊,你們的父母親不是老百姓啊,寶木賣的那些毒海鮮,說不定就被你們的父母買回去,燒給你們的孩子吃,你們還在這裏助纣為虐。”

李嬸這招殺人誅心很成功,幾個人交換了幾個眼神,一動不動。

周清洛輕輕拽着宋淩,“走,我們回家吧。”

宋淩咬着牙,拽下周清洛擋着他眼睛的手。

周清洛:“宋淩……”

宋淩緊緊拽着他的手摁在身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景象。

憤怒的人已經失去了理智,拿着葡萄砸宋兆光。

“吃葡萄是吧,讓你吃個夠。”

“看老子今天怎麽收拾你。”

“狗娘養的東西,畜生都比你懂人性。”

……

宋淩沒有閉眼,死死盯着宋兆光。

葡萄散落一地,宋兆光抱頭求饒,宛如當年的他。

那些他曾對他說過的污言穢語,對他用過的暴力,那一字一句,那一拳一腳,現在全都反噬到了他的身上。

周清洛跟他說過,自古以來,邪不勝正,公道自在人心。

他現在有點相信了。

宋淩扯了扯嘴角,低低叫了聲:“清洛。”

周清洛牽着他的手,“你看,你媽媽她沒有被抹掉,她真的在天有靈。”

這時,周守林出來大喊:“好啦,大家停手,等會出了人命,為了這麽個東西不值得,咱們清清白白了大半輩子,不能毀了,走,都去我家,我今天正好調好了餡料,我給大家煮馄饨,邊吃邊想辦法。”

烏泱泱的一群人這才停下了手,宋兆光才趁機逃走,狼狽至極。

二十來個人到了周守林的院子裏,擠得滿滿當當,還好院子寬敞,周守林擺了三桌,讓人坐下來聊天。

周清洛和宋淩在幫忙。

從衆人的一言一語中,周清洛拼湊了整個故事。

紅星磚廠蓬勃發展的時候,宋兆光原本是磚廠的貨運司機,長得人模狗樣,但心思卻不幹淨,經常偷偷卸掉一些貨。

但這個人會搞關系,偷偷賣掉的磚掙來的錢沒一個人吞掉,上下打點,那些知曉他勾當的人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老趙當時是出庫管理員,實在看不下去了,就舉報他,不料被他反咬一口,正好老趙老家在蓋新房,他就誣陷老趙偷了廠裏的磚,害得老趙被開除了。

宋兆光也在廠裏待不下去,不知道做什麽去了。

後來混凝土鋼筋結構的房子開始盛行,磚廠也逐步在走下坡路,廠裏也面臨轉型,廠長本想帶着大家搞些輕工業,但寶木集團這時候插了一腳,想在這兒搞個度假區。

當時大家都不願意拆,畢竟工廠是大家的飯碗,拆了大家就沒飯吃了。

嚴笙就是這個項目開發的負責人。

嚴笙長得漂亮,能力也強,是個盡職盡責的職場女強人。

她為了這個項目,挨家挨戶上門做思想工作,受盡冷臉和謾罵仍堅持每天都來,一字一句耐心跟他們解釋合同上的條款,承諾給他們賠償,到時候度假區建成,寶木集團會給他們原地置業,生活會和磚廠還在的時候一樣好。

她甚至把寶木集團當時的董事長都喊過來給大家開會,讓大家放心。

但這時,誰也沒想到,宋兆光已經搖身一變,變成了寶木集團的上門女婿,又不知道用了什麽花言巧語哄騙老丈人,讓他負責紅星磚廠這個項目。

他和嚴笙搭檔,只是為了嚴笙的美色。

後來的那些肮髒無恥的事,大人們都沉默不語。

嚴笙不顧自己的名聲,将自己的傷口扒出來給別人看,大着肚子跟宋兆光讨個公道,讓大家學會保護自己。

但寶木集團護短,遮遮掩掩,控制信息渠道,銷毀證據,倒打一耙,在那個不開放的年代,罪人是宋兆光,嚴笙本是受害者,卻被人打成了勾引上司的狐貍精。

嚴笙性子烈,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和委屈,從頂樓一躍而下。

紅星磚廠的項目就這麽不了了之,嚴笙給他們的承諾,也就變成了過往雲煙。

“如果我沒記錯,嚴笙當時輕生的地方,應該就是寶木現在的旭日商場吧。”

“是宋兆光做賊心虛,要蓋個宅子鎮住嚴笙的魂。”

周清洛和宋淩一直默默聽着,宋淩的手一直在抖,可他一直在努力克制。

周清洛忽然想到旭日商場開業的那天,宋淩黑了開業儀式管控的電腦,放了一張血淋淋的就照片,然後坐在頂樓的欄杆上,背對着萬丈深淵。

嚴笙當年也是這樣吧,絕望,無助,但又不屈,不服。

“嚴笙多好一姑娘,人有耐心,工作能力強,當年不是還有個明星追她,送她很貴的那種花。”

“是的,叫朱麗葉玫瑰,一朵上百萬。”

“後來他倆在一起了,我們還笑她是百萬玫瑰呢,你們記不記得?”

“都他媽被宋兆光這個人渣給毀了。”

有人幽幽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嚴笙當時生下的孩子在哪裏。”

“當年宋兆光死活不承認自己的罪,要打掉這個孩子,要把他的罪抹得幹幹淨淨,嚴笙也是倔,生下來了。”

阿彪意識到了宋淩的不對勁,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宋,別害怕宋兆光這個人渣,以後他欺負你,我們都會保護你。”

阿彪目光下移,正好看到了宋淩脖子上的紋身,愣在原地,半晌後才開口,“朱麗葉玫瑰?”

宋淩:“對,朱麗葉玫瑰。”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不約而同地看着他。

世間巧合千千萬,有一種巧合就叫做天道輪回。

宋淩聲音顫抖說:“求大家把手裏存有的證據都給我。”

熱騰騰的馄饨好了,李嬸幫着周守林端出來。

她先端給宋淩,“孩子,先吃,一會我們回家給你拿,全給你。”

“對,我那裏有好多舊報紙,舊文書,都給你。”

宋淩盯着熱騰騰的馄饨,上面還有紫菜和蝦皮,一顆蔥花都沒有。

世界上真的沒有比紫菜蝦皮馄饨更讓人溫暖的食物了。

夜深了,大家都離開了,周清洛的家裏多了厚厚的一疊舊報紙和舊合同。

舊報紙上刊登着嚴笙的證據、控訴和掙紮。

那些寶木集團企圖抹掉的點點滴滴都重新浮出水面。

宋淩指尖蹭了蹭報紙上漂亮張揚的女人,她五官明豔,但卻氣質冷淡,看着有些傲,不太容易接近的樣子。

原來自己長得那麽像她。

周守林:“你別看嚴笙長得挺不好接觸的,其實是個很好的姑娘,當年清洛你媽生清沐的時候,身子虛弱,嚴笙幫忙找了個很好的中醫師,幫你媽調了半年的身體,你媽媽身體才慢慢好的,不然你也不會來到這世界上了,你和小宋也是緣分。”

周清洛咳了聲,低頭繼續幫宋淩整理證據。

周清洛問:“為什麽大家有這麽多證據,不去告宋兆光呢。”

周守林嘆了口氣,“當時消息閉塞,人微言輕,我們想幫嚴笙,都不知道怎麽伸手,而且大家都下崗了,說好的拆遷和賠償都沒有了,我們也報過警,但嚴笙還沒跟我們簽合同就出事了,這個項目寶木就讓別人負責,把那些條款都改了,大家不同意,所以這個項目都擱置了。我們只是小老百姓,年輕的時候為了養家糊口,哪有那個時間和精力去和宋兆光鬥。”

周守林自嘲一笑,“現在想想,我們這麽多人,竟不如一個嚴笙。”

宋淩整理好證據,擡起頭看着周守林,“周叔,你們很好,不要自責。”

周守林怔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早點睡吧。”

周清洛和宋淩回了房間,宋淩一直在書桌上敲電腦。

周清洛:“先睡吧,明天跟趙哥請假再弄。”

宋淩停下敲着鍵盤的手:“你先睡,睡着了我再繼續。”

周清洛:“那我陪你。”

“不要熬夜,睡吧。”

周清洛默了默,最終開口,“如果你在這兒不自然,想走,也可以。”

宋淩笑了笑,“怎麽,想趕我走啊。”

周清洛朝他笑笑,搖搖頭,“沒有,是不希望你走,想讓你在身邊。”

“好,我不走,我看着你睡,”宋淩頓了頓,又說:“如果一會兒我失控了,你不要害怕,好嗎?”

周清洛點了點頭,鑽進被窩,閉上眼睛。

這時候他能做的,只能是相信宋淩了。

周清洛迷迷糊糊睡了一覺,不知道什麽時候醒過來了,一看時間,才過去了兩個小時,現在才兩點。

宋淩很投入,背脊挺得筆直,連他已經起身站在他的身後,仍渾然不覺。

房間裏有淡淡的咖啡味,桌上兩盒已經拆封的速溶咖啡已經見了底,旁邊還有幾只牙簽,有些已經折斷了,但它們無一例外,全都沾着血絲。

而宋淩的小臂上,有很多細細小小的傷口,那些傷口有些凝固了,有些還往外冒着血。

周清洛從後面擁抱他。

宋淩敲着鍵盤的手一頓,有些慌亂地用手擋住小臂,“清洛,我只是想抽煙,我沒有……”

周清洛沒說話,而是繞道他面前,坐在他的腿上,摟着他的脖子,親了親他的嘴唇,順着他的臉頰往下,親了親他的紋身。

這裏像是宋淩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從不允許別人觸碰,也不願提及。

宋淩重重喘了口氣,別過頭,“不要。”

周清洛張嘴,咬了一口,再種了顆小草莓。

宋淩反客為主,扣着他的腦袋,毫無理智地掠奪。

周清洛也不甘示弱,揉着他的頭發,熱烈回應他。

兩人呼吸交纏,誰都不願意敗下陣來。

宋淩起身,一把抱起懷裏的人扔到了床上,用被子緊緊裹着他,将人死死摁在床上。

他閉了閉眼睛,啞着聲音說:“乖,去姐姐房間睡,然後幫我鎖門。”

“我現在神志不清,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将他們置于死地。”

“也許明天起來,我就什麽都忘記了,如果記得,我會後悔。”

“我想要你,但現在不能。”

“求你了,清洛。”

他像一只奄奄一息的野獸,用盡最後一絲理智,叫他快跑。

周清洛碰了碰他小臂上的傷口,哽咽,“可你如果再傷害自己,怎麽辦。”

宋淩渾身顫抖。

“去治病吧,從陰影裏走出來。”

“做回那個最聰明最懂事的小滿。”

“不要讓那些人利用你的弱點,肆無忌憚地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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