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平安勿念
焦左沒想到,有朝一日,宋淩會被保安隊長帶到他的辦公室,跟着來的還有一對怨氣十足的情侶,男人已經鼻青臉腫,女人一臉不甘。
保安隊長是個年輕人,剛上崗,很有責任心,雄赳赳氣昂昂地将宋淩推到焦左面前,“焦總,就是他。”
原來是宋淩坐在車位後一動不動,男人倒車的時候看倒車影像裏突然出現個面無表情的神經病,眼睛還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男人吓了一大跳,本來想踩剎車的,但卻踩到了油門,車子猛然後退,可這人像個不怕死的,竟不躲閃,情急之下,他猛地打了下方向盤,車屁股一偏,最終還是沒撞到人,但狠狠地撞到了隔壁車的後座門。
隔壁車是個黑色路虎攬勝,300萬左右,車牌號陵A22222。
就撞上了可能賠不起的樣子。
飛來橫禍,男人很氣。
而蹲在車後座吓人的始作俑者慢吞吞地站起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那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被撞得凹進去的路虎車,表情淡漠地走開。
他人剛走到路虎車的駕駛座,就被男人喊住了,“你站住,你想跑?”
男人也是個暴脾氣,受不了委屈吃不了虧,氣沖沖下車,走到他面前劈頭蓋臉一頓罵,“你神經病啊,你想死去跳樓或者跳河,你在這裏吓人算什麽玩意?蹲在這裏蹲喪啊。”
沒想到這人緩緩起身,沒點愧疚,也沒點恐懼,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男人火了,他吃不了虧,還忍不了挑釁,指着他的鼻子罵:“你他媽瞅啥?神經病,瞅你爹呢?”
他捏了下拳頭準備擡手,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克制地放下拳頭,想轉身就走。
男人還在起頭上,看到這人還想掄拳頭打人,更氣了,“啞巴啊?我問你蹲在車後面幹什麽玩意呢?吊唁你老婆啊?”
這人猛然一擡眼。
男人打死也沒想到,自己惹上了一個人狠話不多動手不動口的小人,指着他鼻子的手指頭還沒收回來,鼻梁已經被他打了一拳。
他的動作太快,男人還沒反應過來他怎麽出的拳,怎麽收的拳,等他龇牙咧嘴揉着鼻子回過神來時,他又像座雕像一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剛才是有惡魔下凡給他一記悶拳。
他冷淡道:“嘴巴放幹淨點,不會開車就別開。”
正常的男人哪裏受得了這樣的挑釁,沖過去就跟他扭打起來。
可這神經病好像是練過的,不知道是格鬥還是散打,反正男人沒占着一點便宜。
拳腳沒占到便宜,但嘴總得占點便宜。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什麽難聽罵什麽,那人也不客氣,他罵多狠,他就揍多狠。
女人吓得大驚失色,連忙去喊保安,“那個神經病太猛了,你們得多去幾個人。”
女人口中的神經病,正是宋淩。
五個保安一起上,兩個抓住氣急敗壞的男人,三個剛想摁下宋淩,沒想到,男人一停手,宋淩也收了手,一點都不戀戰,倒是男人還氣急敗壞,拳打腳踢,罵罵咧咧,一副準備湊上去找打的模樣。
保安隊長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給焦左聽。
焦左看了鼻青臉腫的男人一眼,知道了什麽叫做初生牛犢不怕虎。
宋淩十三歲以後,打架就沒輸過,一打三,一打五是常有的事。
作為老板,焦左還是要公平公正不能偏袒,畢竟顧客就是上帝,上帝和朋友打架,當然要幫理不幫親。
焦左公事公辦:“在我這兒打架鬥毆是不行的。”
宋淩平靜道:“沒有打架鬥毆。”
男人氣急敗壞,“你當大家瞎?”
宋淩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用陳述事實的客觀語氣說:“打架鬥毆是相互的這是你單方面挨打。”
所有人:“……”
男人不是很想繼續這個話題,就問焦左:“你是這兒的老板,出了這個事,你說怎麽辦?”
焦左賠着笑,“您在這兒受委屈了,今天您所有的消費打四折,停車免費,您看怎麽樣?”
男人對這樣的處理結果很滿意,又看向宋淩,“那醫藥費和修車費呢?”
焦左耐着性子說:“您改天去醫院檢查,費用實報實銷,至于修車費,這恐怕是您全責,您也是為了避開人才撞上去的,建議和車主商量賠償的事。”
焦左是個老生意人了,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套路沒用幾個就把來人的情緒給安撫了。
男人指着宋淩:“我知道是我全責,但你也有責任。”
宋淩:“醫藥費一萬塊,修車費走保險六萬塊。”
男人面露喜色,“可以,既然大家都這麽好說話,就這麽說。”
宋淩:“那你給我五萬塊。”
男人:“?”你還要臉嗎?
宋淩:“你撞上的那車是我的。”
男人氣笑了,“我還說是我的呢。”
宋淩慢條斯理地掏出車鑰匙,遞給男人。
男人:“……”
都說男人之間的打臉等級第一級是女人,第二級就是車鑰匙。
宋淩掀起眼皮,冷冰冰吐出一個字,“滾。”
男人的面子大過天,即使這時候已經灰頭土臉了,但嘴上還不饒人,“你的車是嗎,那你得感謝你的車救了你一命,不然死的就是你,神經病。”
男人剛說完,立刻被一個飛過來的茶蓋砸中了臉,而老板正在慢條斯理喝茶,茶杯裏泡着紅棗和枸杞。
“今天您在這兒的消費一折,去吧。”
男人:“……”
保安:“???”什麽玩意?
男人走了,房間裏只剩下焦左、宋淩和三觀破碎的保安隊長。
焦左放下茶杯,皺着眉頭問宋淩,“啧,你咋了?莫名其妙打人幹啥?”
保安隊長:“?”老板,你比較莫名其妙,你那個茶杯蓋子怎麽回事?
焦左示意保安隊長先出去,撿起保溫杯蓋子放桌上。
宋淩沒回答他的話,“我走了。”
焦左看着宋淩這樣子,有點擔心,畢竟他這個行屍走肉生無可戀的狀态和先前一模一樣。
不是說他病好了嗎?
難道先前只是回光返照?
焦左連忙叫住他,“你別走,你等等,發生了什麽事?”
宋淩沉默不語,腳步都沒停,徑直往前走。
焦左試探問:“你該不會是和清洛吵架了吧。”
宋淩腳步一頓,沒繼續走。
焦左心想果然是。
這個地下停車庫是他和周清洛一起畫的,可惜被方恒那個傻逼潑了油漆,無奈他只好刷了白。
如果兩人沒吵架,那宋淩好端端的,靠着牆根坐在停車位上吓人做什麽。
他是來這兒睹物思人來了。
那天晚上小慈跟他說的話他好想跟宋淩說一遍,但是那天晚上半醉,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印象比較深刻的只有那句——
如果江時彥跑到周清洛面前,說宋淩曾給他建過咖啡廳買過大平層,而周清洛對此卻一無所知,周清洛有什麽底氣在江時彥面前,說宋淩愛的是他。
如果周清洛知道,他可以潇灑地告訴江時彥——
那又怎樣,宋淩賣掉了,錢給我了。
這可能就是謊言的副作用吧,無法解釋,解釋不通,十分無力。
焦左嘆了口氣,“那天你跟我說,你跟周清洛坦白了大平層和咖啡廳的事,是在說謊吧,你沒跟他說。”
宋淩僵在原地沒說話。
焦左:“那天吃飯的時候,周清洛提起大平層和咖啡廳,想必他已經知道了,故意試探你呢。”
宋淩想起,看病回來的路上,周清洛也刻意提起過大平層和咖啡廳,三番五次說他撒謊。
但他心存僥幸,沒當回事。
周清洛無數次端來臺階讓他下來,他假裝看不見。
他不想讓周清洛知道他的弱小和自卑,卻忽略了他的需求和感受。
周清洛溫柔強大,但也需要安全感。
焦左:“我就說,你不能老騙他,你喜歡他,你當時就直接追,還騙他到咖啡廳去上班,那咖啡廳什麽地方,你給江時彥搞的,你讓人家到那地方去上班,我都不知道你想的啥。”
焦左越說越上瘾了,他終于有點理解小慈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還有,你和江時彥那些屁事,有什麽說不得的,無非就他救了你,他PUA你,你不想活了,心甘情願被PUA……”
宋淩回過頭,冷飕飕地看着他。
焦左嗤了聲,“以前不讓我罵江時彥,現在也不讓罵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維護江時彥呢。”
宋淩:“我沒有維護他。”
焦左:“看起來像。”
宋淩憋屈地看了焦左一眼,不吭聲。
看着他一副放不出一個屁來的樣子,焦左氣不打一處來,“清洛又不是那種不通情達理的人,你藏着掖着避而不談,反而奇奇怪怪的,還以為江時彥是你什麽碰不得的蚊子血和朱砂痣呢。”
宋淩從來沒想過故意去欺騙周清洛,他只是不知道怎麽告訴周清洛,不知道從何說起,升學宴那天晚上那些事情他都無法跟周清洛解釋,那建咖啡廳買大平層這種事情又怎麽解釋呢。
他要怎麽解釋這種奇怪的、畸形的感情寄托。
焦左:“現在知道你當時有多偏執多傻逼了吧。”
宋淩自嘲地笑了笑。
焦左看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背影落寞,于心不忍,“別喪了,兄弟我帶你嗨去。”
燈紅酒綠的酒吧,喧嚣熱鬧,舞池裏人體扭動,讓人有片刻的精神放松。
兩杯酒下肚,宋淩那張比死鴨子的嘴還要硬的嘴皮子終于撬開了一點。
宋淩沒克制住,拿着手機到洗手間給周清洛打電話。
電話撥通了,但是沒人接。
宋淩坐在馬桶蓋上,一遍一遍地撥,但仍沒有接聽。
他給周清洛發微信,洋洋灑灑寫了好多字,大平層、咖啡廳、江時彥、宋家都坦白了。
連七歲的時候用針紮人屁股的事情都坦白了。
因為那個人偷看林媽媽洗澡,所以他就用針紮他,還給院長舉報他。
沒想到院長是他老婆。
後來不知怎麽的,院長和那個人就被開除了,林媽媽就當上了院長。
短信寫了删,删了寫,最後只剩下了幾個字。
【錢】:老婆,你不要我了嗎?
短信石沉大海。
隔壁坑裏窸窸窣窣走進來兩個人,不一會兒就傳來肉搏和喘息的聲音,一個粗重的男聲再不停地說老婆好騷,一個輕柔的男聲低聲罵老公不要臉,接而又傳來更加激烈的拍打聲。
宋淩心煩氣躁,摁了下沖水鍵。
隔壁消停了一秒鐘,又若無其事地繼續了。
宋淩盯着毫無反應的手機,心想這是什麽世道,上個廁所都能遇上對照組嗎?
【錢】:老婆,我沒有黑機場的網絡系統,也沒有想追蹤你的位置,你至少告訴我,你到了嗎,你安全嗎?你放心,我不找你。
短信石沉大海。
隔壁實在是太激烈,像是故意為他表演。
宋淩恨恨地看了眼門板,想着一腳把它給踹了。
神氣什麽呢。
他的清洛不知道比你老婆撩多少倍。
但清洛不回他短信。
宋淩走出洗手間,黑着一張臉回到了卡座。
焦左還在哀嘆:“現在清洛肯定覺得我們蛇鼠一窩沆瀣一氣同流合污一起騙他,哎,過幾天我生日,我還想上周叔那兒過呢,現在看來不可能了。”
宋淩:“是不可能了,清洛已經走了。”
焦左:“啥?”
這才明白,周清洛跑了。
看來小慈說地沒錯,周清洛此番行為,并不是想跟他同居,而是想方設法趕他走。
沒想到周清洛溫溫柔柔的一個人,竟這麽決絕,同居不到12個小時,人就跑了。
怪不得宋淩這麽失魂落魄的。
沒想到事兒還挺大的。
宋淩坐在卡座上,一動不動地盯着手機看。
焦左都替他着急,“人跑了你還不去追,你到我這兒來幹什麽?”
宋淩把手機摔到一邊,懶洋洋地靠在卡座上:“他不想我去找他。”
焦左給宋淩遞了一杯低度雞尾酒,“再喝點嗎?”
宋淩剛想接過,又收回手,“我在吃藥,不能再喝了。”
焦左一愣,“哦我都忘了,你現在聽話好好吃藥治病。”
宋淩的病确實在變好,他現在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學會了隐忍和克制。
焦左兩杯酒下肚後,也變得口無遮攔了:“他不想你騙他的時候,你騙得好起勁,他不想讓你去找他,你倒是很聽話,你這簡直是失戀頂配套餐。”
宋淩:“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他話音一落,焦左笑了,“你電腦壞了?編不了程了?你給他手機發個鏈接,他一點進去,你不就知道他在哪裏了嗎?”
宋淩:“犯法。”
焦左:“?”
“清洛讓我遵紀守法。”
焦左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從這個狂徒口中聽到這四個字,“對,你說得沒錯。”
宋淩沉默半晌,鄭重其事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能不能在男廁所安個監控?”
焦左愣了愣,哈哈大笑:“你醉了吧,這他媽的才犯法。”
宋淩:“……”
焦左有點愁。
他忽然發現,除了周叔,他們不認識周清洛身邊任何一個人。
小慈說得對,周清洛一直把他們當成朋友,可他們只是把他當成了宋淩的戀愛對象。
他給周清洛發了個微信。
【JZ】:清洛,宋淩可能又瘋了,他在我這兒打架鬥毆,還要在我酒吧的廁所裏裝監控。
焦左的短信也石沉大海。
看着這條每個字都有點道德綁架意思的字,焦左真的怕周清洛回一句——
關我屁事。
于是他又發了一條。
【JZ】:清洛你在外面好好玩,注意安全,給周叔報平安。
這時候,周清洛給他回消息了。
【三青三各】:好的,謝謝。
焦左不敢告訴宋淩周清洛回了他的短信,“你要不去問問周叔他去了哪裏。”
“他騙周叔,他要去出差三個月。”
焦左:“三個月?”
“嗯,至少三個月。”
“這麽久?我告訴你,三個月可以發生好多事情呢,要是以前,我三個月可以換三個女朋友了,清洛長得好看,性格又好,還有好多粉絲,人家以前對你太好圍着你轉,現在自由了,啧,天高任鳥飛啊。”
宋淩:“……”
他想起周清洛曾經紅着眼眶對他說——
你走了,我都不知道要去哪裏找你。
“小慈說過,如果你什麽都不跟清洛說,假如有一天江時彥去找清洛說起大平層和咖啡廳,清洛會怎麽想,我覺得小慈說得挺有道理的。”
宋淩一怔。
焦左:“好好想想怎麽跟清洛解釋,再想想他需要什麽。”
宋淩一直都知道。
清洛希望他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他是一個病人,清洛跟他在一起已經需要很大的勇氣,他比任何人都強大,但也需要安全感。
而自己為了死死抓住他,利用他的心軟,攻破他的防線,霸占他的生活。
清洛都知道,但一直給他機會。
他努力變好,但卻只會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想問題,一而再再而三騙他。
這時,他的手機叮了一聲。
【三青三各】:平安勿念,好好照顧自己。
【三青三各】:別再叫我老婆了。
宋淩反複看了幾遍短信,蹭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我走了。”
焦左看着他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去哪兒?”
“回去睡覺,喝酒抽煙熬夜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