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2)
全當已經喝過水了,翻身上床睡了。
☆、鮮衣怒馬篇 五十章 浮生(5)
次日一早,徐長生便不見了蹤影。難為我還以為他有何高招,原來也只是跑路。我撈回地上的棉被,換了長衫,跟着七殺、韓青衣上了芙蓉山。
今日芙蓉門主總算開始了正式的比試,第一場比的是武功。
本少主甚為惆悵,這與那昨日兩條條件之一的琴棋書畫詩酒茶,可是半文錢關系都沒有。
何況,衆所周知,南徐七公子之七公子蘇貍,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弱公子。
我搖了搖折扇,倜傥的作了個揖,對着芙蓉門主道:“門主既有此番打算,何必邀了在下來?莫不是浮生莊得罪過門主,門主特請了在下來,讓天下人看浮生莊的笑話罷?”
配上阿莫阿宴以及兩只白狼的虎視眈眈,這招效果甚為顯著。
門主當下便将比試改為了煮茶,并請了江湖上幾位有名的掌門做了評判人。
我瞧着那幾位掌門面色不是太好,顯然和煮茶比起來,他們更欣賞煮人。
此番煮茶,應了江湖豪傑的要求,分了幾個大組,一組八人,最終煮茶最得評判歡心的,全組可進入第二場比試。
方思域拖着劉容卿施施然的奔來與我們成了一組,見了我,便拱手道:“昨日酒後無狀,還望小七公子勿怪。”
我抽着嘴角笑了一笑,小七公子,叫的甚為親熱。
七殺伸着指頭點了點,道:“一組八人,我們現下只有五人。即便算是阿莫阿宴,也只有七人,你打算如何?”
還未待我答話,便聽得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不知可否算上在下?”
我與七殺、韓青衣同時回頭,果然是千格,今日卻是一身華麗的繡花長袍,雲淡風輕的将我們望着。
七殺淡聲道:“不敢勞煩顏玉公子,在下幾人怕扯了公子的後腿。”
我與韓青衣相視一望,表達意思十分明顯,七殺對于千格娶了子衿的這個事情,看來是積怨頗深啊頗深。
千格望了眼七殺,轉頭将我望着:“不知蘇貍公子意見如何?”
我幹笑兩聲,立時望向了韓青衣,道:“不知青衣可有意見?”
韓青衣哀怨的望了我眼,十分扭捏的扯着衣角,道:“若是你能把你那只小貓借我賞玩兩天,我就……”
七殺頓然殺氣畢現,眯着眼睛将韓青衣望着。
許久沒見到他這個樣子,倒是險些忘了他的本行了。
我嘆了口氣,如今這場面,只得本少主再次撐一撐場了。本少主咳了兩聲,正待說上幾句,突地聽得一聲輕咳,一個柔若無骨的姑娘緩步而出,道:“之微,不是說遇上故人說上兩句?我在那邊等了半晌,都未等到你,可是有什麽事兒?”
我嘆了口氣,該來的不該來的,總是一個都不會少。抽空望了眼七殺,他果然直愣愣的盯着來人,呆若木雞。
子衿轉了轉頭,看到了我與七殺,怔了一怔,笑道:“果然是故人。之微,這二位我也認識,何必要瞞着我?”說着,對我一笑,道,“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哦,對了,倒是本……我無知了,依稀記得你被北岱永世驅逐,如今,過得必然稱不上好罷。瞧我,不小心就挑了別人的痛處。我不會說話,還望勿怪啊。”
我挑了挑眉,道:“夫人真真會說笑了。在下浮生莊少主,北岱之事,在下已經不太記得。只是南徐婚娶中似是有七出這一說法,約莫有一條是‘口多言’的。想來北岱并無此說法,真真讓人覺得羨慕的緊。”
子衿面色一青,未再言語。
突地聽到一陣輕笑,一個穿的水墨畫似的人勾住了我的肩膀,我擡頭望去,那風騷的下巴那媚人的眼神,無一不稱得上是極品。
不是徐長生又是誰。他攬着我,對着千格一笑,道:“原來是顏玉公子,幸會,幸會。不知有何事?”
千格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徐長生,道:“無事,不過是見幾位公子在此,前來搭個話罷了。”說罷,負手走了,身後依舊是四位如花侍婢,一只毛發順滑的白虎。子衿憤恨的望了望我,轉身跟了上去。
如此,雖有坎坷,八人總算還是湊齊了。我們這組本就拉風,南徐七公子有六名在此,煮茶技術和味道如何,已無人在意。
于是順順利利的進了第二場。第二場定在了次日,說是比丹青。我更是無所謂,七殺在八卦與丹青方面,一直十分的有天賦。
晚上依舊坐在了柳絮館的二樓。六位公子坐在一起,甚為紮眼。
酒至二巡,方思域顯然又高了,大着舌頭挂上了徐長生的肩膀,道:“往日裏,聞得長生兄大名,今日得以相見,果然是……是人中龍鳳……只是,小弟今日見長生兄對小七多加愛護……二位,感情很好?”
啧啧,此話問的多麽委婉。白日裏徐長生那麽一攬一拉一望一說,整個芙蓉鎮的人都在瘋傳南徐七公子的三公子與七公子斷了。
徐長生不置可否一笑,端着酒杯喝幹了,道:“風言風語,何必在意。在下與小七的感情,豈會受那些影響。小七于我來說,是不可多得的知己。”說罷,深情款款的将本少主一望,道,“小七可委屈?都是為兄沒有注意,這才引得這麽多事……”
本少主抖了抖面皮,未有言語。
韓青衣難得嚴肅的望了望徐長生,道:“德性。蘇貍與我私定終身之時,你還不知在哪個美人懷裏潇灑,現在來談什麽知己?”說着,十分羞澀的将我望着,道,“蘇貍,你上次看了我的手臂和背,說好要對我負責……可為何拖了這麽久?你可是擔心我爹娘不同意?你安心,我爹娘都十分開明,我們成親後不必與他們住在一起……”
七殺亦是興致沖沖的湊了個腦袋,道:“胡說。我一路伴着蘇貍而來,沒人比我和他更親近了。論認識時間,誰比得上我?我都還未說知己二字,你們兩位只能後邊去了。”
第二日,本少主斷袖之名已揚遍南徐。人人都知,南徐七公子之蘇貍公子與二公子、三公子、五公子皆有一腿。另還有柳絮館的衆美人信誓旦旦的證明,親眼所見近日我正着手追求四公子方思域與六公子劉容卿。
本少主大大的出了次風頭,風頭之盛,甚至蓋過了現身于芙蓉門的顏玉公子身旁跟着一位天仙美人的卦聞。
是以當我出現在第二場比試現場之時,芙蓉門主甚為委婉的望着我,眼神無比哀怨,琢磨半晌才提點道,他的女兒,是個女的。
他的女兒,是個女的。
是你祖母個腿。
☆、鮮衣怒馬篇 五十一 宣斐(1)
是夜。滿天星鬥,月色迷蒙。我收拾好廚房,洗幹淨碗筷,拖着一身快散架的骨頭進了卧房。球球與蒹葭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見我進門,忙翻了個身以背着地,露出了白白的肚皮,示意最近夥食不好它們已消瘦許多。
事情為何變成今日這樣,本少主躺在床上亦是十分憂愁。
那日在芙蓉門,本少主雖擔了個斷袖的名聲,但還是憑着南徐富商排行榜第七的位置進了最後一場比試。芙蓉門主終于将他的心肝兒愛女請了出來,這一露面,本少主立時少了許多對手。
我還記得,那日輕煙姑娘用一襲面紗将自己一張臉遮的若隐若現,那一臉锃光瓦亮的痘痘亦是若隐若現,閃的衆人心中無比惶恐。她着了身桃紅的長裙,外面罩了件碧綠的青衫,引得七殺一陣感嘆:“好一個圓滾滾的西瓜。”
韓青衣當下便要奪門而出,約莫是想起了那個肉圓子姑娘。
幸虧輕煙姑娘只是露了露面,便羞澀的回了閨房,我這才拖住了已将一只腳邁出房門的徐長生。
芙蓉門主顯然對輕煙姑娘的表現十分滿意,咳了兩聲,道:“老夫就這麽個寶貝女兒,從小不免嬌慣了些。她性子羞澀,不愛見生人,還望衆位公子勿怪。”
我忙搖了搖頭,搖扇道:“門主過謙,令嫒真真是……國色天香。”
七殺并着韓青衣,以及方思域、劉容卿,皆是重重點頭,道:“國色天香,國色天香。”
只徐長生望了我眼,似笑非笑。
芙蓉門主一張臉笑的如一朵荷花,道:“小七公子真是會說話,過獎過獎。”
我又抖了抖面皮,道:“哪裏哪裏,在下不過是實話實說。”
芙蓉門主滿面紅光,閃爍着他那迷離的小眼神宣布了最後一項測試的內容。
這最後一個測試,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便是一把劍。劍有千千萬,可芙蓉門主要的那把劍,這世上只有一把,便是南徐第一劍客宣斐的那柄名為“如玉”的劍。芙蓉門主的最後一個測試,便是要我們三個月內取來“如玉”寶劍。
根據七殺的南徐名人報告顯示,宣斐實實在在的是個妙人。宣這個姓氏,本就是南徐國姓,宣斐更是當今南徐皇帝最小的弟弟。南徐着實是個很妙的國家,這一代的皇帝,其實是被衆兄弟算計着當上去的。
南徐現有王爺九名,皇帝本是排在第五的皇子。根據北岱奪嫡的慘烈狀況來看,是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五皇子上位的。嫡子繼位,當時還是太子的福王對這個安排很是不滿,花了五年時間說服了其餘八位皇子聯合推了五皇子為太子。
當今南徐皇帝,當年的五皇子,被衆皇子一致推選上,亦是有原因的。原因便是,五皇子當年沉迷于兵法演練,自動申請了去軍中歷練。這一歷練,便許久不在宮中。他的兄長兄弟讨論着推誰當皇帝之時,他便不在現場,不能為自己辯論兩句。待他被緊急召回宮中,事情已成定局,衆皇子跪地擁着他成了皇帝。
他當時亦是一臉苦楚,道:“集體嫁禍啊集體嫁禍。皇室果然是沒有兄弟親情可講的。”
而當時在皇室衆皇子激烈推脫都不願當皇帝之時,便是十皇子宣斐,悠悠然的放下了正在翻的話冊子,道:“皇兄們莫要吵了,五哥不是沒說不同意繼位麽,那便推他就是。”
衆皇子恍然大悟,繼而大喜,宣斐這絕對是起到了一錘定音的效果。
五皇子繼位後,封了福壽安康風調雨順八位王爺,只單單封了宣斐為宣親王,輔佐皇帝管理國家大事。宣斐的八位皇兄歡天喜地的謝了恩,繼而整個南徐的游玩潇灑去了,只留宣斐一人在皇城終日苦悶。那年,宣斐十八歲。
宣斐的性子自此收斂了許多,改變了許多,從當日活潑愛笑的少年親王,變成了內斂拘謹的少年親王。
這位內斂拘謹的少年親王花了五年的時間,機關算盡,将八位皇兄算回了皇城,牢牢的将他們捆在了南徐的國事之上。自己一人,抱着一把名為“如玉”的寶劍,仗劍闖天涯了。
花了十年的功夫,贏得了“南徐第一劍客”的名號。他抱着的那把“如玉”寶劍,亦是成為了整個南徐的向往。可宣斐并不太在意這個事情,放言說,只要誰拿得走如玉,就立時将如玉奉上。拿走的方法不限,可偷可搶。
放言之後,他便在一座山上落了根,建了個宣斐門,打算認真的實踐着自己的諾言。
而此時,我便躺在這座山上的一間小屋子裏。
那日聽完了七殺的卦聞之後,我便拖了其他五位公子,頭也不回的奔至了宣斐門下的小鎮。在上宣斐山的途中,毫不意外的碰到了千格。彼時我們互相笑了笑,招呼了聲,便繼續頭也不回的奔着山上去了。
宣斐見了我們七人,毫不在意的亮出了如玉,道:“是為了如玉而來罷,誰先上?還是一起上?”
他的人長得十分醒目,一張清俊溫潤的臉,語氣卻有些淡淡的,神色中帶着一絲倦意。
我立時瞥了眼千格,一步上前,作揖道:“在下蘇貍,并着幾位好友,前來拜宣大俠為師。”
宣斐将如玉放回腰間,擡了擡眼皮,指了指旁邊的屋舍,道:“那邊是廂房,先去挑間屋子收拾下。也不用叫什麽宣大俠,我叫宣斐。”說罷,轉身便走。
我發揮了不屈不撓的脾性,道:“師父在上,徒兒蘇貍。這幾位是七殺、青衣、徐長生、方思域與劉容卿。”
邊上一個清淡的聲音,接着道:“在下宋之微。”
宣斐頭未回,腳下一頓,道:“原來是南徐七公子。這聲師父,宣斐不敢當。”說罷,緩步進了另一邊的屋子。
我愣是拖着不情不願的七殺與韓青衣住了下來。方思域與劉容卿依舊震懾于那日王輕煙的外貌不可自拔,本不願留下,卻被我苦口婆心的勸住,這才留了下來。
我記得我當時是這麽說的:“你二位本就為親爹報恩而來,此番見了輕煙姑娘就立時返回,莫不是讓芙蓉門主難堪?若是你二位的爹因此內疚自責,逼着你二位其中一位娶了輕煙……不如此番留下,意思意思的留到最後。我瞧着芙蓉門主十分中意顏玉公子,必然不會再注意你二位……不知二位是否贊同?”
方思域與劉容卿着實是個腦子轉的極快的,哆嗦了兩下,立時同意要留到最後。
徐長生亦是住了下來,他飄逸着他那身水墨畫長衫,望着我,深情道:“我本來已是成功的逃了出去,可那日見到宋之微似是找你麻煩,才按捺不住的折了回來替你解了圍。我既對你如此重情重義,自然是要陪你到最後的。”
宣斐只在我們留下後的第二日,淡淡的道:“你們決心留下,打算拜我為師之後再伺機奪走如玉,我是沒什麽意見的。只是既然拜了我為師,那我不免要定上幾條師門規矩。頭一條便是,自力更生。我這裏不需要帶着護衛的徒弟,你們和你們的護衛,選一方留下。”
于是我含淚揮別了阿莫阿宴,千格的四位如花侍婢含淚揮別了千格,方思域與劉容卿則是嚴詞斥責了執意要留下的随從。
第三日,宣斐又施施然的敲開了衆人的房門,宣布了第二條規矩:“尊敬師長。我向來是個随和親切的人,相比其他師父來說,已是不怎麽忌口了。你們只需謹記,為師不吃蔥姜蒜一類,連味道都不能忍受,若是以後在這座山上聞到了蔥姜蒜的味道,殺無赦。還有就是,為師愛吃雞肉,但僅吃山下老拐頭家養了三月的雞,并且只吃翅尖部分。為師也愛吃素,不吃青菜豆腐,不吃芹菜蘿蔔,不吃香菇,別的尚可忍受……”
扒着指頭數着,這将将過了七日,做宣斐的徒弟将将做了七日。
回想這七日,又是一把辛酸淚。
我們的排名亦是按着南徐七公子的排名來了,于是我又好死不死的從小七公子變成了小七師弟。托二師兄七殺與五師兄韓青衣以及三師兄徐長生的舉薦,本少主我,搖身一變成了此時宣斐門的掌勺師傅。
還記得第一次做完八人的早餐,宣斐擡了擡眼,道:“這個皮蛋瘦肉粥煮的不錯,小七果然能幹。明兒便換一樣煮煮看罷,試試那個筍幹燒鴨粥。記住,不能有蔥姜蒜的味道,也不能有鴨肉的腥氣。”
大師兄宋之微亦是清雅一笑,道:“師父所言甚是。不如明日的小菜也換個品種罷,你将白菜梗切成細條,再用鹽糖醋腌上兩個時辰便可。配着筍幹燒鴨粥必然不會太油膩。”
二師兄七殺這幾日在宋之微面前從未示弱過,是以他亦是妖孽一笑,道:“師父與師兄所言甚是。我瞧着光是白菜梗吃着必然有些清淡,小七再取些雞絲,和着筍尖煮上一個時辰,再加些冰塊鎮上一鎮。最後倒上些辣椒紅油,吃着必然開胃。”
三師兄徐長生深情望了望我,道:“師父與兩位師兄所言甚是。只是我向來心疼小七,不舍得他做這許多的事情。小七你明日便榨些西瓜汁給我,便可。”
四師兄方思域與五師兄韓青衣還客氣的謙讓一番,最後,韓青衣扭捏着道:“師父和幾位師兄所言甚是。我亦是十分不舍小七勞作,明兒我就只喝些豆漿便可。豆漿要煮夠半個時辰,再加上三勺糖就好了。”
六師兄劉容卿蹙眉,冷聲道:“師父和衆師兄提的要求甚多。我只要些山下許師傅家的苔菜幹便可。”
本少主險些幹下欺師滅門的禍事。
這七日,光是忙活着八人的飯食,便是筋疲力竭,哪還顧得上球球與蒹葭。
這種狀況下,看得兩只白狼奄奄一息的樣子,我生生的生出了許多絲不舍。我無奈的望了望窗外,不遠處,一只白毛老虎正舒坦的卧在樹下,邊上依稀放着半只啃剩的烤鴨。
我立時從床上躍起,悄無聲息的打開了門,指着那半只烤鴨與球球和蒹葭看。兩只白狼亦是矯健的一躍而起,奔至門邊又有些扭捏,顯然是才發現烤鴨身邊還有只膘肥體壯的白虎。委屈的回頭将我望着,眼睛裏明明白白的寫了許多絲擔憂。
我揮了揮手,莊重道:“以二對一,打不贏以後都沒烤鴨吃!”
兩只白狼眼淚汪汪的闊別了我,緩步向外走去。
我亦是不動聲色的跟了上去。
球球與蒹葭兵分兩路,蒹葭輕輕地走至白虎面前,與白虎兩相望着。白虎顯然是未把蒹葭當回事,從喉嚨裏懶洋洋的出了個聲,繼續睡了。
說時遲那時快,球球一個箭步,迅速撲身上前,快很準的叼住烤鴨,轉身便逃。蒹葭亦是緊跟其後,死命飛奔,朝着山下去了。白虎這才發現不對勁,轉身不見了烤鴨,怒吼一聲,一躍而起,就要追着蒹葭過去。
卻聽得一聲冷冷清清的呼喚:“伊人。”
白虎立時蔫了下來,委屈巴巴的将來人瞅着。
來人今日一襲墨色長衫,半融在夜色中,臉上挂着雲淡風輕的笑,望着我道:“小七師弟,這麽晚了還未休息?莫不是忙着在這撺掇自家兩只白狼,欺負我這只白虎罷?”
我轉身搖扇,笑道:“大師兄何出此言?我不過見着月色不錯,出來散個步罷了。”
他亦是一笑,道:“這樣的月色,我也許久沒見過了。依稀記得,我拿着酒壇在你院中喝酒的那夜,似也是這般好的月色。”
我心下一頓,面色不改道:“大師兄好記性,我自愧不如。以前的事情過去太久了,我着實不記得了。”
他的身形似是頓了頓,似是呢喃:“連我也不記得了?我……這許多年一直在尋你……”
我心下驟然一疼,笑道:“大師兄說笑了,我與大師兄實在無任何前塵往事,大師兄何必尋我。”頓了頓,又苦口婆心道,“我瞧着隆陽公主是個重情重義的,你既然有緣與她走到一起,也該珍惜這個緣分,自此,一心一意好好待她便是。況且,我與你,早已不是蘇貍與千格。”
他驀然一笑,一如當年的漫地春花,道:“小七師弟看的透徹,倒是我執着了。我與隆陽公主之事,借小七吉言了。夜深了,早些睡罷。”說罷,緩身離去,一襲墨色長袍完全的融在了夜色裏。白虎回頭望了我眼,亦是緩步跟了上去。
我擡頭望了望天,一輪圓月逐漸被烏雲遮了起來,約莫,要變天了罷。
☆、鮮衣怒馬篇 五十二 宣斐(2)
又掰着指頭過了幾日。約莫是第十日上頭,天未亮,宣斐便敲開了我的房門,一把将睡眼惺忪的我拖到了宣斐門唯一一塊廣而平的空地上。
我拽了拽昨日穿的皺皺巴巴的長袍,揉眼道:“師父找徒兒何事?”
宣斐的神色異常嚴肅,看的我不禁有些忐忑。莫不是我昨日裏在他窗戶下種了幾棵蒜頭,被他發現了罷?這麽一想,我就更為心虛。我心虛時就很嚴肅,于是我更加嚴肅的将他望着。
他又用更加嚴肅的表情望了我半晌,道:“你可知為師找你來所為何事?”
我搖了搖頭,恭順道:“不知。還望師父指點。”
他皺了皺眉,愣是将一張清俊的臉皺的如同一塊隔夜未洗的抹布,道:“你犯下如此大錯,竟還不自知?莫非是未将為師放在眼裏?”
我心下一抖,果然是種蒜頭的事被發現了,忙堆着笑道:“師父,這個事情你聽我解釋……”
他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原也是為師未說清楚,此事……”
我忙扯住他的衣袖,道:“師父勿生氣,徒兒只是一時糊塗,才犯下如此大錯。徒兒實在不該伺機報複,在您的窗戶下種了……”
宣斐沒待我說完,便轉了個身,道:“也罷,師父這就帶着你一道下山去買罷。老瘸子家第一籠小籠湯包,為師昨日吩咐你今日起早去買,你竟睡到現在還未醒……”說着,腳步頓了頓,望着我道,“你方才說你種了什麽?”
我幹笑兩聲,道:“未種什麽,只是近日蚊蟲較多,徒兒種了幾棵驅蚊草罷了。”
剛一入夜,我便換上了黑衣,打算去挖掉那些個讓我十分憂心的蒜頭。依着清晨宣斐領我下山買小籠湯包的輕功來看,就算我拿着十八把如玉也不能對抗他的“殺無赦”。
球球與蒹葭近日甚為小心,同進同出,從不落單,夜裏也從不出門。一看便知是被那夜伊人的那聲虎嘯震懾住了。見着本少主偷偷摸摸的出了門,兩只也并未如往常一樣興奮的跟上,而是懶洋洋的望了一眼,便回床腳繼續躺着了。
于是本少主一人來到了宣斐的窗子下。
今夜無月,風大,黑漆漆的夜似是有什麽東西要冒出來。本少主一邊哆嗦着一邊掏出了小鏟子,正要挖出那幾顆蒜頭,頸上卻突地一涼。
“說,南徐七公子的蘇貍在哪裏?!”
本少主覺得,近日真是預感神準。這黑漆漆的夜,果然是有東西冒出來了。
我伸手指了指窗內。
身後的人将劍又壓緊了些,低聲道:“這位公子,在下不過來找蘇貍,并不願多加為難。還望公子帶個路,勿要想什麽歪招。當心刀劍無眼。”
我嘆了口氣,道:“閣下武功顯然在我之上,我怎會想什麽歪招?”
那人冷笑一聲,道:“公子方才指了指屋內,在下下午天未黑便躲在那邊的樹林裏,将這邊望着。雖我不認識蘇貍,但還是認得南徐第一劍客宣斐的。”
我活動了下手指,道:“哦,我方才不過是手指抽筋。這麽活動了下,顯然好多了。我這就帶你去見蘇貍。”
帶路的這幾步,本少主想的十分深遠。此番離宣斐最近的,便是千格的房間。只是顏玉公子宋之微在南徐名氣之大,超出我想象,身後這位若是識得千格的,只怕他到時手一抖,我腦袋便與脖子分了家。此行十分冒險。
第二間便是韓青衣的房間。本來韓青衣亦是個最佳人選,只是自上次在胡月城我便知曉,韓青衣此人一旦入夢,便是天打五雷轟都轟不醒的,着實讓人憂心。
第三間是七殺的房間。七殺這個時間,該是在卧房裏貼着小黃瓜補水,那副尊容……我很憂心這位挾持着我的仁兄能否承受得住。他若是一個激動,我便是再也激動不起來了。
第四間是徐長生的卧房。徐長生蒙我救他那麽多次,本來這一次讓他順道替我解決了身後這位仁兄不是什麽大問題……可嘆人算不如天算,今下午他一位表妹深情款款的奔了來,我依稀記得是跟着他一道進了他的卧房。現下進去,說不準會看到什麽畫面。
第五間是方思域的房間。方思域此人,我雖然不是很熟,但下午的場景着實震撼了我。他愣是将半個身子挂在一臉冰霜的劉容卿身上,說着他們二人關系很好,屬于同穿一條褲子的那種好。當下我便見得劉容卿從懷裏摸了把匕首,毫不手軟的紮進了他左臂。他當時龇牙咧嘴的笑了笑,道劉容卿就是害羞。這種神經比大腿粗壯的,約莫也是不太靠得住的。
思來想去,我便停在了劉容卿的房門前。劉容卿雖一直面色偏冷,但憑着一道喝酒的交情,他必然不會見死不救。何況依下午的情形來看,他出手快狠準,解決身後這人應該毫不費勁。
身後人将劍又壓了壓,道:“公子可別耍什麽花招。你先推門進去!”
我嘆了口氣,推開了房門,随後又迅速的關上了房門。
蒼天啊大地啊,我看見了什麽?那壓着方思域吻的起勁的男人,不是劉容卿又是誰!
身後人不滿的上前一步,推開了房門,一陣沉默。
本少主一點一點的挪着步子,心中期盼劉容卿并未注意到我。
卻聽得一聲尖叫,響徹了整座山。
挾持我的仁兄将一柄長劍随手一丢,熱切而又激動的奔向了面色冷峻的劉容卿,喊道:“蘇貍公子,在下趙行空,思慕公子多時,今日總算得見一面。還望公子勿怪在下深夜擾人!”
不多會,趙行空便被五花大綁,扔在了宣斐門的會客廳中。我恭順的給師父以及六位師兄上了茶,又給自己倒了杯,這才坐到太師椅上聽着趙行空此行的目的。
原來芙蓉鎮上關于蘇貍公子斷袖之事,已瘋傳了整個南徐。這件事情,無疑大大的激勵了南徐的所有斷袖,一時間蘇貍公子便成為斷袖界一個神一樣的人物。幾乎所有斷袖家中都立了一塊蘇貍公子的牌位,一日三餐,毫不落下的參拜着。
這位趙行空便是位慕名而來的斷袖。
末了,趙行空滿面紅光對着劉容卿嘆道:“今日一見,蘇貍公子的斷袖果然名不虛傳!在下不虛此行!還望蘇貍公子賜字與我,在下一定将其裱框挂于家中,讓天下斷袖瞻仰!”
我望了望面無表情的劉容卿,嘆了口氣,這位仁兄,早死早超生,我一定會記得逢年過節替你上柱香的。
第二日一早,趙行空鼻青臉腫的捧着七殺寫的“斷袖之光”四個大字喜滋滋的奔着山下去了。
我站在宣斐門口手搭眉梢望了半晌,目送着連走路都有些坎坷的趙行空下了山。只嘆南徐果然人才濟濟啊人才濟濟,本少主一個如假包換的女人,竟生生的被瘋傳成了斷袖。
“怎麽,可有不舍?畢竟人是慕着蘇貍公子的名而來的。小七師弟真真是豔福不淺啊。”說話間,來人已步至我身旁,今日是一襲翠綠的衫子,襯得一張臉更為青綠。
我忙堆上讨好的笑:“六師兄早。昨日睡得可好?不知六師兄今日想吃些什麽?小七這就為你做去,許師傅家苔菜幹我也買好了,師兄一定滿意……”
劉容卿望了我眼,哼了兩哼,拔腳走了
我抹了抹額頭虛汗,近日的天氣着實燥熱了些。
方思域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旁,望了望劉容卿的背影,道:“老子瞧着劉小六近日脾氣甚為古怪。我昨日不過與他鬧着一玩,将自己口中的酒渡與他嘗嘗,他卻來甩這臉子給老子看。不是老子說,大家都是男人,抱個親個算什麽啊,偏他就計較成這個樣子……小七師弟,你說說看,這個事情是不是他忒小氣了些?”
我嘆了口氣,這愁人的四傻子啊。
“小七師弟,這麽愁眉苦臉的作甚?可是可惜那趙行空下山去了?沒事沒事,若是要尋人與你斷袖,三師兄倒是十分願意效勞。憑着咱倆這麽多年的交情,斷袖什麽的,三師兄從來沒介意過……”
我面無表情的望了望天,正待喚上球球與蒹葭,水墨畫的身影早已不見蹤跡。
“啧啧,這麽多年,你倒是一直在花心,從未被超越。如今,竟連一個斷袖都不放過了麽。如果你真要找一個斷袖,我瞧着韓青衣就很不錯,你又何必舍近求遠?”
我面色不改的望了望七殺,道:“若是二師兄閑了,小七這就下山将隆陽公主帶上山來,讓師兄體驗體驗愛而不得的妙處。”
七殺憤憤然的跺腳走了,我瞧着那背影倒是有些嬌俏的意思。
“小七師弟,你此番對趙行空如此依依不舍,可是……可是打算違背與我的誓言了?當初你對我的那些信誓旦旦,你難道都忘了麽?忘了……也好……可我,我又該如何是好?”
話未說完,便掩着衣袖一路淚奔而去。
我手搭眉梢望了望那一襲青色背影,不免有些惆悵,韓青衣若是再這麽沉迷于那位名喚穹搖的嬸子寫的話冊子,一定會變為一個精神失常的斷袖。
“這麽多年,你過得倒也滋潤。”
一襲白袍不意外的飄進了我的眼簾,對着我清雅一笑,又道,“小七師弟若要斷袖,不知可否和師兄斷一斷?”
他那張臉笑成那個樣子,險些讓本少主把持不住。
本少主硬生生的壓回了點頭的沖動,淡聲道:“師兄可不能斷袖,你若是斷袖,隆陽公主可如何是好?”
近日,本少主煞風景的話倒是愈說愈順口。千格果然一怔,飄着衣袍轉了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斷袖風波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