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最甜
第69章 最甜
暴雨沖刷着整座城市, 空氣彌漫腐壞氣息,目之所及,萎敗凋零。
路上幾乎已經沒有人, 顏書卻走在大雨裏,她不管身上淋得有多濕。因為走再快,還是一樣啊。
她經過網球場, 再到超市, 剛走進去, 超市老板也驚呼:“怎麽不打傘啊?雨下得很大的!”
顏書只笑了笑,說:“老板,我要一盒棒棒糖, 一盒哦。”
老板“哦”一聲, 沒有多問,拿出一盒棒棒糖。他用包裝袋正要裝好, 顏書搖頭, 說:“直接給我就行,不要浪費包裝袋。”
老板于是扯掉包裝袋。
顏書在門口躲雨, 不過十分鐘,她已經嚼碎五根棒棒糖,口腔內咯吱咯吱響,腮幫子鼓起來像某種小動物。
她擡眸看天色,越來越沉,好像快要塌下來。極端天氣令她感到沮喪,于是決定不等雨停了。
身上開始冷, 她縮了縮脖子, 正要走出去, 老板遞給她一把傘, 她一愣,搖頭,說:“謝謝,但我的衣服已經濕透,打不打傘無所謂,宿舍樓就在前邊。”
老板只好收回傘。
顏書抱着棒棒糖走進雨幕裏,滿身濕透卻不覺得冷,她的感官被其他的情緒替代,已經麻木不仁,甚至連她自己為什麽疼也不知道。
一把傘撐在頭頂時,她頓住步子,回頭,目光依舊暗淡無光,沒了往日的神采。
周同甫撐一把黑色雨傘,高舉過頭頂遞向她,她滿目無光,看得令人心疼,他忽然有了情緒,質問道:“你怎麽把自己淋得這麽狼狽?”
顏書還在嚼棒棒糖,移開目光,說:“因為雨下得太大啊。不是我要淋的。”
“……”周同甫挑了挑眉,又問,“既然雨很大,怎麽不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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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跑?跑回去就不會被雨淋濕了嗎?”
周同甫被問住,一時間說不出反駁的話。
顏書嚼着糖,忽然說:“你知道為什麽很多沒帶傘的人會一邊跑一邊找地方躲雨嗎?”
周同甫搖搖頭,笑着問:“為什麽?”
“因為不跑的人看着很像神經病。”
“……”
周同甫想了想那畫面,的确很像。他問她:“那你怎麽不跑?”
她說:“我不介意被當成神經病。”
“……”
她遞給他一支棒棒糖,“要嗎?很甜的。”
周同甫點點頭,接過她給的棒棒糖,她期待地盯着他看,他于是撕開包裝袋,塞入嘴裏,同她一樣直接在口腔內咬碎。
她笑了笑,說:“你也喜歡這麽吃棒棒糖?”
周同甫沒有回答,他将雨傘遮向她,自己的衣服已經淋濕。
“我送你回宿舍。”
“好。”
她與周同甫經過網球場,周同甫忽然對她說:“你男友還在那裏。”
她擡起眼皮看前方。前方一片雨霧濃重,看不清太遠的距離,她張了張唇,喉頭酸澀,又閉上,繼續嚼碎嘴裏的糖,問:“他還在嗎?”
周同甫沉默了片刻,說:“你和他是不是出了事情?吵架了?”
“是啊。我們分手了。”
周同甫愣了愣神,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顏書覺得他的反應很好笑,說:“不信?我也不信。”
他是她喜歡了那麽久的人。
曾經無數個日夜她趴在臺燈下,他的名字在日記本上密密麻麻,一筆一筆拼湊了一頁又一頁。
他不知道她有這麽喜歡他。那本日記本收進一個上鎖的箱子,她已經好久沒打開了,可能已經落滿了灰。
那時年少,她總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等他經過,每次他都只随意看他一眼,目光又冷又錯愕,大概以為她是個神經病。
誰會每天忘記帶鑰匙?
但她每天樂此不疲,假裝自己記性不好。她只是為了制造合理的偶遇。
他幾乎不會同她講話,目光冷然,但她見到喜歡的少年出現在預定的時間點,總開心得忍不住對他笑,他每次都一副複雜的神色,并不回應她。
她不在乎,因為每天只是見他一面,已經令她開心一整天。
時間撕開她一層一層的僞裝,她總算又遇見他了。
大學時,他真的成為她的男朋友,像做夢一樣。
可是現在,已經不是了。
“你不想見他的話,我們從後門走吧?”周同甫提議。
顏書搖搖頭,道:“就從那兒走,怕什麽?他又不會拿刀殺了我。”
周同甫:“……”
她低着腦袋,鞋子踩進雨水滿集的小坑裏,遇到一個大坑時,她跨過去,濺了周同甫一褲管的雨水,周同甫沒發火,只是提醒她要小心。
她忽然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周同甫錯愕地怔了怔,然後點頭,說:“是又怎麽樣?既然你已經恢複單身,能不能考慮一下我?”
“你都不假裝一下嗎?”她驚愕地問。
“為什麽要假裝?我不想失去這次機會。”
顏書搖搖頭,說:“抱歉,我暫時沒有這樣的想法。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周同甫卻一反常态地笑了笑,說:“來不來找你是我的自由,你可管不着。”
“……”
顏書吐了吐氣,繼續往前走。忽然頓住步子,她目光顫了顫。
周同甫随她的目光望去,沒有意外地笑了。他果然還在那裏。
厲時嶼站在那兒,碧青的梧桐葉鋪在他周圍,他一絲表情也沒有,冷冽又陰鸷的神情,目光像要洞穿一切。
顏書冷淡地移開目光,對周同甫說:“就送到這裏吧,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周同甫把傘遞給她,她猶豫了一秒,接過雨傘,轉身朝宿舍樓走去。
一眼都沒有看厲時嶼。她不知道他是什麽表情。
大概會覺得她是個變心變得比翻書還快的人吧?随便他怎麽想吧。
回到寝室,齊琪兒和應栀都在,見到如同落湯雞的顏書,二人齊呼她有病。
她也不解釋,只找來毛巾擦幹頭發,又換了衣服,将換下的衣服拿到洗衣房洗幹淨。
洗幹淨衣服,發現晾衣架不夠,顏書問室友接了一把。
晾好衣服回到寝室,應栀對她說:“我剛剛下去買東西,看見你男朋友和周同甫在對峙,呃,也不能算對峙,他們沒動手,就是氣氛有點劍拔弩張,是不是在為你準備決鬥啊?”
顏書一愣,問:“還在下面嗎?”
“不在了,他們不知道說了什麽,太遠我也聽不見,總之就是,你男朋友一臉陰狠,周同甫就感覺……挺如沐春風的。”
“……”
顏書擔心他繼續淋雨會生病,跑到陽臺往樓下看,發現他已經不在那裏,她松了口氣。
回到寝室後,她心裏卻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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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延綿不絕,體測拖到半月後。這天天氣晴好,一年一度的體測終于拉開帷幕。
跑完五十米,顏書已經累到缺氧,她懷疑自己跑完八百米會死。
這段時間她一直忙着準備留學申請,每天除了上課和參加社團活動以外,到處跑準備申請用的材料,忙碌中才不至于被分手的壞情緒淹沒。
開跑前,她收到專業課老師發來的信息。
【老師:推薦信給你寫好了,等下你過來我辦公室取一下,給你推薦了去哥倫比亞大學的新聞學院。趕緊去報名,快到截止日期了,不要錯過這次機會,你通過的希望很大的。】
【顏書:謝謝老師,我會盡快的。老師,報名後還有哪些流程嗎?我想提前做好準備。】
【老師:學校會篩選确定面試名單,再由校方組成的評審團推薦候選人,材料審核和面試通過後即獲得項目的推薦資格,你再按照哥大的申請要求寫份申請發過去,最終是否錄用還是由對方學校決定。不過你不用擔心,先好好準備面試吧。】
【顏書:好的,謝謝老師,我會好好準備。】
八百米開跑了,顏書卯足了勁兒往前跑,她不奢求成績多好,只要及格就好。
最後一圈的時候,她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嗓子眼幹疼,呼吸都困難,加上心跳劇烈,恍惚間,她只覺天旋地轉,下一秒便往前栽去,周圍有同學驚呼,她感到膝蓋生疼,卻爬起來,又繼續跑。
終于跑完最後一圈,勉強合格,她癱坐在地上,頭暈目眩。
有誰遞來一疊紙巾,她擡頭望去,愣住。
厲時嶼穿一件淺灰外套,內搭白襯衫,上衣口袋裏別一支黑色鋼筆,整個人說不出的清冷利落。
一周不見,他不知何時将頭發剪短了一些,比之前多了幾分青蔥氣息,氣質卻依舊冷硬。
日光打在他的臉上,睫毛在冷白皮膚上印一圈淺淺陰影,黑色瞳孔內倒影她的身影,她看得失神,忘記接紙巾。
厲時嶼蹲下來,拿出一張紙巾替她擦臉上的汗液。細膩的觸感劃過眼睛時,她才微微回神,扭頭,推開他的手。
衆目睽睽,許多人看他們,當然沒人知道他和她已經分手,只以為他們又在秀恩愛。
顏書的呼吸變得不暢,垂着眼睛看地面,入眼卻是他白色的運動鞋,一塵不染。是啊,他已經讀研,不需要進行體測。
今天他沒課嗎?這個點應該還在上課的。
“你……今天沒課嗎?”她悶悶地問。
“沒課。要不要去那邊休息?”他嗓音淡淡。
顏書搖頭,站起來拍拍衣服,沒有打算和他敘舊,只咬牙往前走。膝蓋還很疼,破皮了,但是沒流血,應該不嚴重吧?她想。
後邊腳步聲追上來,她下意識加快腳步,卻走不及,背後一股力道緊緊攫了她一只手腕,力道很大,她被扯回去,掙脫不開。
“放開我好嗎?”她的語氣裏有些哀求的意味,因為不想在這麽多人面前拉拉扯扯。
厲時嶼不放,手上的力道非但不減,反而加重了幾分,攥得她生疼,白皙手腕已經泛起一圈紅色印記,她蹙起眉毛,道:“你非要這麽耍無賴嗎?我和你分手了。”
“分手?我還沒有同意。”他說得不痛不癢,仿佛她是在開玩笑。
“厲時嶼,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很幼稚?”
“幼稚?随便你怎麽想。”
“……”
顏書掙脫了幾次都掙不開,太多人看他們,她不好撕破臉,只好對他說:“我得去一趟老師的辦公室。”
厲時嶼挑眉,問:“你犯事了?”
“……”
顏書哭笑不得,在他心裏她就是闖禍精嗎?
她垂下眼睑。
耳邊是同學的嬉鬧聲,遠處的籃球場上,運球的少年飛速奔跑,進球,引得一片歡呼,尖叫聲洋洋灑灑傳入耳朵,她眨眨眼,沉土飛揚間,陽光熾烈地灑下來,她以為還停留在夏天,直到對上他冰冷的眸子,她知道,夏天早就過去了。
但陽光太濃烈,她擡頭時,陽光暈染睫毛,刺眼的,蔥郁的,熾烈的,仿佛一切還停留在夏天,只是有種不真實的恍惚,然後她察覺,這半月的時光并不長,但她卻像度過了漫長的一整年。
終于夏天在這一刻結束。
可她聽見了蟬鳴。
北華大學的木棉開得很美,純白與粉色交織成花海,她一直以為白色的是栀子花,原來只是木棉。
她每天出門打印申請用的資料,期間雨水多發,偶爾晴一兩天,下雨時她總忘記帶傘,然後淋到全濕,皮膚泡到快發皺,上課做的筆記總寫得密密麻麻,回到寝室後卻發現寫了好多他的名字,她心底泛起酸澀,趁室友都不在,将筆記撕成一片一片扔進垃圾桶裏。
這段時間她沒在學校碰見他,想必他總是去醫院。
她加入了新社團,社團在做視頻號,社長親自拉她做微電影的女主角,她不喜歡出鏡,遂婉拒,落得個心高氣傲不近人情的印象,她并不難過,這樣以後就沒人找她,再好不過。
陽光忽然隐沒到雲層裏,陰影蓋下來,有車開過,激起一片塵埃,接着是刺耳的喇叭聲,一對小情侶走過,女生指着停泊在路邊一輛轎車問男友:“哇,好酷的車,什麽牌子啊?”
男生滿不在乎地一瞥,說:“好像是瑪莎拉蒂吧?不知道哪個傻逼,開進來泡妞?”
顏書看過去,那輛車的司機下了車,繞到後座打開車門。
葉瀾曦穿一襲明黃長裙,搭一件薄款針織衫,運動鞋,頭上一頂貝雷帽,整個人明豔又易碎。
是啊,她是病人,但偶爾也該出院換換心情。
顏書輕輕抽回手,厲時嶼早已松了力道。
葉瀾曦朝他們揮揮手,擡手勾住發絲別到耳後,笑的時候,風吹亂她的頭發,她好像并不在乎滿頭淩亂,只用手壓了壓頭頂的帽子。
她沒有走過來,又輕快地回到車上,車子開走,緩慢消失在拐角,好像她沒來過一般。
顏書低頭,苦笑一下,再擡起頭時,厲時嶼在看她。
她驚愕,卻再度垂下目光,半晌沉默。
“她是不是來找你?”她裝作輕松地問。
厲時嶼沉下臉色,沒有回答。
“我們真的分手了。”她又說。
厲時嶼只是看着她,像是想從她眼中看到別的情緒。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轉身道:“我在申請交換生的交流項目,等下去老師的辦公室拿推薦信的。”
厲時嶼怔然,繼而靠近她,說:“什麽時候去?”
“還沒确定,大概不會很久。”
她話音剛落,周同甫不知何時出現,他與厲時嶼對峙,臉上劃過幾分同情,說:“這個不勞你操心,你和她已經分手了,不要糾纏她。”
厲時嶼的目光一瞬變得冷冽,揪住周同甫的衣領子,音色冷然道:“我和她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
周同甫蹙眉,說:“據我所知,你好像也已經沒有資格插手她的任何事。她想去哪兒,和什麽人在一起,與你無關。另外,我很快就要去紐約工作,她會與我同去,我會照顧好她。”
他說罷,目光劃過得意。
厲時嶼的臉色一滞,目光陰郁得像野獸。
周同甫對顏書道:“你不用猶豫,他早已對不起你,你懂嗎?”
顏書一怔。
周同甫道:“葉瀾曦。”
顏書木然地垂下眼睛。
周同甫什麽也沒說,但她已經胡思亂想,厲時嶼只來得及抓住空氣,她走得很急,一瞬消失在開滿木棉的花海。
顏書拿到了老師的推薦信,老師還送她幾本書,她抱在懷裏,雙眼沒有神采。
她不知道周同甫是什麽意思,她不敢問,不想知道細節,想到葉瀾曦的明媚,她快要被擊垮 ,蹲下來感到一陣腹痛。
厲時嶼找到她時,她抱着書籍蹲在樓梯的角落,看向他時,一雙眼睛平靜又美麗。
他怔愕半秒,拉她起來,但她甩開他的手,說:“別碰我。”
他目光微微泛起冷意,問:“周同甫說的是不是真的?你要和他去紐約?”
顏書怔了怔,心底滋生黴菌,蓋住原本的純淨。
“是。他說得沒錯,我要去紐約,這不對嗎?無論我和你怎麽樣,我都是要去的,我又不是戀愛腦。男人和前程比起來,當然是自己的前程更重要。”
“……”
厲時嶼并不反對她的思想,是,就算他和她沒有分手,她想去國外求學,去看更為寬廣的世界,這太正常不過了,她一點兒錯也沒有,而且能争取到這樣的機會,證明她足夠優秀。
只是她用這種平靜的語氣對他說出來,他只覺得得心口一陣刺痛。
“你和周同甫到底什麽關系。”他問得平靜,目光裏卻全是可怕的陰鸷。
顏書咬了咬牙,看着他的眼睛,接下來說出的話,一字一句刻滿了踐踏和滿不在乎。
“我和他什麽關系,這和你無關。別再來找我。假如你有半點的自尊心,就不該繼續糾纏我,那令我感到厭煩,你懂嗎?”
厲時嶼終于勾唇笑了。他轉身,一步一步走下臺階,頭也不回,在拐角處停頓,擡頭凝視她落寞的身影,陽光刺眼,她在逆光裏,好像快要消失。
他目光的冷冽,令她感到陌生。
他說:“好啊。祝你以後前程似錦。”